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A仿若突然间就理解了一切,双眼失去焦距,随后很快凝实,现在的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的手遮住眼睛,嘴角忍不住咧出一个笑。
“哈、哈哈……”他断断续续地笑着,面对镝木晖疑惑的眼神也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这样啊。他感慨。怪不得他会觉得初醒来的自己,在面对镝木晖时会比较警惕,怪不得会在镝木晖摸自己头的时候想要挥开。因为从前的他就是这么做的啊。
这个梦确实很美,假如继续进行下去的话,他会和镝木晖以及白濑他们一起平静地生活下去吧?像一个普通的小孩,结交朋友、上学念书,之后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
他会像一个正常人家的小孩一样长大,镝木晖同样会一直留下来。
梦太美了,反而美到假的地步了。
他快要止不住自己的笑了。
他听到了“镝木晖”的声音。
“A,你怎么了?”“镝木晖”问他,他甚至能从中听到镝木晖式的淡淡关心。
他的笑停了。
没有表情的脸一瞬间透露出某种可怖的气息,他提起嘴角,因为没有丝毫感情代入,看起来反而似笑非笑得让人害怕。他的身体还是小孩子,脸也依旧稚气未脱,给人的感觉却让人觉得——这是一头觉醒的成年雄狮。
“我不叫A。”他不紧不慢地握住“镝木晖”的手。
“我是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的钴蓝色眼睛亮得不可思议。
他手上红光大绽,在自己印象里强的不可战胜的“镝木晖”瞬间就被重力压在地上。
“镝木晖”变得木然的眼神与他的身体一同消散,同时这个世界也支离破碎地分离起来。
这个世界失去了重力,房子漂浮、大地破碎。树木从地上轻飘飘地连根脱出。
关住中原中也的房子肢.解一般散成各种碎片,他脚下的地板同样破碎开来。
中原中也身上发出一阵光芒,光芒结束后他重新变成了22岁的自己。
梦很好,但世事不可能都随自己的心意。
中原中也将这些放入心中。
要出去了。种种迹象告诉他,差点让他沉溺其中的幻境就要结束了。
一种晕眩感袭击他,中原中也知道,这就是最后了。
他闭上眼睛。精神体如同梦醒一般,从深层沉睡中向清醒过渡,这个过程像是从高压的深海浮出水面,又似从高山之巅重回平原。
……等等——!
中原中也睁大了眼,下一刻便精神体便彻底离开。
******
婴儿被僧人带走了。
时处战乱,光是僧人一人想要填饱肚子就已经很困难了,多了一个小孩更是多了累赘。
僧人本已做好了自己省吃俭用的打算,他将自己的食物尽量弄成液体状——他实在是找不到可以给婴儿喝的东西——母乳需要去找已婚妇人,这种事他说不出口,对方也不可能讲究,就只能以此法将就一下。
但是当他要给婴儿喂食的时候,婴儿却死活不肯张嘴。
这孩子怎么这样呢?作为婴儿,更是需要营养的补充啊!
僧人试了各种方法。
他舍下一把老脸,去扮鬼脸逗婴儿,一张满是风霜的脸上褶子叠堆,比起搞怪的鬼脸更像是真的鬼怪。僧人没有注意到自己自己的脸,他只见婴儿似是给面子地笑了,就急忙想给婴儿喂食,却发现婴儿的笑只是一点点笑,嘴角扬起就算笑了。
这个方法无奈排除。
僧人又想到婴儿天生有吮吸的本能,就把手洗净,想先让婴儿吸他的手来让婴儿张嘴,然后喂食,但不管他怎么用手指在婴儿嘴边诱惑,婴儿都把他的手指视若无物。
僧人用了他能想到的各种方法,他都无法让婴儿吃下食物,便是如此他也没想着暴力把婴儿的嘴打开。
丁点大的一个孩子,怎么能这么去做?
僧人纯然将婴儿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孩子。
就在他最后尝试想让婴儿进食的时候,他看见婴儿睁眼了——这孩子很少睁眼睛。
……僧人呆住了。
婴儿看着他,一双眼纯真无辜,又似有其他的东西在其中。
似是明白僧人的意图,在僧人的注视下,婴儿摇了摇头。
僧人恍然想起来婴儿的身份——佛子。他大悟,自此不再给婴儿食物。
他带着婴儿干自己的老本行——流浪四方,然后给尸体超度。
他曾经所在的寺庙被强盗所强占了,他便遵从自己的内心,想要尽自己一点所能让死去的魂灵能够得到安息。
而如今,多一个婴儿竟也毫不费力,他无需进食,拿布一包往背上一背,完全不会影响到僧人。
僧人带着婴儿走过干涸的河流,走过荒芜的田野,走过破烂的村庄。
婴儿也从婴儿逐渐长为六岁的孩童。
僧人自捡到婴儿以来,完成了从少字僧人到话痨僧人的完美转变,似是因为常年的独自一人,多了一个可以进行交流的人,即便对方是小孩子,僧人也将自己的一腔言语欲倾注在孩童一人身上。
他给孩子讲述自己所知的各种东西,譬如乡野传说、神话怪异、为人常识,以及他所了解的佛教知识。
孩子便也安安静静地听他讲述,总是摆着一副淡淡的微笑表情。
晖,不像个孩子。僧人意识到这一点。
是他自己和晖说晖是佛子的,晖的各种表现也很符合一个佛子的样子。
晖性格稳重,做事值得信赖,同时悟性高,僧人讲的东西都能融会贯通,还拥有着僧人不能理解的神奇力量。
这些在僧人眼里无异都是晖是佛子的佐证。
他的判断没有错。
僧人看着这样的晖,却忽然后悔起来——他不该和晖说晖是佛子的。
何必因此将自己的意愿施加在晖的身上?自己对佛的信仰不都已经逐渐暗淡了吗?长期以来的超度也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最后一点坚持而已。
除了超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但晖不同,他还小,他有着光明的未来,更有着无限的未来可能性。他或许该慢慢地让晖忘掉“佛子”这个称呼。
但晖是佛子的消息也已传出去了。晖实在是个乖孩子,他说要行善,便用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人;他说金色重瞳太明显了,就用能力将眼睛变成普通的琥珀色。
他还是带着晖隐藏一下吧,让“佛子”这个称呼渐渐消失在人们脑海中。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他们正常生活,晖察觉到了僧人的意思,他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僧人,不说不问。
他们走到一个地方的时候休息,晖去找可以进食的食物。
僧人在原地休息。靠在树上的他突然听到了一些动静。
是晖回来了吗?他艰难地站起来,双腿有点抖。
毕竟已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啦。
他转过头去,慈祥的脸上平静的表情不复。
“咔。”一个很小的声音,仿佛一根树枝的断裂。
它响彻整个世界。
暂停键被某个存在按下,一切的进程顿时停止,僧人的表情保持在惊惧上,其他人手里闪着寒光的武器没有用出的机会,似有所觉的晖维持在回头的动作。
紧接着又是几声类似的声音。
画布被撕开,世界如一块小小的玻璃碎裂开来。
“适可而止啊。”镝木晖不知从哪走出来,他依旧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脸上一派轻松写意。
被镝木晖破坏的世界不断有碎片掉落,展露出来一片黑暗。幻境背后一无所有,它本身也只是虚无而已。
世界破碎的速度快了起来,不过一会儿,斑斓的色彩丰富的景色尽数褪去,只余一片纯黑。
镝木晖自立于空中,见自己的话没人回答,他轻挑眉,抬手一挥。
他的动作云淡风轻,却一瞬改变了这里——黑暗消失,如同一张幕布一般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揭去。
黑色的幕布之后就是一片雪白。
天空蓝得一望无际,地面上被雪所覆盖,宽广的海上结起一座又一座“冰山”。这个地方看起来正是冬季。
镝木晖的视线准确地投到一个地方。
那是一座高耸的山,山崖的断面仿若有人将其进行切割一般平整,因断面是垂直于地面,它没有被雪所覆盖。能看到断面似乎由不同层次的矿物组成。
山崖下站着一个身影。
他身穿白色制服,一头薄荷绿的发不像一般的发丝,更如同片片厚重的块状叶子叠加便成了头发。而那些“叶子”,正是“磷叶石”。
镝木晖从空中落下来,他慢慢地走向那个身影。
对方背对着他,身材纤细,身体比例很好,细手细脚的有一种易碎感。
等他靠近了,镝木晖才发现对方的身高几乎只有一米五、一米六左右。对方就像是将身高应有一米七左右的模特等比缩小一般。
镝木晖在距离对方还有一米的距离停下了。
“磷叶石?”他问。
对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让人看了会背后发寒的脸——他的脸上没有眼睛。
一张脸精致无比,脸部完全对称——要知道世上可没有谁的脸能对称到这种程度,鼻子的弧度恍若天成,唇的弧度小巧而美好。各处的小细节都完美得不可思议,简直像被谁倾尽心血用心雕刻出来的。就是这样的脸,上面没有最重要的存在——眼睛。
原本应有眼睛的地方,被苍白到不似真人的皮肤填充。
面对镝木晖的疑问,磷叶石点点头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