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琛根据宿舍外墙标有的号码找到路零所住的三号宿舍楼。他抬头望了望整栋楼,灰败陈旧,外观稍加增添就能拿来拍摄恐怖题材。一阵风过,剥落的墙粉扑簌簌向下落,郁琛猝不及防,迎面吸入,呛得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那些本因即将多了解路零而产生的隐秘的期待兴奋骤然冷却,变得沉重。
心头涌上说不出的复杂情绪,郁琛沉默地在楼外站了站,半晌才抬脚进入楼内。
宿舍,阳台洗衣池边。
路零屏息,将整张脸都扎进了水里。
温热的水轻柔地抚着每一寸五官,细细描摹精致。
水面阻隔了氧气进入胸膛的可能性。随着体内氧气的耗尽,开始产生窒息的感觉,嘴边咕噜咕噜冒泡。直到最后一缕气被挤出,呼吸困难到极致,路零才喘着气从水里出来,大口大口地汲取新鲜空气。
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淌着水,滴在同样湿漉的脸上。
将水盆里的清水倒掉,路零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一块浅绿色毛巾,回到床边坐下,将毛巾搭在脑袋上,囫囵地擦了几下。
宿舍有插座,他有吹风机,此时有电,但路零一点也不想吹头。他干坐在床边,低头盯着地面出神,随意盖在头上的长毛巾遮住了路零的大半张脸,神情看不真切。只有那垂落的肩膀显示出了些许颓然和无助。
路零呆坐了半晌,忽而扯下毛巾,拿起了床头的手机。
点开屏幕,置顶的对话框是郁琛,不是路零设置的置顶,而是最新聊天所形成的置顶效果。路零点进聊天界面,在输入框里面写了删,删了写,愣是没发出一条。
忽而,宿舍的门被敲响,咚咚咚。
路零把刚写的一长段话删除,放下手机,去开门。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呢?是室友?肯定不是。郑浩和何则是高三党,学校对高三党有明文规定午休必须在教室,所以绝对不会是他们俩。是宿舍突击检查?倒是有点可能,毕竟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想到这,路零握上门把手的动作一停,回头环顾了一番宿舍,地面干净,违禁电器看不见,确认没有问题才终于开了门。
一开门,就看见最不应该出现在这的某人拎着一袋东西笑着看着他。
路零几乎是立刻就转过了身,逃也似的疾步走到床边,将放在枕头上的黑框眼镜架回鼻梁,再拨了拨头发遮住额头,然后才转身回对郁琛。
路零转得太快,郁琛刚对上路零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路零就转身走了。虽然不明所以,郁琛还是跟着进了宿舍,反手关上了宿舍门。
见他一直背对着自己,郁琛以为他是故意不看他,叫了他一声,“路零。”
这边路零刚整理完自己,听到郁琛弱弱的声音,转身。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眼前的郁琛先是身体一矮单膝跪地,接着另一只腿也跪了下去变成双膝跪地。两手还撑在大腿上,正经严肃地看着自己。
“......”路零惊得后退半步,“你这是在干什么?”
“请罪。”郁琛说,“你不原谅我就不起,你想我一直跪下去,我就一直跪下去。”
“你站起来。”路零看着他。
“你不生我气了?你不会不理我了?”郁琛满怀骐骥地盯着路零。
路零看向别处,默不作声。
郁琛心一凉,依旧跪着不起,“你不说话,没关系。代表你还没完全消气。那我再跪一会儿好了。”
故意把自己说得很可怜,“反正我是罪有应得,你不用同情我,就让我接受惩罚,跪他个几十分钟,跪到膝盖骨酸痛双腿发麻,然后瘸着腿走回去接受万众瞩目。如果路上不小心绊到个石头,摔他个头破血流,那就更解气了。”
“......”路零开口,“你起来吧,我不生你气了。”
“真的?!”郁琛激动的同时带有点怀疑。
路零点点头。本来他就不是在气郁琛,他气的是自己,觉得自己很糟糕,没脸见郁琛,所以才躲着他。
“哇,路零你真善良,一定是因为心疼我才不舍得让我跪这么久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同桌是个顶好的人。”一激动,郁琛就开始胡说八道。
路零坐回床边,“你是为了这个来的吗?如果是的话,那好我已经答应不会不理你了,你可以走了。”
郁琛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刚想回答是,就听到了后面那句话,这是才刚来就要被赶走?顿时又咽了回去,“emmm......我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来的啊,我,我,”
余光瞥到一旁的塑料袋子,忙拍了拍手,“想起来了,我是来和你一起吃零食的,那什么,最近出了好几款新口味的薯片,据说挺好吃的,我还没尝过,但是一个人又吃不了一包,于是就过来找你一起吃嘛。”
“......”路零看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黄油蜂蜜味的薯片,“这个口味貌似好几个月前就出了。”
“哦是吗?”郁琛有点慌张地强作镇定,“那可能吧,我没有吃过这个,还以为是最近新出的呢。”
“不过,也没关系啦,都是吃的。”郁琛用笑容来掩饰心虚,手快地拆开一袋。
“我不太爱吃零食。”路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居然有人不爱吃零食?身为日常生活中各种零嘴从不会断的郁琛惊讶了。
他拿起一片薯片扔进嘴里,嚼得卡蹦响,“真好吃。咸甜咸甜的,就跟我们现在的关系一样。”
路零:“......”说什么鬼话呢?
“你真的不尝尝吗?真的很好吃的。”郁琛夹起一片薯片喂给路零。
郁琛骤然靠近,超过了距离的安全范围,路零吓了一跳。他独有的气息扑鼻而来,路零的脑子瞬时停止了运转,嘴巴不受控制地自觉张开,咬住了他递过来的薯片。
“怎么样?好吃吗?”郁琛见他嚼完咽下,期待地看着他,两只眼睛星亮。
一看就是很想得到肯定答案。
如果他说不好吃的话,他大概会失落得眉毛都垂落吧。
“嗯,好吃。”路零听到自己这样说。
果然,就见郁琛很高兴地笑了,软软的脸颊肉上陷出两颗酒窝,像只可爱的小狗狗,让人忍不住就想摸一下。
路零心中也跟着愉悦了起来,只是郁琛很快就又递过来一片薯片。
“......喂上瘾了?”路零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一点与郁琛的距离。这次没有用嘴去接,而是用手拿。
郁琛指了指路零的床,“我可以坐吗?”
路零点点头。
“我是第一次进到宿舍诶,”郁琛惊奇地坐下,“这床意外地比想象中要软一些诶!”
“因为有床垫,而且我还在床单底下铺了层床褥,自然要软一些。”路零解释。
“啊原来是这样,但是我还是觉得好神奇,”郁琛张望了一圈宿舍,“虽然你们宿舍外面看着挺破的,里面倒是还不错。”
“嗯。”路零认可地点点头,“性价比还是不错的。”
明明和他一样是个十几岁的青春小伙,说着话时却老气横秋地像个大人,郁琛好笑地笑了出来。
路零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突然笑什么。
郁琛摇摇头,神秘一笑,“没什么。”然后将手里的一整包薯片塞到路零怀里,起身去把放在凳子上的一塑料袋零食拿了过来,放在腿上。
翻找翻找,找出两盒饮料,还残留着冰冷,递给路零,一人一盒。
路零接过插上吸管喝了一口,郁琛迫不及待地问,“好喝吗?”
路零又喝了一口,“好喝,酸酸甜甜的。”
“嗯,我就知道,”郁琛得意,“我就说你一定会喜欢喝柠檬茶的。这可是我的最爱,岂有不好喝之理。”
坐得近了,郁琛注意到路零的头发有些微湿,泛着水汽,“你洗头了?”
“嗯。”路零应。
“没吹头?”郁琛继续问。
路零摇摇头,“没吹。”
郁琛问,“为什么不吹头?”
“不喜欢。”小孩子脾性似的。
郁琛立马皱起了眉头,“你这样不行,不吹头发很容易感冒的。等你老了,还容易得偏头痛。”操心得像个妈妈。
“我用毛巾擦干了,不吹也没关系。”路零淡淡说。
“你这也叫擦干了?路零你可真行。”郁琛不留情面地戳穿,“你校服衣领上都滴出水印了。要是我再早几步过来,兴许还能亲眼看到头发滴水的场景呢。”
“......”路零站起身,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橘子给他,“吃。”意思就是让他闭嘴。
郁琛瞥了一眼手里的橘子,再看看不远处桌子上那一大袋橘子,“你喜欢吃橘子?”
“嗯。”路零说,“超喜欢。”
以往这种回答非一即二的问题,路零要么就是嗯一声要么就是摇摇头,几乎很少说话。现在他不但多说了三个字,还用的是超喜欢,看来是真爱吃橘子没错了。
“那我真是荣幸咯,居然能吃到路零亲手给的并且最喜欢的东西。”郁琛笑说。
调侃意味有点足,路零的脸微微红。他立马喝了一口柠檬茶,冰凉的酸甜顺喉而下,镇定几许。
郁琛将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路零。
路零接过,状似随口实则暗示地说,“你什么时候走啊?”
郁琛掰了一瓣橘子扔进嘴里,牛头不对马嘴地问,“这橘子是你自己买的吗?”
路零点点头,“我很会挑橘子。一般都会挑到又新鲜又甜的橘子。”
“什么诀窍?”郁琛问。
路零想了想,“个头要不大不小,要有平平的肚脐,表皮得光滑。不过有这些特征的也不一定就肯定是甜的,还要看手感和视觉,有的橘子一看一摸就知道是好的。这得靠经验和直觉判断,很难告诉你。”
“嗯,你这么挑橘子这么厉害,我以后想吃橘子了就把你拉去水果店。”郁琛笑。
路零顿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懊悔不已。
他默了默,想起刚才被郁琛转移的话题,“你什么时候走?我必须得午睡一会儿,不然下午没法集中注意力听课。”
郁琛将最后一瓣橘子吃完,拍了拍手,“正好,我也有午睡的习惯,我们一起睡吧。我看你这床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够我们俩挤一挤。”
“......”
这意思是要和他一起睡?!
路零果断地站起身指了指靠在墙边的两张课桌,态度很坚决,“这两张随你挑,你爱睡哪张睡哪张。不然,你就自己回教室去睡或者回家去睡。”
“你冷酷你无情。”郁琛撇撇嘴,“有床不给睡让我睡课桌,虐待善良的同桌,有违人道主义,我要去维护世界和平的组织去告你。”
路零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郁琛不情愿地一步一步挪离床位,“同桌不友爱的后果就是这样,只能沦落到趴桌睡觉,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