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楼往常也很热闹,但此时座无虚席,满满当当的人朝楼上翘首以望,脸上的表情既期待又焦急,看得白玉京和秋凤梧一脸惊奇。
两人被店小二领上二楼,走向秋凤梧事先预留的靠窗一桌的位置。
秋凤梧脸上带着讨喜又好奇的笑容,朝小二问道:“几日不见,你这里生意倒是越发兴隆了。”
“哎,都是拖了客官的福。”店小二下意识笑着说道,脸上也是一副激动又自豪的神情,对着他们说道:“二位这些日子没来,可能有所不知,状元楼虽说一向都生意好,但今日这样大满贯还是靠得乔姑娘。”
秋凤梧道:“乔姑娘?这话怎么说?”
店小二正满肚子的话想要说的,正好秋凤梧和白玉京一副听你解惑的架势,登时就把说书先生的姿态摆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这乔姑娘呐身世可怜,全家都被土匪给杀了就剩她孤身一人,前几日掌柜的看她可怜,就允了她到楼里卖艺。没想到啊,不愧是富家千金教养出来的,那琴音啊那什么,哦绕梁三日不绝,这不,只要是乔姑娘卖艺的时间,喏,满满当当的都是来听乔姑娘弹曲的!”
秋凤梧道:“这位乔姑娘真有如此琴艺,却要以卖艺为生。”他状似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店小二颇为感同身受道:“可不是嘛,乔姑娘的琴音是小的平生听过的最好听的,真真是天上仙乐,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白玉京露出有趣的眼神,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君子,对于美人虽不说来者不拒,但投缘的红颜知己也不少,只不过皆都因为他习惯了浪迹江湖不愿意在一个地方久留,久而久之,那些美人都因为这个原因远离了他。
说起来,之前因为找团子的事,他奔波了好几个月,风花雪月的事就更别想了,今天正巧,他们探查完葛停香的事就遇到了一位身世孤苦的美人在此卖艺。
秋凤梧倒是没多少兴趣,只不过他生性好奇心大,只不过一个姑娘家卖艺就引来了如此多身份各异的人来听曲,他心中不免也对这位美人多了份好奇。
至于店小二从头至尾都没谈过这位姑娘的相貌,而他们就一锤敲定此人一定是个美人的想法,他们表示,没见整栋楼里几乎都是男人吗?这个世界也是看脸的!
店小二说完,突然一拍脑袋,道:“乔姑娘要来了,二位客官小的先行一步,有什么吩咐再叫小人。”
说完就弯了弯腰,急匆匆下楼去了。
秋凤梧给白玉京倒了杯茶,方才那笑意已经淡了下去,道:“前辈,那葛停香的事我们是否还有必要查下去?”
白玉京眉眼流转着不羁的流光,他一手持杯,一手搭在膝盖上,半倚在窗台上,淡淡道:“这件事已经没必要再查了。”
秋凤梧道:“是因为多情环?”
白玉京道:“葛停香身上的伤口是多情环造成的,但是多情环本就是他的战利品。”
秋凤梧道:“被自己的战利品杀了,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笑的一件事。”
白玉京道:“但是那伤口是他自己弄上去的。”
秋凤梧惊疑道:“前辈的意思是,葛停香不是被杀的,而是自杀的?为什么?”
白玉京道:“这样的人竟然会用战利品自杀,就说明他不想或者不能用这件武器杀另一个人。”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话,秋凤梧也没有说话,他也没有问另一个人是谁,也许是武功比葛停香高的人,让他不得不自己结束了生命;也或许,他发现,要杀他的那个人是自己的朋友,他也许不忍心下手,也许是别的原因,但葛停香已经死了,天香堂也已经散了,此时再过多探究也已经没了意义。
恰在这时,楼下忽然一阵喧闹,白玉京和秋凤梧往楼下一看,原来店小二正领着一位青衣广袖蒙着面纱抱着琴的姑娘到二楼来,这喧闹就是众人看到她引起的。
乔期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微微有些不适,这些人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简直要把他扒光一样令人厌恶。
他跟着店小二上楼,却不想又在这里见到了白玉京。他身旁的年轻人看着眼熟,乔期多看了几眼才认出来是先前他名单上的小武。他现在的模样与当初大相径庭,要说小武是个热血的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现在的小武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乔期没看到袁紫霞,不知道白玉京是暂时没和她一起还是已经分道扬镳,只不过现在他的心里就算看到了白玉京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更何况他现在这幅打扮,谁也想不到他和那个杀手是同一个人。
青衣女子走到二楼,恰好与白玉京和秋凤梧对视。这二楼只有三张桌子,另外两桌也已经坐满了人,其余包厢看不见,但以他们两人的听力自然听得出来每间包厢也坐了人,只有最边上的一间是空的。
白玉京隔着一大段距离举起酒杯朝青衣女子做了个碰杯的动作,他明显看到青衣女子脚步一顿,然后朝他点了点头,跟着店小二去了最边上的一间包厢。
店小二如同往常一样絮叨许久才离开,乔期把琴放在案几上,房间里燃着熏香,淡淡的香气,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
琴声蜿蜒连绵,似丝丝细流淌过心间,珠落玉盘,指尖弹奏出展翅欲飞的蝴蝶,飞过岁月的颠沛,飞过尘世的山涧,误入世外桃源。
琴声急转,尖锐、高昂,宛若烈马无数奔腾而过,风旗猎猎,擂鼓阵阵,穿过人声,穿过江堤,绕进巷陌,越过沙漠,回旋在苍茫暮色中,他们仿佛看到了关外将士拼杀撒血的场景。
琴音渐歇,众人的心似被撕扯,表情怔怔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就在心绪随着琴音渐落,又突然炸裂开来,隐隐听见龙吟凤鸣之声,拂开了千年的水墨画,晕染上色彩的画面腾面而来。
乔期弹完一曲就直接离开了客栈,留下一众人还心心念念着美人和琴音的人。
本该是让人热血沸腾的琴声,白玉京却觉得所有不好的记忆都涌了上来,连呼吸都透着酸涩。
他径自喃喃道:“这个人的琴有古怪。”
秋凤梧一愣,从那画面中清醒过来,隐约听到白玉京说了句什么,追问道:“前辈,有什么不妥吗?”
白玉京勾起唇角,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有些奇怪,我倒是对这位乔姑娘有点感兴趣了。”
秋凤梧摸了摸鼻子,他并不好女色,如今也不知不过刚及冠罢了,父亲并不着急让他娶妻。
以前一心想要闯荡江湖,不想依靠孔雀翎和山庄的威名,化名小武在江湖行走,遇到了高立和金开甲前辈之后,他对孔雀翎的轻视也已经消散,却也没有遇到什么红颜知己。此次出来也是为了前段时间的传闻,根本没想过一点风花雪月的事。
这几日跟着白玉京,他也大致了解了这个人的性情,仗义疏财,风流不羁,在查葛停香这个案子的时候也观察到此人的确有过人的智慧。
秋凤梧直接与他坦白了孔雀翎设计图的事,白玉京也知无不言,把袁紫霞和公孙静的事说了出来。
这件事却让秋凤梧心情更加沉重了。
白玉京道:“那日的事情知道的人这世上只有我和袁姑娘,虽然这件事是袁姑娘设计,但事情已经败露,我想以她的聪明才智,是不会再用已经用过的计划了。”
秋凤梧道:“我想到一个人。”
白玉京道:“谁?”
秋凤梧道:“七月十五的舵主,西门玉!”
“前辈有所不知,先前我闯荡江湖的时候因为一时兴起加入了青龙会的七月十五这个组织,奉命和组织里的其他几个人刺杀百里长青大侠。后来因为我的背叛,这次刺杀失败了,西门玉当然不能容忍,所以他又派了几个人要杀我和另一位朋友。”
白玉京道:“可是你还活着。”
秋凤梧道:“对,因为另一个人。可是那人本来也是要杀我们的。”
白玉京道:“那人改主意了?”
秋凤梧笑道:“没错,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我们都活下来了。只是……”他的脸色微微一沉,“其他人都死了,只有西门玉逃了,我想这件事,十成是他搞得鬼!”
白玉京道:“小武,所以你现在要去找那个人?”
“也只有他才能给我答案。”秋凤梧点了点头道,他看到白玉京了然的眼神,但是对方却什么都没说。
或许,其实对方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毕竟他以好奇为由,却对这件事太过上心了,聪明如白玉京又怎么会想不到。
秋凤梧与白玉京道别,到别的地方继续打听唐家堡杀手的消息,白玉京则暂时留在了状元楼。
……
乔期回到住所就听到李婶在叫喊着。
原来是那断了只手的男人今日醒过来后就不愿意喝药,非要离开。李婶看他伤还没好就想走,虽然想着这人住在一个姑娘家里的确不方便,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个伤患一声不吭地离开,乔姑娘回来了可怎么好啊!
“哎,我说你这人,好好的做什么要走,就算要走也得先把伤养好不是,乔姑娘千辛万苦把你救回来,你就这么一走了之来报答乔姑娘的?!”
乔期慢慢走过去,冷声道:“想走?”
两人都没意识到乔期回来了,下意识愣了下,李婶回神连忙和乔期把事情说了。
男人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站在那里闷不吭声,脸色麻木冰冷。
听完李婶的话,乔期直接走过去,一把架住对方的胳膊,察觉到对方的身体一僵,乔期微微用力,把人拖回了客房。
男人想要挣扎,但是触碰到对方的身体让他下意识僵硬,再加上伤又没有好全,这几日消极怠工,连饭都没怎么吃,身上又怎么会有力气,自然被乔期毫不吃力地架走了。
虽然看着乔期的架势有些不太符合女孩子的作风,但想到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李婶就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乔期毫不怜惜地把人扔在床上,然后皱眉看着男人身上的黑色衣服,这衣服还是当初把人捡回来的时候穿着的,不知染了多少血。李婶也不知怎么想的,把衣服洗了却没有扔,乔期没有多注意所以不知道,结果这人却还是不安分。
他突然俯身上前,直接扒他的衣服。
本来躺尸的男人立马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睛盯着他,沙哑的声音道:“你做什么?”
乔期挑了挑眉,道:“你这衣服我看着碍眼。”
男人沉默。
乔期冷着脸把他的衣服扒下来,然后转身离开了客房。
男人躺在床上有点懵,已经十月份了,天气转凉,穿着衣服没什么感觉,这会却感觉冷风嗖嗖地灌进来,他默默把被子拖了过来。
然后看着房梁发呆。
他与郭玉娘不过逢场作戏,根本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他心里装着他的未婚妻盛如兰,但两人还未正式成婚,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拥抱罢了,何曾与别的女子坦诚相见过?
虽说他萧少英一向风流不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他此刻却感到别扭和尴尬,可是看那姑娘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或者羞怯的模样,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默默在床上躺尸。
好在没让他等太久,门再次被打开,萧少英裹紧了被子,不知为何身体有些僵硬,他飘忽着眼神,不敢看她。
乔期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一套衣服,看着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的男人,他皱了皱眉,道:“把衣服穿上。”
把衣服扔给他就又出了门。
等萧少英穿好衣服,乔期刚好把药端了进来。
见对方要亲自喂自己喝药,萧少英道:“……我自己来。”
乔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少英鼓起的勇气又散了。
尝到药的第一口萧少英想把它吐出来,但是看着乔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样子,他默默把药咽了下去。
接下来,萧少英无比后悔刚才第一口的为什么不吐出来!
好苦!
他的舌头已经被苦到麻木了!
萧少英木着脸机械般地喝药。
乔期心情破好地看着空了的碗,眉眼弯弯地对他说道:“这么乖就对了。”
萧少英看着她清冷的脸笑起来,艳若朝阳,伴花失色,不自觉愣住了。
此事之后,乔期似乎喜欢上了喂药这件事,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萧少英喂药,看着他一勺一勺喝下去,拧起的眉峰都快变成一个老头子了。
乔期放下碗,发现萧少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后,有些失望地垂下眉眼,幽幽道:“半斤黄连已经没什么用了吗?”
萧少英脸一僵,直勾勾地看着她。
然后乔期就兴致缺缺地走了。
李婶撞见从客房出来的乔期,走上前问道:“乔姑娘,今天还去拿药吗?”
自从乔期去状元楼卖艺之后,买药的事就交给了李婶。
乔期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反正他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吃不吃药都无所谓。”
李婶:“……”那您这些日子喂得这么勤快,我还以为你两已经好事将近了,这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是要闹怎样啊!
李婶就问了一句,没其他事她就先走了。
乔期回到房间拿了琴就径自去了状元楼。
到了二楼,再次看到白玉京他已经不惊讶了,对方一如既往朝他敬酒,他也如同往常一般,朝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一曲完毕,乔期刚准备起身就见白玉京提着酒壶朝他走来。偏偏不巧的是,刚好一人带着拜帖先他一步走进乔期所处的包厢,恭敬地行了礼,道:“乔姑娘,我家主子邀您到府一聚。”
乔期淡淡道:“你家主子是哪位?”
那人一副与有幸焉的自豪的神情,道:“我家主子正是世袭一等侯狄小侯爷!”
白玉京的脚步一顿。
一身雪白的衣裳,纤尘不染,苍白清秀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唇角的弧度却很冷淡,他看到乔期的时候眼睛很亮,微微颔首,似乎很是满意。
乔期微微垂首,唇角加深,狄小侯爷,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