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寂静的街道只余几盏残灯,在冷风吹拂下更显寂寥。
月影朦胧中,一个红色窈窕的身影不紧不慢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乌黑的发掩映间露出一抹闪电般的长虹。
忽然,一道黑影蓦地闪过,那速度仿佛让人眼前一花便毫无痕迹。
乔期脚步一转,仿若清楚那道黑影下个目的地是在哪里。
果不其然,在他的身影出现的时候,那道黑影又突然消失。
两人如同猫捉老鼠一般,出现的地方毫无联系,消失得也毫无预警,但是乔期每次都像是预知了对方的心思,知道对方停留的地点。
黑影似乎知道他的身法已经瞒不过乔期,也放弃了再用东瀛忍术,直接飞身掠过屋脊。
乔期也跟着纵身一跃,坠在那人身后,越过重重屋檐,直到一处亮着光的庭院方才停下。
也只因那道黑影忽然闯入庭院,引起骚动,尔后又一次消失在了地图上,而他则与一黑衣青年对了个正着。
黑衣青年面色惨白,一双眼睛冷酷而阴翳,仿佛在他视线之内的全是死物,气质阴沉,如同一具僵硬的尸体。
对方看到他后,二话不说就冲了上来,剑光闪烁,只在瞬息间便已使出了八剑。
——每一招每一式都直击要害。
乔期左手往后一拍,右手同时接住飞出的紫龙寂地,手腕翻飞间已抵下对方的剑势,长.枪扫过之处,有如烈焰纷飞,势不可挡!
黑衣青年愈加发狠,速度更快,剑势更加凌厉,眼前只见一片片冷光。
对方的招式不见花样,却毒辣、阴狠、果断,只用手腕的力度,绝不肯浪费一点力气。
这行事风格与一般江湖人不同,与其说是剑客,倒更像是杀手。
考虑到对方的招式,以及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惜字如金,乔期断定此人是中原一点红。
而刚才那处庭院应该是天星帮的地盘,中原一点红会出现在那里就说明天星帮有人出钱要他杀人。
传闻一点红只要给钱,谁都可以杀,就算是亲朋好友他也一视同仁,只因他自己说过他没有朋友可杀。这世上的人在他眼里只有死人、活人和他自己。
中原一点红看出乔期并没有出全力,甚至还有点心不在焉,蓦地收手。
乔期也顺势收回了枪,没有快一分,也没有慢一秒,那样的反应速度令一点红目光发亮。
他已认出了眼前的并非朱砂门的人,“‘雪焰罗刹’为何来这里?”
一点红的声音短促、嘶哑、低沉,却很特别,任何听过对方声音的人都不会忘记。
乔期道:“追踪可疑之人来。”
一点红冷声道:“刚才不是你?”
“至少若不是那人,我还不知道中原一点红竟然在天星帮。”乔期淡淡道,“他们要你杀谁?”
一点红举起了剑,道:“赢过我就告诉你。”
乔期道:“皇命在身,拒绝私斗。告辞。”
他要走,中原一点红却处处阻挠,势必要逼得他出尽全力,与对方来一场生死决斗。
一点红只觉每一步的躲让都恰到好处,身法迅疾飘忽,令人捉摸不透。虚虚实实的身影配上精妙至极的枪法,全身竟找不出一丝破绽!
而越是交手,越是难以触碰对方衣角,他的目光就越是发亮。
“我来得真不是时候,打扰两位雅兴了。”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
一点红视而不见,杀意暴涨,移身逼近。恰巧这时,一只天外流星飞身而至!
乔期枪尖挑开一点红的长剑,手肘弯曲向后一顶,枪底直接撞上流星锤。就像皮球撞到了石板上,顺着轨迹弹了回去。
蓦地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一名精壮的青年操着另一只流星锤跳上屋顶,高声喝道:“一点红,你为何不杀了她?”
一点红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月光撒下来,乔期这张军娘的脸仿佛浸沐在柔光中,柔和了她眉眼的英气,雪发使她的肌肤更加白皙剔透,而那身红衣铠甲则给她添上了一丝鬼魅之气。
穿着锦衣的青年面露猥琐,冷嘲道:“莫不是见了女人,连一点红都腿软了?”
最后一字落下,突然剑光一闪,这青年连喊叫声都未发出便已倒下,而在喉咙上竟只有一点血洞!
大汉手里的流星锤一撒手,掉下屋顶,发出“砰——”的巨响。
“在我面前,没人敢说这样的话。”他掌中剑缓缓垂下,剑尖一点鲜血滴落。
远处站着的天星帮弟子皆面无人色。
张啸林跃上屋顶,叹道:“好一个‘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他掏出一张雪白的丝巾,覆在那大汉脸上。
一点红恃才傲物,我行我素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因为张啸林的举动,他难得分了点眼神给对方。
他问道:“你与他是旧识?”
张啸林道:“素昧平生。”
一点红又问:“那就是与天星帮有故?”
张啸林摇头道:“亦无。”
一点红道:“那你这又是何意?”
张啸林叹道:“死者为大。不管他生前做过什么,死了,他就已经赎完了他所有的罪过。”
“一点红,你、你为何要这样做?”天星帮一名弟子质问道。
一点红冷冷道:“我出卖的是剑,并非人。”
天星帮弟子紧接着道:“既如此,我们雇你来杀人,你为何不动手?”
一点红跃下屋顶,“她不是朱砂门的人,我只帮你们对付朱砂门的人。”话音刚落,他便扬长而去。
张啸林道:“若非他这么不爱说话又走的着急,我还真想跟他聊一聊。”
他又扭头对乔期说:“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楚公子别来无恙。”
张啸林笑道:“李姑娘在下不姓楚,在下张啸林。”
乔期敷衍道:“哦,也许我记错了。”
张啸林不清楚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好转移话题道:“天色已晚,不知李姑娘在何处下榻?”
“我住在天福楼。”
“李姑娘若是不嫌,就让在下护送姑娘回去吧。”
乔期道:“你觉得我需要你护送?”
张啸林道:“不管怎么说,李姑娘都是一个女孩子。再怎么说,女孩子相比男人总归是比较容易受到伤害的。”
乔期瞥了一眼那边的人,道:“你还是先把那些人处理好了再说吧。”
张啸林回身,便听到天星帮弟子道:“这人就是昨夜和冷秋魂捣鬼的,三姑娘昨夜找的就是他!”
张啸林笑道:“不错。你们若是想要将她找回来,不妨去一趟快意堂。”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经掠出十余丈外。
他追上乔期,气定神闲道:“李姑娘现在想往何处?”
乔期道:“自然是继续追查。”
张啸林凝声道:“李姑娘知道那人的下落?”
他的声线忽然变了,倒是跟楚留香的声音更加相似。
乔期身影落下,身手干净利落,令张啸林赞一声:“好!”
“你一个关外的参商,到底为何要掺合这件事情?”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
张啸林直视他的目光,嘴角含笑,状似无奈道:“我本是来找冷秋魂做生意的,岂不想遇到这样的事情。刚好在下别的没有,就是好奇心有点重,若是不揪出真凶,恐怕我那几百万两的生意都没心思做了。”
乔期道:“既如此,楚公子何不妨回去快意堂,问问那个‘三姑娘’,或许她会知道一些消息。”
“再不济,我看那宋刚也会拼了命去救他的师妹的,或许你也可以从他身上套出点书信的消息。”
张啸林摸了摸鼻子,却没有再反驳她的称呼。
“西门千是接到一封信才离开的,那么左又铮自然也可能接到了一封信。”
张啸林沉吟道:“朱砂门失踪了一位长老,天星帮则丢了掌门。天星帮的人请来中原一点红对付朱砂门,其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乔期道:“朱砂门和天星帮关系平平,甚至还有些龌龊,天星帮的掌门和朱砂门的长老一起失踪,你以为他们会怎么想?”
张啸林眼眸一亮,那张粗旷平凡的脸也显得夺目起来,他一面笑,一面拱手道:“在下先回快意堂,事后再与李姑娘叙说,请。”
等张啸林离开,乔期盯了一会地图,发现那个红点出现后往一个方向移动,那个方向是朱砂门的快意堂。
他在屋顶盘腿坐下。
不过片刻,那黑影的点又开始移动,直到一处湖畔止住。
乔期轻功一甩,直往那道湖飞去。
烟雨迷蒙中,湖上泛着一叶孤舟。
孤舟上坐着一位身穿白袍的年轻僧人,眉目疏朗,唇红齿白,面貌竟姣好如少女。可他周身的气质却好似月下仙人,低眉垂目间皆是禅意。
他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神情温文,双手抚着琴弦,幽怨的琴音漫出,天地间充满了肃杀之气,连星辰日月都仿佛黯然失色。
乔期见到这名僧人便认出来这人是谁。
“‘妙僧’无花,天峰大师的弟子。”
在他呢喃出名字的那一刹那,地图上的红点也显示出了他的名字。
须臾,一黄一绿两个点极速靠近,正是楚留香和中原一点红。
无花又弹了片刻,见到他,蓦地将手里的琴丢进了湖里。
“大师怎么将如此好的琴丢了?”水里忽然冒出一个脑袋,说道。
无花神色微微一惊,但仍然温和雅致,“此琴已沾了血腥气,再也发不出空灵的乐声了。”
说完他双手探进湖里洗了洗,又自怀中取出一方丝巾,擦干了水珠。
张啸林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扭头去看岸上。
在雪色和月色中,她剔透得仿佛玻璃娃娃,凄凄的风吹拂她的衣裙,隐约露出大腿的肌肤。
张啸林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乔期眉眼一抬。
那一瞬间,星光落在她的眼里,而那盛满莹莹波光的星辰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他面前。
他的心房为之一滞。
张啸林扭头对无花道:“这湖水也未必干净,你……”
无花淡笑道:“人能脏水,水不脏人。”
张啸林感叹道:“难怪你这样的人要出家。”说着他纵身一跃,跳上了孤舟。
无花温声道:“楚兄还未说明来意。”
张啸林一瞪眼,“谁是楚留香?”
无花微微笑道:“普天之下,除了楚兄,还有谁能令贫僧不知不觉而靠近?”
张啸林开怀大笑,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扔进水里。
无花道:“如此精巧的面具,楚兄何苦扔进湖里?”
楚留香道:“这张脸已经被四个人识破,没有再用的必要了。”
两人相谈甚欢,良久,楚留香方又跳入湖里,未溅起一丝水花。
上岸后,他运功蒸干了衣服上的水。
楚留香将昏迷的一点红搬到树上后就离开了,当他找到乔期的时候发现他的身旁竟有一匹神骏。
四肢强健,精神抖擞,双目炯炯有神,浑身雪白的毛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让他不由想到李姑娘的白发。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一个青春美貌的女子年纪轻轻便白了头,其中的曲折必定十分痛苦离奇。
他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这是难以触碰的伤口,作为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又怎么会亲自去揭人家的伤疤呢?
乔期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他来干嘛。
楚留香已经确认对方早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思及这件事的迷雾太多,除却那五具尸体,已经有三个人为了这件事而死,越早揪出凶手就越少人受到伤害。
以故他对乔期说道:“我知道你查的事和我想要知道的是同一件事,既如此,不知李姑娘愿不愿意与楚某一起查出真相?”
乔期看着他,有些犹豫。
据他所知,楚留香成名十年至今,女人缘和遇到麻烦的体质简直和陆小凤有得一拼。跟楚留香一起,也许会碰到凶手的行动,与此同时也意味着麻烦缠身。
说实话,乔期是想拒绝的。
只听楚留香继续说道:“冷秋魂那里虽然是赌场,但往来马匹众多,你若是同我前去也不用担心马会饿着,我听说他都是用皇竹草招待这些小家伙的。”
他刚说完就忽然发现,眨眼间乔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乔期坐在马上,询问道:“还不走吗?”
楚留香眨了眨眼,道:“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