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天祥山的方向,途经一片树林,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中间只有一处茶棚。
平日里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一桩生意,今日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客人,磨刀霍霍的小二哥却安静如鸡。
茶棚是两兄弟盖的,一个壮如牛,一个瘦如猴,等那一高一矮走后,瘦的那个说道:“大哥,你怎么放他们俩走了?”
壮的那个一拍他的脑袋,低声训斥道:“虽然我知道你笨,但你好歹有点眼力见。那高个的杀气那么重,你以为是好惹的。还有那个矮的,你没看见吗?”
瘦的揉揉脑袋道:“看见了,挺漂亮的一个娃娃,那又怎么了?这不正好说明他是肥羊吗?”
壮的又是一击大掌呼了过去,“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那个娃娃像谁?”
瘦个的的想了许久,忽然恍然大悟,“那不是布衣神相……的私生子?”随即他心有余悸道:“那那个高的不就是……”
壮的低声道:“心魔。”
两兄弟同时噤声,止不住庆幸,幸好他们兄弟俩没打他们的主意。
高未末和乔期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索桥这边,穿过索桥,对面就是西栅里的地界了。
刚下了桥,一群人就忽然涌了过来,拦在了西栅里的路口。
一个中年汉子喝道:“前方朋友止步,西栅里禁止进入!”
这群人神情戒备,各个手持兵器,显然是西栅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他们如此防备外界之人进入。
高未末没有再前进,淡淡道:“我要见赖药儿,让他出来见我。”
众人面面相觑,中年汉子道:“爹爹逢膏继晷,席不暇暖,恐无法抽身前来。两位请吧。”
高未末不动。
其中一人看到乔期的脸,似乎想到了什么,凑到中年汉子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中年汉子扭头,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乔期装聋作哑,目光放空。
中年汉子道:“敢问那个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高未末淡淡道:“和他有关系的人可不是我。”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中年汉子招了一个年轻小伙子,耳语了几句后,那人就跑向了西栅里。
等待片刻后,那小伙子便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一白发蓝袍青年。
赖药儿上前,看到心魔,神色便是一紧,随即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孩子身上,脸色更是讶异。
他想起了李布衣跟他说过的事情,顿时明白了那个孩子应该就是“清寒”。
没有看到人之前,他还不甚在意,但想到李布衣当时的神情语气,再加上这孩子的面容,他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了。
敛了敛神色,赖药儿开口道:“心魔,你又想干什么?”
高未末冷笑一声,道:“李布衣在哪?”
赖药儿道:“我们从万花谷离开后就分开了,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我。”
高未末一把掐住他的肩膀,冷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天亮之前我若见不到李布衣,这个孩子的下场……”
“心魔你不要太过分!”赖药儿看到那个孩子即便是痛也一副木木呆呆的模样,心中有一丝怪异的感觉。
他试图劝服高未末:“你和李布衣的恩怨,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我何苦为难他,你看不出来吗?”高未末没有丝毫动摇,“我本来就不是你们这些正道人士,耍什么手段还需要讲究光明正大吗?”
他见赖药儿还要试图说些什么,便提醒道:“离天亮还不到四个时辰。”
赖药儿一顿,神色迟疑。
下一秒就见高未末加大了力道。
乔期皱了皱眉,心想肩膀肯定青了。
等赖药儿离开后,高未末放轻了力道,表面上看乔期还是被他擒住忍受着疼痛不声不吭。
对面有人看不过去,却碍于赖药儿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
高未末一低头就看到乔期闭着眼睛睡着了。他忽然想到,如果他的妻子不曾离开,他的儿子应该也有这般年纪。
心中涌起一股柔情,他不动声色地让孩子靠得舒服一点。
十年前,他还不是心魔,因为一时贪念犯下大错,被李布衣所见,因此被对方废了武功。
从那时起,他被正道所弃,他的妻子带着两岁的儿子离开了他,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母子二人。这十年来,他苦修心魔大法就是为了能够找李布衣报仇,他今日一切全拜李布衣所赐!
李布衣无故增长的内力使他忌惮,他原本以为出谷便能寻找到时机,直到他见到清寒。
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个妖怪,他从捡到这个孩子开始就有意教他偏向自己,还传授他心魔大法。
他原以为这个孩子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万花谷主人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谷中的人都是跟清寒一样的妖怪,但那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报仇。所以他接受了谷主的帮助,在万花谷中疗伤。
他将完整的心魔大法传授给清寒,以此换来了自己的痊愈。
既然都是相互利用,那就不要怪他狠心了。
心软的情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恨意。看着这张脸,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废他武功的李布衣。
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
他的手移到乔期的天灵盖,兀自喃喃道:“看来李布衣是赶不及了。”
“住手——”
随着一声轻喝,一道人影掠了过来,落在他们面前。
正是李布衣。
此刻他的额头冒着汗珠,腿上的布料还有血迹,看来是经过一场激烈的鏖战才匆忙赶到的。
李布衣见乔期闭着眼,还以为他是晕过去了,连忙道:“我已经应你的要求来了,你放了他。”
高未末道:“我说的是天亮之前,显然你迟到了。”
“心魔!”李布衣喝道,“你要如何才肯放过他?”
高未末一笑,云淡风轻道:“我要你,自废双腿。”
“李神相不可!”
李布衣还未说话,身后一人便出声阻拦。
他回神拱手道:“麻烦你带众人先行离开吧。”
“可是你……”那人迟疑。
李布衣再次恳求道:“请你们先回去吧。”
那人犹豫了会,最终道:“李神相,你自己保重了。”
众人收了武器,纷纷撤回西栅里。
现场只剩下李布衣、高未末和乔期。
——还有躲在暗处的赖药儿。
李布衣道:“我照做,你是不是就会放了他?”
高未末不语。
青竹竿一刺,挑断了双腿筋脉。他的身形一个踉跄,跪了下来。
乔期睁开眼。
高未末一把推开了他,趁此飞扑过去。双掌运力,势要将对方击毙于掌下!
以李布衣的内力,心魔大法已对他无用,唯有伤了他,才有机会杀他!
在同一时间,乔期的腰身被袖子揽住,飞到了赖药儿身边。
李布衣没有了顾忌,挥起青竹竿与高未末打了起来。
他虽然双腿不便,却倚仗着内力,丝毫没有落下风。
高未末一声尖啸,“李布衣,我要你死!”
对方狂性大发,招招全力,招招致命。
李布衣渐感吃力,他顾不得伤势,全力一搏。
青竹竿只见残影,在一个空隙间直穿对方胸膛。
高未末狂笑着,一步步退到了索桥上。
笑声戛然而止。
枯叶落地,胜负已分。
赖药儿带着他走到李布衣身边,查看对方的伤势。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声线微冷道:“你这力道可真是完全不留余力。”
李布衣吸着冷气道:“高未末可不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人,我要不这样做,清寒可就危险了。”
此时他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赖药儿嘴里的话顿时咽了下去,他一手牵着乔期,一边扛着李布衣往西栅里掠去。
等赖药儿终于将李布衣身上的伤整理好,天已经大亮。
他一打开门,就看到小孩坐在台阶上,身旁的嫣阿凤正在逗他玩。
“阿凤,你去帮我打点水过来。”
嫣阿凤应了声好,就去准备了。
赖药儿走到小孩身边,唤道:“清寒?”
乔期抬头看他。
赖药儿道:“你多大了?”
见小孩不说话,他心中的疑虑更甚,一伸手摸向对方的喉咙,声带完整,并没有受到伤害,可是这小孩从头至尾都没有吭过一声。
接下来他又拿了玩具和吃的,逗他说话,可是小孩玩的吃的照收不误,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爹爹,外头又来人了。”嫣阿凤的声音传了过来。
赖药儿走过去询问详情,末了,沉吟片刻道:“你让张汉子带几个人过去,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嫣阿凤道:“哎,我晓得了。”
赖药儿一扭头却发现那小孩不见了。
他想了下,径自往李布衣养伤的房间走去。
乔期推开门,走到床边,看了他一眼,随手拿出墨颠,直接对着李布衣来了个“锋针”。
这一技能可以救治重伤的友方目标,使其恢复一定量的气血和内力。
又给他刷了几个花语舒心和碧水滔天,将血刷满。
没过一会儿人就醒了。
李布衣睁开眼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他抬起手看了看,接着就是一惊,猛地坐起身来。
他的双腿缠着绷带,但是强健有力,他伸手摸了摸,一点都没有疼痛的感觉,仿佛不曾受过伤一样。
“是你?”
赖药儿的医术再如何精湛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他恢复如初。
“人力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凭空生肌续肉。”
小孩第一次开口令他惊讶,也让他打消了想要让对方为叶楚甚治疗的想法。
李布衣道:“你,到底是谁?”
乔期道:“高未末给我取了个名字‘清寒’。”
李布衣又问道:“你爹娘又是谁?”
乔期道:“他们早已化为一抔黄土。”
赖药儿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又变得木木呆呆的。
李布衣对赖药儿说道:“我要去万花谷。”
赖药儿在房门外听到所有对话,所以并没有阻止他的决定。只是他提出他也要一起去。
三人出发,到万花谷的时候却仅有李布衣和乔期两个人,只因中途遇到了天欲宫的人,对方请赖药儿前去为少宫主治病。
思及燃脂头陀的恩情,赖药儿答应了,于是就只剩李布衣和他了。
确切的说只有李布衣一个人了,因为清寒在一进来之后就不见了。
李布衣见到了方白微,结果还不等他说话对方就扔过来一卷东西。
“这是‘六阳神火鉴’的内功心法,可以帮助你抵制体内的寒气,若是不想死,你最好摒弃正邪之见。”
“李布衣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自然不能免俗,此事多谢了。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讨教。”
乔期道:“如果你说的是负责的事情,那就免了。”
李布衣道:“可是我……”
“你怕是误会了什么。”乔期淡淡道,“放心,你的内力还不及她。”
乔期一说这话,李布衣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拱手道:“是在下无状。”
乔期之前不知道,后面一想就明白了,怪不得他们说话古里古怪的。
李布衣还有疑问,乔期却不想再编,直接打发他走了。
送走了李布衣,他在离开前在万花谷周围布下阵法,又将出阵的方法写在布帛上交给黑衣人。
然后跟他说自己要云游四海,不管俗事,有事没事都切勿打扰他。
此后,万花谷闭门谢客,听闻万花谷之名的人前来寻找,却遍寻不得那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有人说,那或许只是黄粱一梦,梦中有世人最为向往的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