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小船缓缓飘过芦苇荡,船尾,两位身形狼狈的男人正襟危坐。
年轻些的大汉朗声一笑道:“小弟这里有一瓶美酒,不敢藏私,还请周大哥赏脸。”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瓶酒来,自己先喝了几口,又递给周方。
周方笑道:“既然如此,我袋子里还有半只烧鸡,请老弟莫要嫌弃才好。。”果然也从袋子里掏出半只烧鸡,各分一半。
两人上船不过片刻,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
周方袖子一掩,将酒泼撒在地,抱着空瓶子痛饮,高声赞道:“好酒!”
船上的木板已然变成了焦黑。
李名生趁着周方饮酒的时候,将烧鸡丢进水里,空着口咀嚼,嘴里连声称赞道:“好肉好肉!”
烧鸡一落水便冒出一股青烟来。
乔期瞬间死鱼眼,将船桨一撂,瞬间移动到船尾,一脚把李名生踹进河里,反手抽出新亭侯用其刀背一刀砍在周方的肩胛骨处!
李名生脸上恭维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卸下便只觉一阵风扫过,腹部一痛,整个人瞬间腾空掉进水里!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呛了好几口水了……
反观周方,人家好歹曾经是剑道至尊级别的人物,虽说如今武功几乎全废,但敏锐力和反应能力还是有的。只不过比速度他还是差了一截,肩胛骨挨了一刀,尽管因为刀背没有导致伤口,可那力道直接把他的脸砸到船板上!
只听阴森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我的船弄成这样周大爷倒是能耐了。”
周方莫名觉得心虚,这才想到他和李名生斗法,遭殃的却是这位小兄弟的船。想到这点,被冒犯的怒火也消了下去,随之涌上来的是无限的好奇。
他的武功去了十之八九,但是李名生的武功可不弱,嘿,竟然一下子就给踹下河去了!
周方憋不住笑声,慢慢挪开肩头的刀,问道:“小兄弟身法不错,师承何人呐?”
乔期收了刀,此时李名生从河里冒出头来,啐道:“好小子,本将军竟然栽在一个小孩子手里,传出去还不得给人笑死!在下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只能一死以谢罪!”
说着便一脸愤慨地抓着船舷就要往上撞。
周方一脸笑呵呵的,还挪了挪位置,让李名生撞得精准一点。
乔期也不废话,直接握着船桨朝着对方的肩狠狠拍下去!
而一心求死的李名生却身形灵活地躲过了乔期的船桨攻击,左右忽闪,脚下一踩水飞腾而出,落到船上,笑骂道:“小兄弟,看见本将军寻死,你不发发同情心便也算了,竟然还要补一刀,真真歹毒……哎!”
李名生还没说完就被乔期追着打,对方顾忌乔期是小孩子,只以防守为主,嘴里还不忘抹油:“小兄弟武功不错,不过比起本将军还是差了些。”
“这刀法从未见过,小兄弟是哪家弟子?”
“周大哥,这小兄弟未免太过热情,冷落了你可怎么好?”
“没安好心的混小子!”周方小声嘟囔一句。
接着出声道:“哎哎哎小兄弟,竖子无状,老夫给你陪个不是!”
乔期停下攻势,冷声道:“坐了我的船就该有乘客的自觉,两个老不羞!”
年龄最大的某人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排除在外。
周方和李名生被一个小孩这么说,非但没有丝毫羞愧,李名生反而还笑嘻嘻道:“我们两个是老不羞,你就是个小魔王哈哈。”
乔期皱着眉头,道:“既然我是小魔王,那我不做点符合魔王称号的事岂非对不起李不羞给我起这个称号的心意吗?”
“那你待要如何?”周方和李名生相视一眼,齐声笑道。
两人面上虽是逗趣,暗地里却在观察揣摩乔期使用的身法和刀法出自何门何派,奈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究竟是哪家弟子总有如此刚猛霸道的刀法。
幸而他们也早已察觉到对方没有杀意,否则就不会只用刀背,仅仅将李名生踹下河了。
因此,他们对这个小孩只有好奇却没有多少防备。
看着对方肉嘟嘟的脸颊却非要冷着脸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却不知这样反倒更想让人逗逗他,捏捏他的脸看看他窘迫的神态,想必是极有趣的。
两个觊觎正太脸颊的老不羞兴致盎然地逗着乔期,他们想过小孩会做出些什么符合他“小魔王”身份的事来,甚至还有闲情想着要不要配合。
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周方大惊失色,李名生僵硬着身体倒在船尾。
两人抽搐着嘴角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老江湖头一次被人算计,而且还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
乔期挂着乖巧的笑脸走到他们面前,拿出一个布袋,稍后在他们脸上涂涂抹抹好一会才退开,歪了歪头道:“好了,啊我忘了!”
周方和李名生动不了,只能看到小孩在身上翻找了一遍,最终失望的表情告诉他们对方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突然小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周方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小魔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他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又在他们脸上捣鼓这么久,也不知道自己这张老脸被折腾坏了没……
周方这些年来,因为武功全失,仇家又恨不得趁他病要他命,自从与柳期告辞离开后他便东躲西藏,为了防身练就了机关暗器之术,制作毒.药也有了三分神通,竟对这药丝毫没有办法!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能耐,可谓天纵奇才!
周方显然忽略了自己的处境,目光热切地盯着乔期,越看越是满意。
根骨、年纪、天赋、品性……咳,皆为上等,这莫非就是冥冥之中安排的缘分?
银光一闪,周方下意识眨了眨眼,就见眼前出现了个柳眉杏眼的清秀佳人。
周方一愣,眨了眨眼,眼前的清秀佳人也跟着同时眨了眨眼,他视线上移,看到小孩一脸乖巧地横卧着刀面,光可鉴人的刀面上映出一张清秀可人的脸。
周方、周方:“……”
周围突然变得寂静,李名生歪倒在船上,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感觉气氛不对头,出声道:“周大哥?锦衣侯?小魔王?你们怎么了?”
倘若此时有阵风吹过,李名生大概就能知道他怎么了。
不过没有风也没关系,乔期如法炮制,李名生看到那张浓妆艳抹妖娆妩媚的脸时,他应该已经能够理解周方的沉默了。
两人终于安静下来,乔期心情颇好地将人免费送到对岸。
船桨声停歇,药效早已过去,但周方和李名生就像是真的变成了石头人一般动也不动。
李名生突然一下子蹿起来,轻功发挥到极致,不一会就不见了人影,留下周方还盘腿坐在船上。
乔期坐在船头,双脚垂下晃了晃。
好一会,周方面色平静地开口道:“是在下输了。老夫周方,小兄弟怎么称呼?”
仔细观察,周方虽然竭力保持平静,但是微颤的手和微微抽搐的嘴角,以及紧绷的额角青筋可以看出,他只是在故作平淡。
乔期看完了笑话,说道:“你怎么不和李不羞一起跑啊?”
周方木着脸道:“老夫学了些医术,毒术也略有涉及,闻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我想这易容必须要用特殊的药水才能解除,是否?”
乔期微微一笑,挥了挥手,漫不经心道:“啊,这只是普通的易容而已,三天以后就会自动溶解啦。”
周方:“……”三天?你莫不是在驴我?!
周方终于还是没忍住抽搐的嘴角,缓缓伸手在脸上按了按,发现并没有面具的痕迹,这等鬼斧神工的易容手段竟然出自一个看上去顶多十岁的小少年之手,说出去又有谁信?
他想李名生若是知道普通手段无法消除易容,会是什么心情?
想到还有一个人陪着他受这个折磨,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
乔期转过头,面无表情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一位相貌清秀柔弱身形却十分高大的……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身穿紫衣的小少年身后,那小少年长相英气可爱,绷着肉嘟嘟的脸颊,抿着嘴唇一脸严肃的模样,皱眉看着他身后的姑娘。
姑娘好似被吓着了,微微后退一步,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摇头,接着又低垂着头不敢看小孩。
路人好奇地看着这对组合,虽说那姑娘身材比一般男人还要高一点,但是脸确实清纯秀美,这低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让一些人起了恻隐之心。
随着沉默,乔期的小脸慢慢黑了下来,眼睛瞪着周方。
在别人听不到的传音入密里,周方以完全不符合他现在楚楚可怜的脸的低沉男声嚣张道:“我说小魔王啊,这都两天了,好歹我们也算熟人了吧?你竟然还会吝啬告诉我名字?”
“你不说话我就继续跟在你后面,让大家一路看着你,反正我连女人脸都尝试过了,也不怕再被看,但是你嘛,嘿嘿。”
周方这两天已经了解到了这小孩还真是符合小魔王这个称号,他这个骗子都要甘拜下风了,如今看他吃瘪别提多高兴了。
现在他可不会被对方的脸和年纪欺骗了,这小魔王可不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话就哭鼻子。
乔期四下撇了撇,看到人群都盯着他们俩看,顿时浑身不自在,瞪了周方一眼,转身飞上了屋脊。
人群中顿时哄闹一片,纷纷仰头四处张望,想要找到那个小孩,可惜众人早已失去了他的踪迹。
周方暗骂一声狡猾,他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飞奔在街上,顺着乔期离开的方向追去。
乔期特意放慢速度,在走到郊外的时候,周方抱着他的宝贝箱子喘着气跑过来,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道:“得了得了,你轻功厉害,我、我比不得,你也别、跑了,我有正经事和你说。”
说完大喘气,平复下狂跳的心脏,正要说什么,林子里突然跳出五六人,每人手上拿着刀斧之类的凶器,一脸凶神恶煞地围了过来。
一个瘦高个打量了周方几眼,猛地捂上了眼睛,吼道:“大哥,这妞长得也太……”憋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
领头的身材高大的壮汉一把推开了他,看着周方的脸猥琐道:“虽然身材跟男人一样,但是这脸也不错嘿嘿。”
他又看向乔期,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一拍掌道:“麻子,把这个女娃抓起来卖到怡红院,乖乖,要不是还太小,我都舍不得卖。”
一个脸上长满了麻子的男人连忙应声道:“好嘞大哥!”
盯着乔期就上前伸手就要抓,寒光一闪,那人已身首异处,众人只见不远处的地上插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叶子状飞镖。
众人大惊,拿着武器警惕地看着他。
一人颤巍巍道:“大大大大哥,这小孩会武功,咋办?”
“这有什么好怕的!看老子拿下他!”领头的咽了咽口水大声道。
乔期冷眼一扫,众人顿时拔腿就跑!
摸出六柄飞刀扫射过去,闪着寒光的利刃插进周围的土里,细如发丝的银线横在周身,禁止了他们的行动,其中一人来不及止步,瞬间被分割成几块落在地上。
这一幕惊得众人汗毛耸立,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领头的哆嗦着唇求饶道:“大大大大侠!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求您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其他人立即跟着求饶,哀嚎声一片。
周方看着那具尸体,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再次看向乔期,眼里复杂的情绪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忌惮多一些还是怜悯多一些。
剩下的四人再三保证不敢再犯,乔期这才收了飞刀,让他们赶紧滚。
四个人雄赳赳地来,屁滚尿流地飞奔而去,空地上那两具尸体却是无人问津。
四下一片寂静,周方叹了口气,走过去,迟疑了会才将手伸到小孩头上揉了揉。
掌下的身体一僵,小孩撇开眼睛问道:“你不走,就不怕我也这样对你吗?”
“哈,就你还想要杀我,小魔王再练个十年吧!”周方笑道。
“喂,你做我徒弟吧。”周方突然说道。
乔期一愣,呐呐道:“你……想收我为徒?”
周方看他的表情还以为是不愿意,横眉道:“怎么,我锦衣侯还不够资格做你的师父?”
乔期道:“可我已经有师父了。”
“我知道。”周方道,“看你的刀法腿法自成一家,就凭这柄刀和你身上的穿着想也知道是出自名门。”
“我虽不知你师父为何不管你,不过我也不是拘泥于这些东西的人。”周方捏了捏乔期的脸颊,笑道:“我选你也不过是看中了你的资质,不想我一身武学后继无人,我把你当成弟子,你却是大可不必把我当成真正的师父来看。”
乔期微愣,迟疑道:“你是说你只不过是想找个人传承你的武学,至于是不是我根本无所谓是吗?”
周方否定道:“自然不是,我虽然不介意你有师父,但我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找徒弟自然也是要合心意的。”
乔期低着头道:“可我之前还捉弄了你……”
周方道:“嘿,我和李名生先前不也是打算逗逗你?”
乔期继续道:“我做事毫不留情,随心所欲,甚至可能因此仇人众多,这你也不介意?”
周方一挥手道:“作为我锦衣侯的弟子,没几个仇人那才叫丢人呢。至于随心所欲,人生来便已十分艰难,不照着自己的心意生活,岂非给自己找不痛快,能够随心所欲而活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说说就能做到的。”
周方笑着看他,乔期犹豫了会,双手一作揖,道:“我姓乔,单名一个期,钟子期的期。昔日师承霸刀,请恕我无法行跪拜之礼。”
乔期张了张嘴,小声道:“师父。”
“哎!”周方笑得眼褶子都出来了,他摸了摸乔期的柔软的头发,又捏了捏他的脸颊。
乔期忍了忍,终于一把拍掉了对方的手,他的脸有什么好捏的!
“乖徒儿,现在先去找把铲子过来。”周方说着走到那具被割成了几块的尸体前蹲下。
乔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周方要做什么,他犹豫了会,抽出了新亭侯,朝着空地挥出了一刀!
磅礴浩荡的巨响惊飞了林子里的鸟雀。
烟尘过后,一道两米长宽的巨坑出现在空地上。
周方咳了咳,看到巨坑的时候沉默了会。然后用一块布包裹着尸体连同另一具都将其埋了进去。
……
从那天以后,周方带着乔期到处晃荡。
周方充分发挥了他作为骗子的天赋,又领教过乔期神乎其技的易容术,花言巧语配上毫无破绽的易容,骗圣说的就是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乔期很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做戏做过了,就不应该为了能够留在对方身边而做出那场戏。当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锦衣侯去哪了,现在这个会来问他易容的脸美不美的绝对不是他认知中的锦衣侯!
对此,他只想送他一个字——滚!
李名生自从那天跑了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没有李名生和他作对的日子,寂寞孤独冷的周方只好逗自己的小徒弟了。
之后,乔期发现自己的饭菜里被人下了药,周方那个老狐狸一副老神在在地喝茶。
在周方想要端起碗的时候,乔期劲气一送,将对方的碗吸了过来,把自己的送了过去,笑眯眯道:“师父,我最近不能吃土豆,你喜欢吃就把我的给你吧,我吃这碗就好了。”
周方同样回以笑呵呵的表情,手下抓着乔期手里的碗不放,嘴里客套道:“这土豆是师父特意给你做的,昨天不还说师父的手艺好,怎的今天如此客气?来来来,不用客气,这碗还是给我吧。”
说着,两人手上同时用力,谁也不放,“咔嚓”一声,碗裂了。
第一回合,周方败。
周方和乔期住在周方买的一个小院子里,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客厅和厨房,两人只好挤在一个房间睡。
周方多铺了张床,靠着墙一人睡一边。
这天乔期一走近自己的床,看了几眼,随后周方也走了进来,乔期面色不变道:“师父,我想和你换张床睡,那里对着窗户太亮了,我晚上睡不好。”
周方眼睛一瞪,道:“你睡不着,我还是老人家就睡得着了?不行!”
话音刚落他就轻功一闪,就要往床上躺去,乔期伸脚一踹床板,周方的床就移了个位,对方扑了个空。
乔期又用真力隔着手掌,抄起被子就往周方的方向一甩。周方猝不及防下被盖了个严实,连忙折腾出来,脸都扭曲了,急急忙忙去找他的宝贝箱子服了解药。
解了痒痒粉重新洗了个澡的周方凄凄惨惨地睡在没有被子的床上,第二天早上不出所料地打了个喷嚏。
第二回合,周方惨败。
……
时隔四年,五色帆船上来了个特殊的客人。
这是位身穿黄色为主,绣着精美暗纹的英气女子,背着一轻一重双剑,自称秦风,是柳期派来照顾珠儿小姐的。
紫衣侯接见了秦风,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了。
明眸善睐,顾盼生姿,一挑眉便足以神魂颠倒,微微一笑,便足以让人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