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年代久远的小洋楼内部,地上铺了深色的木地板,墙纸是墨绿色的,翘了边,两边有对称可以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天花板上悬挂着陈旧肮脏的水晶吊灯,没有窗,整个屋子的光线非常的昏暗,空气里充满了湿漉漉的潮气和淡淡的霉味。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让人不舒服的。
最让人感到不适与心慌的,是这个屋子里,到处散落着各种各样姿势诡异的人偶娃娃。
娃娃做工精致,缩小的五官栩栩如生,穿着清一色的简陋粗布衣服,有的歪在沙发上,有的靠在茶几边,甚至还有一只挂在吊灯上。
一个小时前,这里来了很多人,他们中有男有女,衣着各异,又叫又闹地折腾了半天,摔东西,找出口,全都一无所获。
而现在,有人在轻轻抽泣,有人缩在角落里发呆,也有人还不死心,在屋子里到处搜寻企图寻找打开那唯一一扇门的线索。
——那扇门,他们先前用尽了各种方法,哪怕是用凳子砸,都纹丝不动。
屋子里的东西都被翻了个遍,唯独那些诡异的娃娃没人敢碰。
因为就在刚才,有个气焰嚣张的中年男人想要上二楼找线索时,嫌弃躺在楼梯上的一个娃娃碍事踢了它一脚,结果娃娃翻滚下来,一条腿磕在台阶边沿折了。
下一秒,中年男人一声惨叫,也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折了一条腿。
——和那娃娃伤的是同一边,连磕到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中年男人现在拖着那条折了的腿缩在角落里,已经吓破了胆,跟个鹌鹑一样只会发抖了。
众人于是对那些娃娃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连眼神都不敢去触及。
……
尚陆一手插兜,正臭着脸蹲在沙发边盯着沙发上的那个娃娃。
他此刻的心情很差,任谁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陷进水坑里被带到这种鬼地方,心情都不可能会好。
周围这些人也都是跟他一样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他耐着性子问了两个男的,全都拼命摇头满面惶恐,他又转头去问了个女的,结果他还没开口,那看着有二十四五岁的姑娘居然给他哭了。
于是他的表情更难看了。
这绝对是他活了二十多年来最倒霉的一天。
他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站起身,忽听得背后一声女孩尖叫,又尖又利,刺得他耳膜一疼,他呲牙咧嘴地一扭头,就见先前被他吓哭的那个姑娘正一边惨叫一边连滚带爬的逃开,他抬头一看,嗬,好家伙。
-他们头顶正上方的吊灯上,正趴着个脑袋朝下的娃娃,娃娃头发垂下来,一张雪白的脸半遮半掩地正冲着他们露出诡异的笑,像极了恶作剧吓人的熊孩子。
有那女孩带头,剩下还在附近徘徊的其他人也是立刻逃离了吊灯正下方的那块区域。
他插着裤兜慢吞吞走到了吊灯下,限量版球鞋毫不客气地往茶几上一踩站了上去,然后抬手拨了拨娃娃的头发。
他长得本就人高马大,往茶几上一站,视线基本跟水晶吊灯平行,娃娃被他拨过来露出了脸的时候,他倒是给愣了一下。
这个娃娃做工相当精致,衣着也非常华丽,尚陆有个妹妹,自称娃娘,房间里放了各种类型的娃娃,没事就花大价钱鼓捣各种妆发服装,尚陆本人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也不能理解小女孩的喜好,但这娃娃要是摆在他妹面前,绝对能收获到没完没了的尖叫。
因为这个娃娃真的很好看。
这一点尚陆得承认,毕竟他自己也是个颜控。
只不过。
在其他人的抽气声中,他抬手把娃娃摘了下来,垂着眼皮挑剔地打量这个娃娃。
好看是好看,但是这个娃娃的脸有一半被烧焦融化了。
他把那头黑棕色的长卷发从娃娃脸上撩开,露出的剩下那一半丑陋的脸完全显露了出来,漆黑扭曲,五官都已经没有了,只剩半边完好的漂亮小脸上,红润的唇角翘着,露出诡异又可怜的笑来。
尚陆正盯着这个娃娃有些出神,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迟疑的“哥们?”
他站在茶几上扭头看过去。
叫他的是个年轻小伙,戴着顶棒球帽估计十八九岁的样子,吊灯的光被他挡了,于是小伙子就站在他的影子里哆嗦了一下,有点可怜巴巴的。
尚陆眯了眯眼睛,“干什么?”
小伙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强撑出来的笑容都僵硬了,“那个——”
尚陆有点不耐烦,弯腰把娃娃怼到小伙子鼻子前,“怎么,你要这个?”
“不是!”
小伙子跟娃娃来了个脸对脸,眼睛惊恐瞪大,连连摆手后退,“不是不是不是!”
尚陆直起身抱起手臂看他。
感受到了这位身上很不爽的情绪,小伙子嘴巴张开又合拢,最后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垂头丧气,“算了,您继续您继续。”
说完,焉头耷脑地走去了墙角对着墙画起了圈圈。
尚陆看着他一路走去墙边,目光落到墙角另外两个人身上也没怎么在意,兀自拎着娃娃从茶几上跳了下来,刚落地,他忽然感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又望向了墙角。
墙边除了刚过去那个棒球帽小伙子,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断了腿正在发抖的中年人,还有个抱着膝盖缩在那儿半天没抬起头来过的年轻人。
应该也是个被吓坏了的胆小鬼。
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尚陆皱了下眉收回目光,他随手拨开占据了沙发的那个娃娃坐进了沙发里,翘着腿继续打量起手里这个明显与众不同的娃娃。
因此,他自然也没注意到角落里那双再度望过来的充满好奇的眼睛。
……
杨帆正一脸懊恼地蹲在墙角边画圈圈,忽然感觉旁边有人在看自己,他愣了下抬起头,就对上了边上戴着副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的目光。
他迟疑了一下,试探地朝他挥挥手,“嗨?”
年轻人半张脸埋在胳膊后头,闻言眨了下眼,也抬手朝他挥了挥,“嗨?”
杨帆精神一振,往他那儿挪了挪,“我叫杨帆,认识一下?”
年轻人抬起脸露齿一笑,歪头说,“我叫夏烁,你好。”
他看起来跟杨帆差不多大,偏瘦,戴着黑框眼镜,皮肤很白,但五官很寻常,属于扔进人堆里就不见了的那种很平凡普通的长相。
但他一笑,脸上就带起了某种与那平凡五官格格不入的生动,眼眸亮晶晶的,隐隐有种孩童的天真活泼。
见他挺好相处的,杨帆顿时来了劲儿,“嘿,终于有个能说话的人了。”
他挠挠头,“你好像比我早来这鬼地方吧,我到的时候就看到你蹲这儿了,你也是不小心一脚踩水坑里就过来了么?”
夏烁认真点了点头,两手一摊,“然后就一直被困在这儿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杨帆叹气,而后才又振作起来说道,“别担心,按照我多年看小说的经验,这种情况,咱们八成是穿越了,只要找到破关的方法,肯定还是能出去的。我觉得吧,关键线索肯定就在那些娃娃身上。”
“话是这么说,现在谁敢碰那些恐怖玩意儿?”
又走过来个上班族打扮的男人,一脸灰心丧气地抱着个公文包坐到了他们旁边,“我赶着给经理送会议材料,这么耽搁着,会都早开完了。”
他说完,又抬腕看了眼手表。
“大哥,你手表还能走?”
杨帆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我手机一到这儿就没信号了,时间显示也停了。”
“不能。”
上班族表情麻木地说,“停了也好,这个月的房贷车贷还没着落呢。”
“哦……”
杨帆和夏烁对视了一眼,同时又叹气。
可怜的社畜。
他们对过的壁炉边,还有一对小情侣,和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先前发现吊灯娃娃然后尖叫的就是双胞胎里的妹妹,这会儿她还处在惊吓之中,不时发出轻轻的抽泣声,她的姐姐正拉着她小声安慰。
屋子里很安静,一时都没人说话,就在这时,旁边亮起一阵白光,一个穿jk制服的年轻姑娘尖叫着从白光里冲了出来,夏烁和上班族见势不妙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的让开,只有杨帆傻愣愣地还蹲在原地,被姑娘给撞了个正着,伴随着哎呦妈呀的惨叫,两个人摔成了一团,半天没起来。
最后出现的这个姑娘看着跟杨帆差不多大,扎着丸子头,额前的空气刘海打湿了黏成了一绺绺地贴在光洁的脑门上,从地上爬起来后一脸的惊魂未定。
姑娘说她叫陈渔,回家的时候遇到暴雨,正往地铁站百米冲刺,结果就给冲刺到了这鬼地方来了。
夏烁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在屋内扫视了一圈。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人齐了。
他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蹲麻了的双腿。
就在他起身的同时,两侧楼梯中央的那面墙上,悄无声息地浮出了一扇橡木门,门吱呀一声开启,众人一惊齐齐回头,就见一个穿着深蓝色马褂的老头从门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老头头发花白,年纪看着有六十多岁,面无表情的像个僵硬的人偶。
他走到众人面前,目光从左往右在他们身上扫过。
众人本来就对于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满心惶恐,又有中年男人和恐怖娃娃的前车之鉴,这会儿见着个也不知是人是鬼的老头,有几个胆小的,都忍不住在那双浑浊眼珠的注视下往后躲了躲。
老人环顾完了一圈,面无表情说:“怎么多了一个。”
众人都满面警惕不吭声,只有尚陆二大爷一样一动不动还坐在沙发上抬着下巴问老头,“什么叫多了一个?”
他的态度倨傲又嚣张,众人满心佩服的同时又有点心惊胆战的,就在这时,忽然又响起一声耳熟的女孩惨叫,众人心脏一抽,齐齐转过头,就见本来站在众人最后的那对双胞胎姐妹,姐姐正抱着妹妹脸色惨白,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都像是随时要昏过去似得惊恐发抖着。
“怎怎怎么了?”
杨帆的声音也跟着抖了。
“死、死死死了!!!”
短发的双胞胎姐姐哆哆嗦嗦地指墙边。
众人顺着看去,却见那本来靠坐在墙边断了腿的中年男人,此刻脖颈不正常地歪向一侧,双目圆睁,嘴角边渗着血还在往下滴落。
众人骇然,齐齐倒退。
尚陆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拨开挡路的众人走过去,裤脚一提皱眉蹲到了那具尸体前。
他随手把娃娃搁到一边,用衣服布料隔着两根手指抬起尸体下巴,语气冷得像结了冰碴,“被人拧断了脖子。”
众人下意识顺着望过去,就见尸体的脖子上有一圈淤痕,形状看起来竟真像是人的手指印。
“怎、怎么可能……他刚才还好好的……”
杨帆不可置信,“怎么一下子就——”
尚陆站起来垂眼看着尸体,“那就是说,就在刚才,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拧断了他的脖子。”
众人只觉一股寒意瞬间自脚底窜上。
这时,老头呆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原来死了一个啊,那么人数就对上了。”
众人惶恐地看向他。
老头依旧面无表情,说:“人已经到齐,你们跟我来。”
众人默契地齐齐后退一步。
没人注意到,在人群的最后,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低着头一只手悄悄背在了身后。
他手指一松,被扭断了脖子的洋娃娃随之掉落,在半空中消失无踪。
他垂下眼,弯起嘴角动了动唇:
“Firstbl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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