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
花仔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姜安城的脸放大?在眼前,灯光映照下,似乎有点发红。
脸上的神情好像有点奇怪,像是在和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全力对?抗,眉头皱得死紧。
花仔立刻悟了。
这是生气了。
毕竟这是他的帐篷他的床,全叫她?给占了,能不生气么?
花仔立刻往里让,这一让才发现自己还?抱着他的手,赶紧松开,还?安抚地、示好地拍拍他的胳膊:“夫子睡,你看我这么点个子,只要一点点地方就成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姜安城就猛然抽回?了手,整个人坐正来,背脊挺得笔直,从她?这个角度,只见他的肩头有明显的起伏,情绪波动显然挺大?,看起来还?没消气。
夫子确然是不太好哄的。
花仔干脆放弃,掀起被子打算起来:“要不我还?是回?去跟韩松他们睡吧——”
可腿还?没伸下床,便给姜安城捉住了手,姜安城拿被子将她?一裹,连人带被子按回?了床上。
姜安城的眼睛没有看她?,声音里没好气:“睡你的。”
被子把花仔裹成了筒状,花仔四下打量,看着他:“那你睡哪儿?”
姜安城起身:“事情还?未完,我不睡。”
“一晚上都不睡?”
姜安城在书案前坐下:“嗯。”
“那你明天肯定会打瞌睡,明天不是要攻上山吗?”
姜安城提起笔:“睡你的觉。”
“哦。”花仔重?新倒回?枕上,忽然想到,“不对?啊,你要是不打算睡,刚才干嘛上床?”
姜安城微微一僵:“……”
笔吸饱了墨,浓浓的一滴,滴在纸面上。
他回?过神来,保持住声音里的平静:“我只不过是看看你睡梦中是否还?会踹人。”
“哈哈,放心吧我都知道你在了,当然不会踹你了。”
姜安城微微一顿:“知道是我,便不踹么?”
“那当然,你是夫子啊,我怎么会踹你?”
帐篷外的风好像停了一下,灯火显得益发温柔,姜安城垂下了眼睛,停了一会儿,方问:“梦里也知道不踹我么?”
“嗯,约摸知道点。”
姜安城的声音轻柔:“那,除了我,别人都踹?”
“怎么可能呢?”花仔感觉自己鄙视了,“我可不是见人就踹的,像老大?啊,师父啊,虎子啊,阿郎啊,黄妈啊……”
她?还?没数完,姜安城那边已经?开口打断她?:“我知道了。你睡吧。”
他的语调依然平缓,跟前面没什么差别,但花仔不知怎地便觉得他这声音好像变得有点冷淡。
花仔难得地开始替别人考虑:“我觉得我还?是去别的地方睡……”
“睡觉。”姜安城,“再说话,便要罚钱了。”
花仔:“……”
这又是哪门子家?规?
帐篷内安静下来,外头的风呼呼吹响,笔在砚池上舔匀了墨,姜安城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泠泠声响,那是来自她?手腕上的几串小?铃铛。
待翻了几个身之?后?,便不再有动静了。
这是睡着了。
姜安城靠进?椅子里,头搁在椅背上,无声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
一般朝廷剿匪,首先不管是不是真打算招安,都会意思意思先送一份招安的文书过去,是谓“先礼后?兵”。
其实?真实?目的是为了探一探对?方的虚实?,因为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送文书的人一般都能安然带着点见闻回?来。
但这一招在苦牢山不管用了,因为人们一进?山便抓瞎,别说打听对?方虚实?,自己能不能出来还?两?说。
姜安城重?新启用了这道先礼后?兵的程序,让徐文正挑选十名精兵,前去送招安文书。
只是,还?少一个领队。
这个领队须不畏生死,因为在苦牢山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姜安城的视线扫过花仔,最后?落在季齐身上,季齐正要领命,花仔忽然道:“我去吧。”
姜安城道:“敌情不明,此?行十分?危险。”
“这才够好玩啊!”花仔道,“再说正因为危险才用得着我出马,不危险我还?不爱去呢。”
不得不承认,单以个人战斗力,花仔当为全军之?冠。
姜安城看着她?良久,眸子深深,一言不发。
花仔差点儿使拿手晃晃,看看他是不是在发呆。准就准,不准就不准,直接给个话很难吗?为什么要想这么久?
姜安城终于收回?视线,递给她?一只瓷瓶:“这里面是夜明珠磨成的粉,可以在路上用来做标记,夜里也能看见。”
花仔两?眼变成金色:“多多多少钱?”
姜安城:“……”
姜安城:“不值钱。等你顺利回?来,可以用空瓶子跟我换一个夜明珠。”
花仔两?眼放光:“一定!”
她?转头就要出门,身上穿着的是麟堂的薄甲,护甲勒出了她?纤细的腰身。
明明穿的是最坚硬的铠甲,姜安城却?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觉得她?是个女孩。
“花仔!”
姜安城唤住她?。
花仔已经?走到帐门口,帐外一片雪亮的阳光,她?便是在这片阳光里回?头,脸上还?带着笑意,“嗯?”
姜安城深深地看着她?,感觉到心脏的某一个角落微微抽动,像是被一根细线缚紧了,声音出口变得有几分?艰涩:“不得逞强,不得恋战,此?行前往,顺利归来便是大?功一件。”
“知道啦。”
花仔痛快地应着,大?步走向帐外的阳光里。
季齐跟着出去照看,帐内只剩姜安城一人。
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拳头紧紧地握在袖内。
“小?姜大?人!”徐文正急步进?来,“这次送文书,花公子也去了?!”
姜安城语气如常:“对?。”
“哎呀,这可怎么行啊?前面几拔人皆是有去无回?,万一花公子——”
这位花公子跟小?姜大?人同吃同睡,显然不是一般人,如此?冒险的事,怎么能让花公子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姜大?人同他算起账来,他拿什么赔?
“若她?回?不来,军中便没有人能回?得来。”姜安城声音镇定,“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
“没有可是。”姜安城道,“等到她?带着消息回?来,我们便要准备攻上苦牢山。徐将军的军队需要好好操练了。”
他的声量并不高,语气也不算严厉,但还?是让徐文正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威压。
这种感觉,徐文正曾经?在家?主?大?人身上体会到过。
姜家?的主?人,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的,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能力。
徐文正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帐篷里再度安静下来,静得让姜安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是的,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武力最强。
对?阵法?也有所涉猎。
天下间没有几个人能挡得住她?。
所以她?一定可以平安地回?来。
道理显而易见,条条分?明,脑子里清清楚楚,身为将领,把最合适的人选派往最合适的地方,原就是本分?。
可身体好像就是听不进?去。
握紧的拳头无法?松开,指节发白。
*
花仔带着十人队进?了苦牢山。
队员中赫然有韩松。
花仔有点意外,韩松舌头打颤:“徐徐徐将军说进?山有赏格,每人二百两?,还?还?还?给记头功。”
“所以你就来了?”
“不是,我是听说花哥你带队,所以才来的。”
花仔点头:“放心吧,别哆嗦了,哥怎么把你们带进?来,就怎么把你们带出去。”
韩松安心了不少。
但其它?士兵只见花仔还?不到自己肩头高,小?身板风一吹就能倒,都不是很有信心,一人沉声道:“事情办成了,有赏格和头功,办砸了,也有头等的抚恤,咱们确实?不用怕,当兵么,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花仔拍拍他的肩:“兄弟,我欣赏你,你叫什么名字?”
“严阿刀。”
“好名字。”花仔点点头,“要是能对?你花哥多点信心,那就更好了。”
山中的天气比城中寒冷,林间背阴的地方积着薄雪,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鸟兽仿佛都绝迹了,一行人走了半天,连只兔子也没有遇见。
当然更没看见山匪。
花仔掏出季齐交给她?的苦牢山地图。
地图是姜安城画的,每一处都标得仔细明白,还?绘出了上山的路线。
按照图上所示,他们走了这么久,该到半山腰了。
但放眼望去,他们好像依然身处深谷,周遭便是森森的树木,遮天蔽地,挡住了视线。
阵形往往根据地形而设,姜安城设想过这里可能会被布置出来的几种阵形,都一一画在地图的背面。
花仔尝试着用破阵的法?子去走,可绕到天色将黑,周遭还?是莽莽山林,看不到山峰,也看不到出路。
可糟糕的是,他们看到了一条树枝上绑着的红布条。
那是韩松绑来做标记的。
“鬼、鬼打墙!”不知是谁喊了出来,队伍里顿时一阵慌乱。
“光天化日,哪来的鬼神?”严阿刀在他们当中显然颇有威望,喝住了众人,然后?望向花仔。
花仔才是头儿。
虽然他本人并不看好这个瘦不啦叽的小?毛头。
“这这这这怎么办啊花哥?”韩松也哆哆嗦嗦往花仔身边靠,“要不,我们回?去吧?”
花仔把洒夜明珠粉的任务交给了韩松,韩松做事最细致,每一处拐角都洒了些许,此?时回?头隐隐可以看见一条断断续续的萤光带,足够把他们带回?军营。
“来都来了,不干点什么怎么能回?去?”花仔把地图往怀里一揣,四下里看看,觉得全是这些树碍事,“火折子拿来。”
韩松:“干、干嘛?”
“老子要放火烧山。”
韩松吓一大?跳:“花哥你别忘了咱们自己还?在山上!”
狠起来连自己都烧吗?!
严阿刀等人的目光也充满了狐疑,看花仔的目光已经?从“一个来混军功的小?公子”开始转向“天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的臭小?子”。
花仔一笑,拔出了背上的陌刀。
“都站开些!”
暮色降临,刀光连闪,“喀啦啦”的巨响中,眼前的树木倒下了一大?片,整个山谷仿佛都在摇动。
严阿刀等人目瞪口呆。
这还?没算完,花仔一脚一棵,将这些倒地的大?树揣得远一些,给中间腾出了足够大?的一片空地,确保无论火势怎么都不可能烧到这里来,然后?朝众人一点头:“烧吧。”
作者有话要说:花仔:杀人放火,我是专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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