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安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桌上的碟碗,找了个空当将手肘撑在齐荀跟前的桌案上,微微扬起圆润了不少的下颚,整张脸呈现在了齐荀的跟前。
若用巴掌来衡量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只有三根手指头那么宽。
齐荀的脸色绷住,目光落在安娴的脸上,正午的光线正旺,透过雕花木窗的方格渗出暖暖的一缕缕阳光,逆光中,跟前人的容颜无半点遗漏的落入他眼里,传闻有假也有真,假的是安娴公主的端庄贤惠,但绝世不可挑剔的面容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参半分假。
安娴的眼睛如灵动的幽泉,卷翘的长睫在光线下投了一道长长的光影,小巧挺拔的鼻梁精致如陶瓷,樱桃小嘴儿半嘟起,将小女人的妩媚姿态演绎的漓淋尽致,齐荀从未被人如此靠近过,在东宫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在外征战他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战神,他不喜人靠近他,也从没有人敢尝试着想要去靠近他。
而此时安娴的脸上没有半点惧色,齐荀从她略带撒娇耍赖的表情里看到的只是一股子的从容放纵,眼里溢出来的依赖与亲近,没有半点不自在,也没有半点防备。
屋子里鸦雀无声,当安娴将头靠近齐荀的一瞬,以顺庆为首的奴才吓的低垂头,悬吊着半颗心脏生怕他们那不近人情的主子一巴掌将安娘娘拍出去,或者是直接提着领口拎出去。
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既然是太子,美人投怀送抱的机会自然不会少,早年也有人送过美人来东宫,有比安娘娘更加妩媚大胆的也有过,只是还没有近主子的身,就被他一袖筒子甩了出去,完事了还送了人一个字。
俗!
一次两次这样的例子多了,打听到消息的人都知道不能随便近身殿下,这事西北两个殿里的娘娘都清楚,安娴才进宫不久,怕也没有听人说过这些,今日这突然的行为,实属让屋里当奴才的担惊受怕。
顺庆几乎是闭着眼睛不敢瞧了,是在无法想象若是安娘娘被殿下扔出去,这日子该是怎么的翻天覆地。
然而,半天了也没见个动静,等到顺庆壮着胆睁开瞧过去,就见齐荀的目光从安娴的脸上移开,不咸不淡的说道,“不胖。”
“孤的赏赐,你不能拒绝。”
顺庆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状况,就见齐荀两袖一扫,荡起了一股风,从暖阁内跨步而出,一番珠帘声响动,瞬间没了人影,再转回视线,屋内徒留了安娴一人撑着桌儿,恼怒地发着愣。
这当真是稀奇了,他就说这安娘娘是个不一样的。
“殿下这是心里有娘娘。”顺庆有感而发,有种老怀安慰的感觉,这么多年了,总算在殿下身上瞧出了一丝希望。
安娴望向罐子里的汤,面上飘着一层油星子,都快哭了,这哪门子的为了她好,权高能压死人,偏生他还故意拿了他身份出来压她,姑姑说他若是当了皇帝定是个明君,依她看,可不尽然。
哪有明君不讲道理的,都说她胖了,他又是哪只眼睛瞧出来没胖的?
“往后西北两殿的娘娘要是再来送汤,就让她们煲的清淡些。”安娴有种预感,这汤她会喝上好长一段时间。
那奴才应了一声是,赶紧出去跟上了前来送汤的北殿嬷嬷,后宫许氏与林氏同时被禁足,出来跑路的就是跟前的亲信,许氏初期还在怨天尤人,听说林氏居然动了主意,往正殿里送了一回汤,关键是那汤罐子还被留在了正殿,顿时坐不住了,骂骂咧咧了几回,嘲林氏终于坐不住了,上赶着使手段的往殿下身上粘。
许氏骂完了,到底还是忍不住,第二日一早就效仿林氏让嬷嬷去送了一回汤,没想到却给拒了,嬷嬷回来说完,许氏气哭了,和着后宫三个殿里,如今就她一人不讨殿下的喜了?安娴被殿下叫去正殿伺候,虽说后来被罚去了御膳房,可也是属于正殿那一块儿的,而后林氏送汤殿下收了,唯独轮到她了,殿下就不给面儿了。
许氏一直哭到林氏身边的侍女回来,知道林氏这次也被拒了之后,心里终于平衡了些。
后来嬷嬷问她,还送不送,许氏说送!合着这是撞运气呢,并非林氏就比她受宠。
这会终于也轮到了北殿的运气,嬷嬷高兴地从正殿出来,到了许氏跟前,嘴乐的合不拢,“殿下收了汤,还喝了呢,奴才出门的时候,殿下还专门让人追出来说,往后煲汤清淡些。”
这句往后的意思,谁还听不明白?那就是今后送去的汤,殿下一概都会收下。
许氏也很高兴,从椅子上起身,乐得捶了下掌心,很是自豪的说道,“看吧,还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坚持送总是对的,殿下的心又不是冰铁做的,总会融化。”
嬷嬷说了声娘娘英明,越发逗得许氏开心。
如此西北两个殿里每日不间断的送汤,最后都进了安娴的肚子,安娴当初的预感一点儿都没错,齐荀就是存了心的要整她,她也没法子,整日里为了节食,除了那几罐子汤就没敢再吃别样,伺候齐荀用膳时,便是一种要人命的折磨。
本想着一个不看就能熬过去,但味儿还是会飘过来,一顿伺候完,安娴喉咙口来来回回都吞咽痛了,脸上的愁苦再明显不过,可齐荀就似没瞧见一般,或许他压根就没有往安娴脸上瞧。
“今日殿下忙着与礼部的臣子商议过节的琐事,这会子还没有出来,估计晚膳要晚些,娘娘就在稍间里休息一阵,等殿下回来了,奴才再叫您。”离春节还有四五日的时候,齐荀越发忙碌了起来,之前所降服的几个大国,收尾的事务还在进行中,眼瞧着到了过年,进贡的物品不断的往齐国送,一部分要充于国库,当作军资储存,另外还得拿出一部分出来分配给立功的各路功臣将领。
这些东西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其中的文章讲究可就大了,哪个人应得到哪些,都是有严格的规章,往细了说能说个几天几夜,齐荀做事向来认真,关系到朝廷稳固之事,自来都是他亲力亲为,事情一说上就想一次性解决好,免得再留在下次,又从头提一遍。
礼部从午后同齐荀一同呆在堂内,就没有出来过,安娴除了伺候齐荀的一日三餐外,也没再派其他的事,没轮到她的点儿,她便回听雪堂里逍遥自在了一会,到了点就才赶过来,刚赶过来,却听顺庆说殿下还在忙,安娴朝堂内的方向望了一眼,大门紧闭也瞧不出什么来,她并不着急,横竖夜里睡的晚,多等一会子没多大关系。
稍间里没有地龙,安娴呆了一会,受不住夜里的凉,便悄悄地溜进了东暖阁,起初还能神智清醒地撑着脑袋坐了一会儿,可久了,也抵不住夜里的深沉,脑袋耷拉起来,渐渐生了困意。
东暖阁里有床,但就算安娴困到神智不清,也知道不能往上面躺,那冷呆子记恨又不是个好惹的,若是再被他抓住把柄,又一句回陈国去,听了得多堵心。
灯罩里火光几番摇曳,安娴的胳膊肘支撑不住,脑袋垫着手弯趴上了。
齐荀与臣子议完事,已到了亥时,期间食用了几块糕点果腹,这个时辰,也没打算让人摆桌进食。
议事堂的门打开,顺庆就迎了上去,一番忙乎就算不用膳,也得伺候殿下沐浴,一时竟然忘记了安娴。
待想起安娴还在东暖阁时,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了,顺庆当着齐荀的面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子,“瞧奴才这记性,安娘娘还在暖阁里等着给殿下摆桌呢。”
齐荀沐浴完仅着了里衣,外罩了一件大氅,本打算歇息了,大氅的袖口都未穿进去,顺庆说话的当口,齐荀人已经到了暖阁内。
暖阁内的光线昏暗,齐荀一眼过去没有见着安娴的影子,视线便往自己的榻上移去。
果不其然,安娴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睡的香甜,姿势与上一回瞧见的几乎一摸一样,半张脸压在手背上,将小嘴儿压变了形。
安娴也记不得自己是何时变成这样的,起初原本想枕着手臂打会儿瞌睡,后来待手臂发麻,迷迷糊糊什么也记不清,如今已然进入了梦乡,睡的实沉,顺庆连叫了几声安娘娘,一声比一声声音高,也没能将她唤醒。
顺庆无助地抬头看向齐荀,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齐荀立在安娴跟前,目光在安娴豪迈的睡姿上瞟了一眼,停在她微皱的眉目上,齐荀的表情不多,喜怒哀乐,去了喜哀乐三样,唯独就只有怒偶尔能在他脸上瞧见,其余时候,就如当下这般面无表情,平淡到谁看不出他的七情六欲来。
夜里的朦胧,敛去了齐荀脸上的生硬,白净的面孔没有战场上的杀气,也没有朝堂上的深沉,干净如晨间的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