看着念完长舒了口气的辛杨把皇榜恭敬的递给礼部尚书,沈若鸿就在下摆的掩盖下动动膝盖,等一会儿起身别出洋相。
不是他说啊,这殿内的玉砖真的是琉璃溢彩、光可照人,可是一旦跪上去了,就觉得又冷又硬。
从膝盖处一个劲的冒凉气,倒是不用再考虑怎么凹造型,自然而然的挺直背部以抵抗。
“此次科举共录取106名进士。榜单封存文渊阁!”
礼部尚书最后三个字中气十足,也昭示着终于结束了。
再次叩首行礼之后,众人一一起身,纵使连他提前热身都忍不住因为腿太麻微微停顿了一下。
朝臣们发现这状元还真是惊喜一重重呢,这所有的进士都虚晃着身子,就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第一时刻就转过身去搀扶了一把榜眼。
官员们偷偷看了眼李丞相,发现他居然现在还在闭门养神,心想真是不可琢磨。
李传亮忍受着膝盖处一时如针似的刺痛感,连忙轻拍沈弟的手,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沈若鸿立刻转过身,同时跟走回顺位的辛杨交换了个眼色。
他本以为接下来就是跨马游街了,却没想到被管事太监恭敬的迎进了内宫,看着其内众多举着托盘的品阶低下的太监们。
“每三年一次的进士们,都会有仅唯一一次的进入内宫换衣的殊荣。”
身后的长明哥见怪不怪,悄声给讲解着。
“啊,那我这还特意穿成这样子。”
沈若鸿不由哀叹道。
“没什么,等到跨马游街之后还得换回来,毕竟这衣服也就是等会亮相时显摆一时而已。”
李传亮忍俊不禁。
“那就好,那就好。原来如此。”
不就是打广告吗,让整个京城的人都见识见识中进士有多么威风。
*
-------毅勇伯府
“小雅,你真的要去。”
风溢雅看着母亲和父亲都是一脸的想阻止却又不知如何阻止,还是坚定的点点头。
“没想到,上天居然如此薄待我的女儿,那张柬之如今权势正盛,张家那个杀千刀的竟然又中了探花。
还是皇上钦点,这真是,这真是该如何是好?”
说着,终于泣不成声。
风溢雅看着一向要强的母亲垂泪,嘴唇嗡动却无话可宽慰。
毅勇伯见此直接把夫人揽入怀里,满面风霜的脸上纵使面无表情却掩饰不住的满眼痛苦,这位在北疆战场上哪怕是生死关头都不会皱眉的铁血将军,如今真的是浑身无力。
风溢雅见此,眼眸更是决绝。
该说什么呢?就在昨日她和父亲、母亲亲自上张府的门要回了祖父当初交换的玉佩,现在都还在她的怀里。
她一点不想回忆起当时张夫人及下人们给他们一家的羞辱、怠慢,就连其身边的嬷嬷也用无比蔑视的语气道:“如今两府既已撕破了脸,也别怪张府日后不顾忌先毅勇伯的情谊。
反正现在也两清了。”
说完,就把玉佩扔在了地上。
风溢雅强忍着恨意,蹲下身小心的拾起来。
这块高祖皇帝特意赐给立下汗马功劳的风家先祖们的玉佩,如今却和祖父一样沾染了耻辱。
不仅洗刷不掉,此后风府还要避其风头。
不,恐怕避其风头都不可能,争着巴结张府的文官们定会争先恐后的撕咬自家。
再过两代,伯府就会降为普通的武人家。
战场上,士兵的死都是无声无息,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而现在,昔日泥腿子的张府却门庭显贵,后继有人!
张进学有其父亲的相助,如今又凭着自己的本身高中探花,日后定会平步青云,不用想张府定会成为新一门阀世家。
没落的风府犹如蝼蚁卑微生存都亦是妄想。
落井下石者绝不会心慈手软,这就是风府的下场吗!
抛头颅洒热血的代代先祖们,看到风府如此下场,在天之灵真的会安息吗?
“父亲,母亲。小雅先回房间去乔装一番。”
看着女儿一身黑色的装扮,明显这是谎言,可是两人触及女儿的眼眸却无法阻止。
风溢雅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后院的祠堂。
在这些焚香祭奠的灵牌们面前,她恭敬的双手合十,闭眼祈祷着: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风溢雅今日发誓,定不会牵连风府。
我会用自己这条命来为风府的将来换得喘息之机,哪怕只有一丝!
祖父,若您在天有灵,定不要懊悔。
张家上下都没有尊重您一丁半点,小雅纵使此时此刻都无一丝后悔。
列祖列宗,保佑风府除她之外的所有人日后平安和顺。
祈祷完后,风溢雅睁开双眼,一丝不苟的三次跪拜九个重重的叩头。
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给祖宗们行礼了。
风溢雅内心其实早已经做好了决定。
现在唯一不甘的就是没有见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张进学那张脸。
风溢雅的拳头咯吱咯吱作响,再看了一眼祖父的灵牌后,毅然转身。
*
后宫内,沈若鸿看着在太监们的帮忙下真跟新郎官的自己,心情美滋滋。
一甲的服装就是与众不同,颜色最亮,袖口上的刺绣和身上复杂花纹一看就是非凡。
他心里想着,这指不定是专门给皇帝服务的尚宫局的绣娘们制作的。
“飞鸟,这还只是开始呢。”
李传亮无奈道。
“哼。”没隔几步远,张进学放松的张着双臂,享受着太监们的服侍,不屑冷哼。
真是丢脸,就这样的居然是此次科举的状元郎,真是不知所谓。
从刚才知道自己是探花后,他就满肚子的怨愤。
以前父亲在书房和幕僚、谋士们商议朝廷政务的时候,他都会借着机会悄悄竖起耳朵听,明明这次的考题正中他下怀。
可是状元为何不是他!
难不成这姓沈的家伙写的政策,比他写的还好、还多?这怎么可能,没有经历过朝堂之政事,就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比他优秀。
父亲有好几次独自叹息道:“百多年的大魏如今已经有点病入膏肓,若不用狠药只会每况愈下。
贵族豪绅们的肆意圈地和敛财,已经让众多的老百姓无地可种、无家可归。
百姓赋税越来越高,可是户部每年收上来的银两却越来越少,那这银子都上哪去了呢?
·······”
总是精神奕奕的父亲也有愁眉不展的时候,那次的记忆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
他当时想着,定是下面的官员吃里扒外,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想吗?
就像是府内的下人偷奸耍滑,只要用严苛的酷刑杀一儆百,直到杀到人人不敢贪墨,此事不就迎刃而解。
可是自信满满的诸多答题,竟然输给了这样的家伙,另张进学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你是怎么弄的?该死的。”
沈若鸿正和长明哥、辛杨互相调侃呢,被这骤然一出吓得哆嗦了一下。
回过头看就是一个小太监快速从地上重新起身,嘴上连连道歉:“对不起,张少爷,都怪奴才不好。”
沈若鸿在其抬头那一刹那,清晰的看见小太监眼中已经掩藏好的痛苦。
“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皱皱眉,小声的问着同样给他整理衣服的太监。
这些太监阴柔瘦弱无须,看眼神虽然老成却明显都是十来岁的年纪。
“都怪奴才们手笨,状元郎。”
小太监很是奇怪的看他一眼,笑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了事。
说完,或许是防止他再问,直接蹲下身子整理他的下摆。
沈若鸿此时才脑筋转回来,这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
这些没有品阶、最下等的杂役般底层太监,别说只是被欺负,哪怕是丢掉性命都是无比正常的事情。
在后宫内,人命是最不值钱的,这些考古曾发现的事实正以血粼粼的现实给他当头棒喝。
他联想起每次的棺木开启,都少不了陪葬之人,控制不住的一股子凉气从内心冒出来。
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小贤子恍惚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气,他心下微顿,手指却丝毫没有停顿的替这位陌生的状元郎整理高靴。
收拾妥当后,他面上带着掐媚笑道:“状元郎,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整理的?”
边说着,边双手递上托盘上的铜镜。
沈若鸿接过来仔细看了两眼,再斜着眼瞅瞅张进学,顿时嘴角上扬。
也不知道这混蛋家伙怎么回事,今天好像有点发挥失常啊,眼神这么阴鹜,即使面上带笑也是挥散不去身上让人讨厌的气息。
不过,嘻嘻,这正和他意。
“谢谢。”
小贤子和举着托盘的同伴满眼惊疑,看着状元郎的注意力都在探花身上,连忙又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只是心下却想着,刚才充满怜惜的叹气声不是他们的错觉。
这天下竟然还有高高在上的读书人为低贱的他们感到不平,这简直是在做梦。
小贤子最近好不容易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