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德有几分惊讶,她明显能看出来玄靖宁不怎么喜欢陶家。论理,玄靖宁跟陶家素未相识,陶夫人见面如此热情大方,他们原也不该有什么嫌隙才对。
不过,此时苏令德自然是以玄靖宁为上,反正她也不喜欢陶家。苏令德当即便揽了揽玄靖宁的肩膀,对陶夫人笑道:“他主意正,亲疏远近得由他细细瞧。”
苏令德这话挑不出错来,可里头透出来的态度却是礼貌又疏离,让陶夫人的笑容当即便有些僵。陶倩语更是差点儿当场垮脸,使劲地攥紧了帕子,才勉强维持着尴尬的笑容。
不过陶夫人到底比陶倩语强上太多,当即便一笑:“王妃说得在理。这次为着小王子来,我们还特特请各家夫人带着孩子来。替夫人们在河上撑了乌蓬,孩子们便去后院玩,不妨事。”她也不图亲近唤“德姐儿”了,索性恭敬为上。
她们说话间,便已走进菡萏园里。
菡萏园在应天城外的郊县,苏令德放眼望去,先见通幽曲径。浓绿的林叶间,隐约可见衣香鬓影。分明听得莺声燕语,环佩之声叮咚作响。可细细去看,却又只见衣袂一角,锦缎若霞。
穿过曲径,见“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更有远处的芦苇荡,迎风摇曳,时有鸥鸟振翅而飞。
她们在船坞与前来赴会的贵女们相遇。此时众人不同往时,不管心底作何想法,面上都恭恭敬敬地给苏令德和玄靖宁行礼,齐声贺道:“王妃万福金安。”
其中,又以赵英纵的夫人赵钱氏最为热络。
赵钱氏先笑着给玄靖宁递了礼,又让自家子侄赵芦带着玄靖宁去暖阁。
玄靖宁踟蹰地看着苏令德,苏令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还有白芷姐姐跟着你呢。”
玄靖宁临行前,玄时舒给他安排了两个使女。先前跟着他的陈嬷嬷则被苏令德以荣养为名,养在王府里架空了管事的权力。玄靖宁听完她的话,便乖顺地依言牵着白芷的手,跟着赵芦去玩儿。
赵钱氏一笑:“这孩子与你亲近,可见你们有缘。”她说着,又亲昵地领着苏令德上乌蓬:“陶伯母和陶妹妹心思巧,别看这乌蓬样式简单,听说船身是上好的香樟木,便是这竹棚,亦是用的湘妃竹。”
除去两名船娘,一条乌蓬可供八人落座,苏令德、赵钱氏、陶倩语和曹皇后的表妹严嫦各带了一个使女坐在同一条乌蓬上。
乌蓬尚未离开船坞,陶夫人身边的使女便匆匆赶来,附耳对陶倩语说了几句话,陶倩语就慢慢地红了脸。
严嫦坐在苏令德身边,也瞧见了这一幕,似笑非笑地道:“看来是有贵客呀。”
苏令德微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严姑娘知道是什么贵客?”
严嫦抿了口茶,意味深长地道:“范家这菡萏园可不小,连着外头的栖渊河,男眷女眷各自开宴也可以互不相扰。”
严嫦话音方落,陶倩语便打眼看过来,故作亲昵地道:“菡萏园既大,那就不用顾忌这许多。光坐在船舱可没什么意思,出了船舱,自摘了荷花莲蓬来,才算有趣。”
乌蓬摇出船坞,渐渐驶入菡萏之中。陶倩语的手在荷叶上一点,翠盘相托,红蕖轻晃,一点荷露欲坠未坠,倒确实是雅致又不失灵动。
严嫦起身,跟陶倩语靠坐着,伸手就舀了一捧水,往陶倩语看中的荷花上泼:“我来陪陶妹妹。”
陶倩语的脸上难免被溅到水,她神色一厉,娇笑着摘了朵荷花,不经意地一抖,把水抖到严嫦身上去。
苏令德见状,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伤未全好,见不得风,还是坐船舱里吧。”她可不想到外头去,万一谁不小心伸了手抻了腿,还得劳累她去湖里游一遭。
“是啊,伤筋动骨一百天,王妃要好生将养。”赵钱氏陪苏令德坐在船舱,接过话头,叹了口气。
赵钱氏也不避讳,直接歉疚地道:“芳园端阳宴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家少爷想着曹大少爷来,又兼之想补上簪花宴,跟着几个好友细细地安排这端阳宴,却不曾想百密一疏。要不是王妃贞义,我们怕是百死难辞其咎。我家少爷懊悔得不得了,今时今日还待在家中不肯见人呢。”
苏令德一笑了之:“首恶已经伏诛,我们也无大碍,此事便了了吧。”
赵钱氏又叹一声:“还是王妃想得开。便是太后娘娘,这些日子都闭门礼佛,着实也是被吓着了。”
苏令德一听,目光微闪,试探着问道:“那我是不是该带着宁儿去拜见母后?我实在是有些拿捏不准,还请嫂嫂教我。”
她想知道,赵太后对过继玄靖宁是什么态度。
赵钱氏显然也明白,她压低了声音:“你还是督促着王爷好好养身体,等过些年生个自己的孩子,带着兄弟俩一块儿去见太后,也好让太后多享几分天伦之乐。”
这就意味着,赵太后不想让玄时舒过继玄靖宁。可这就更奇怪了,如果赵太后不愿意,皇上怎么会违逆她的意思?
“啊。”苏令德短促地叹了一声:“那我还是等着王爷替宁儿请封世子的时候,再去叨扰母后吧。”
赵钱氏一惊:“世子?这怎么能行呢?那你将来的孩子如何是好?”
赵钱氏因着赵英纵跟玄时舒亲厚,此时趁着严嫦和陶倩语在外头打机锋,便跟苏令德说几句体己话:“我也不是说小王子不好,只是龙生龙、凤生凤,你跟王爷的孩子定然是更天资聪颖的。”
苏令德微微挑眉。赵钱氏说来跟她不熟,赵钱氏这句“天资聪颖”自然是落在玄时舒头上。
赵钱氏敏锐地明白了苏令德的困惑,她轻叹一声:“先帝在时,王爷是极受宠的。王爷五岁那年,就被封了涠洲王。就算有倭寇作乱,涠洲郡的富庶也有目共睹,足见先帝对王爷的宠爱。”
“便是我们的赵小叔,那样板正严苛的性子,对王爷都赞不绝口。”赵钱氏唏嘘又同情:“岁月催人。王爷从前,可没有……”她顿了顿,委婉地道:“如今的名声。”
苏令德心底微惊,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他们共乘马车时,玄时舒随手就能复原棋局;端阳宴那日,曹峻说“阿舒还有舞剑之心”;还有那本《鸳鸯野梦》,内里其实藏的是《周书》。
“那我该拜会赵小叔,请他劝一劝王爷才是。”苏令德不欲接赵钱氏对于物是人非的感慨,她觉得玄时舒如今也是“名不副实”——她还没见过花娘会认不清熟悉的恩客的声音。
“小叔五年前就驻守拒马界河了,再也没回过应天城。”赵钱氏遗憾地摇了摇头:“说来,也就是打那年过后,王爷……”
赵钱氏没再说下去。
“王爷现在也很好。”苏令德一笑:“我只盼他能平安无事地活着。”
赵钱氏立刻应和,又唾了一声摄政王旧党:“都怪那起子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成日里作祟,闹得人不安宁。”
她这一声因着骂人,微微扬高了些,那厢严嫦正跟陶倩语在乌蓬的另一端赛着诗词呢,闻言遥遥看过来:“赵姐姐说得极是,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譬如那东施效颦的,偌大的荷花还往发髻上簪。”
陶倩语头上正簪着一朵荷花,她闻言冷哼了一声,手中执着两朵荷花,走进船舱:“我是东施效颦,可王妃和赵姐姐却是真真的西施,总簪得吧?”
严嫦又道:“那是自然,可这嫩粉不若正红,王妃和赵姐姐亲自来挑两朵吧。”
苏令德和赵钱氏也不好一直推辞,便都走出船舱。苏令德依旧不想站到船边去摘花,只遥遥一指,道:“我伤还没好全,便只虚指一朵,托船娘——”
“哎哟!”
苏令德话音未落,乌蓬忽然猛地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