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仔怔怔地看着?他。
沉静清冷的姜夫子,意气风发的姜二公子,在她面前如?幻象般交替,最?终定格成别院书房中每天深夜里的孤灯一盏,以及灯下那个永远在忙碌的小姜大人。
姜安城发现她的眼?眶骤然发红,有点疑惑,“你……”
只开口这一个字,花仔猛然起身,扑向他。
他背靠大树而?坐,受此?一扑,背脊挺上树干,铠甲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不疼。
火焰微微一晃,再次停下来时,花仔半跪在他身前,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的脸贴着?在她的胸前,明明显显地听得见她的心跳,感觉得到?她的柔软,鼻息异常灵敏,嗅到?她身上青草松林般的清新气息。
他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呼吸暂停。
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神仙,你……你在做什么?”
“闭嘴,别说?话。”花仔抱着?他,声音闷闷的。
如?果她真是神仙就?好了。
她要把今晚所编的谎全变成真的。
这样,九年之?后,他就?不是小姜大人,而?是和好友周游天下的姜二公子,永远逍遥,永远快活。
真可惜,她不是。
她松开了他。
火光把他的脸颊映得通红,火焰在他的瞳仁里,让他的眸子无比明亮,像是含着?金色的阳光。
花仔心头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点疼,有点紧,像是有谁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心脏,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然后才发现他脸上的红并非单纯是因为?火光的映照,而?是真的发红了,脸烫得不像话。
他本人努力把脸偏到?一旁,艰难地道:“小神仙,你到?底……在干什么?”
火光映照下,他的额上都沁出一片细汗了。
花仔迟钝地回过神来。
抱他,碰他,好像不是脑子做出的决定,而?是身体产生了这个想法,并没有通知脑子,自动就?去做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再加上他的反应,很?容易就?得出一个答案——她在,调戏他。
花仔:“!”
难道她也?换了个样式发疯?!
花仔猛然缩回手,连退好几大步,直退到?火堆的另一边,不单离他远远的,还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原因无他,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脸也?红了。
要死啦,调戏谁不好去调戏夫子——违逆尊长就?要罚几百两,调戏尊长岂不要罚几千两?!
“小神仙……”
花仔粗声粗气打断他:“别问,问就?是给你赐福!”
“不是……”
“没有不是!闭嘴!吃你的饼!”花仔气壮山河地吼,不给他一丝开口的机会。
姜安城没说?话了,铠甲细微的摩擦声却响了起来,姜安城起身往这边走来。
花仔回头,就?见他在火堆旁停下,拾起两截已经烧断的布绳,重?新打成一个结。
花仔:“……”
所以他是想提醒她这个?
姜安城将另外半张饼烤热了,走到?花仔身边,递给花仔。
脸上的红晕没有完全消退,但目光宁定温柔,很?像姜夫子某些辰光里看她的眼?神。
花仔道:“这是给你的。”
姜安城摇头:“我不饿。”
花仔:“你现在不饿,一会儿会饿的。”
姜安城摇了摇头:“这饼如?此?粗砺,我吃不下。”
花仔:“……”
是了,这时候他还是个挑剔的小少爷。
是花了多久,他才变成那个吃什么都全然不在意的姜夫子的呢?
这样想着?,连大饼都不香了。
花仔把饼收了起来。
姜安城微微意外:“你不吃?”
方才看她啃饼的时候,好像连手指都能吞下去。
“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你可就?指着?这半张饼了。”花仔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对吃的失去兴趣的一天,略微有点不适应,“那什么……先歇会儿吧,一会儿接着?找出路。”
她在阵中跟空气对砍了这么久,着?实是累了,打了个哈欠,就?地就?想卧倒睡一会儿。
只是人倒下,头却没有挨着?地,一样温热的东西托住了她的脑袋。
花仔诧异,发现这是姜安城的双手。
姜安城脸色涨得更红了一些:“这边……这边有雪……”
花仔道:“不怕,我是神仙嘛。”
“为?何不去树下?那边离火堆也?近些。”
“嗐,身为?神仙,怕什么冷热?”
姜安城没有说?话,花仔以为?自己说?通了他,结果下一瞬,他开口道:“对不住,冒犯了。”
冒犯?冒犯什么?
花仔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忽然被抱了起来。
无论此?时是多少岁的心智,姜安城的身体依然是实打实的成年,轻轻松松就?把她拦腰抱起。
花仔立刻就?体会到?了之?前姜安城全身僵硬的感觉,她不单身体僵硬,连喉咙都是僵硬的:“干、干什么?”
姜安城腿长,三步两步便越过了火堆,把花仔安放在火堆边的大树下,“就?算是神仙,也?是姑娘家,须得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神情也?太温和了,几乎和平日里某些时候的姜夫子重?叠,花仔的脸不争气地开始发烫。
她咽了口口水,极力让自己显得很?见过世面的样子,平静地:“哦,好吧。”
姜安城起身便离开,走向她方才所待的位置。
“……”花仔一愣,“你干嘛?”
“男女到?底有别,授受不可相亲,我还是到?那边——”
他的话还没说?完,花仔猛地一扯手上的布绳,几乎把他扯得一个踉跄。
花仔道:“得了,快省起,咱们都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养好力气找出路是正?经。”
一面说?,一面往里拉。
单论力气,世上很?少能找出花仔的对手,姜安城原想挣一挣,结果发现挣不脱,落叶铺满的大地上被拉出两道长长的痕迹,花仔就?这么一直把他拉到?跟前。
姜安城看看这痕迹,再看看靠在树干上朝他微微笑的花仔,喃喃:“真是神力……”
“都说?了我是神仙嘛。”花仔着?实是累得不行?了,前面是她打得最?累的一场架,却是打了个寂寞,对手全是自己假想出来的,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头往树干上一靠,“睡觉睡觉。”
大树有两人合抱粗细,姜安城靠在树干的另一边,隔着?粗壮的树干,他很?快听到?了她匀长的呼吸声。
是很?累了吧?
他回过头,凝望着?她的脸。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额上的发丝就?已经湿透,贴在颊边,此?时还没有全干。
雪花无声飘落,火光微微闪动。
“小神仙……”
寂寂的山林中,他低低地开口。
花仔睡得迷迷糊糊,鼻子里“嗯”了一声,脑袋没靠住,往旁边一栽。
姜安城的手极快,轻轻地托住了她的脸颊。
他的掌心可比硬梆梆的树干舒服多了,又软,又暖,花仔像猫儿那样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舒舒服服地接着?睡。
姜安城看着?她的脸。
她的脸小小的,捧在他的手心,像一朵洁白?柔软的花。
人也?小小的,窝起来小小一只,他仿佛可以像抱猫儿那样,把她团起来塞怀里,直接抱走。
她身上穿的是普通军士兵的薄甲,头发胡乱挽着?髻,此?时已经乱糟糟的,想来是经历过好一番打斗。
真是奇妙,军中怎么会有女子,他又怎么会和她陷在这里奇怪的秘境中?
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小姑娘,也?不管这是梦境,还是幻象……”他看着?安稳合目的脸庞,声音轻极了,也?温柔极了,“……今日能遇见你,于我而?言,是桩幸事。”
花仔睡得很?香,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还露出了一丝笑。
于是姜安城眼?中也?多了一丝笑意。
接着?,花仔吧唧了一下嘴,还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含糊地咕哝着?什么。
姜安城低头凑近,只听她念叨的是——
“烤全羊……”
姜安城低下头,笑意深深地浮现在他的脸上,在火光的映照下,明丽如?同朝霞。
忽地,雾气中传来一声沉闷而?遥远的响动,大地仿佛震颤了一下。
紧跟着?又是一下,伴随着?什么巨大物什倒下的动静,发出咔啦啦的巨响。
姜安城举目四顾,然后四周雾气弥漫,瞧不出名堂。
但震动越来越频繁,声响也?越来越密集。
“怎么回事?”花仔一下子醒了,“这阵法又在闹什么妖蛾子?”
姜安城:“什么阵法?”
“不用管,反正?都是假的。”花仔想起发疯的谢明觉,八成是他在搞鬼,早知道她就?剁了他。
“可是……”姜安城的声音顿住,因为?就?在两人的前方,一棵大树倾枝折叶,仿佛被无形的大手连根推倒,就?在两人面前倒下,激起的寒风和飞扬的树叶从两人脸上刮过。
姜安城睁大了眼?睛:“……这也?是假的吗?”
“对,这里的全都是幻象。”花仔道,“倒几棵树算什么?我之?前跟别人砍了一整夜才知道自己砍的全是空气。你别理它,一旦当真,就?会陷进幻觉,当它不存在,它就?不存在——”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身边的山石崩塌,火堆被炸得四溅,热汽扑面而?来。
巨大的震动将两个人轰然掀飞,姜安城在半空揽住花仔的腰,将她护在怀里。
山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背上,他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血洒在花仔的肩上,渗入衣料,温热。
花仔整个人愣住。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根本没有给她时间思索,让人头皮发麻的轰然巨响再度响起。
花仔一咬牙,落地时扶住了姜安城,让他靠身后地上。
然后拔出了陌刀,挡在姜安城身前。
方才供他们遮蔽风雪的大树如?被神力推动,迎头向他们砸下。
数百年的古木的倾倒,仿佛挟着?天地崩塌之?危,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拒。
“小神仙,快走开!”
姜安城大声喊,每一个字都催动肺腑间的内伤,他捂住胸口,只恨自己无法动弹。
“别怕。”花仔的陌刀分作两截,她回头一笑,“我可是神仙。”
话音落地,她发出一声大吼,双刀如?振翅一般,迎上那棵大树。
一切都被放慢,姜安城眸子里倒映出巨树倒下威势,以及挡在巨树前的小小身影。
花仔的身影在巨力的摧逼下后退,一如?她之?前拉他过来一样,在地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拖痕。
只是这拖痕远比他方才留下的要深得多。
但终于,大树停下了。
花仔的双刀架在头顶,踏半弓步,如?一种共工怒触不周山的气势,扛住了这棵古树。
一丝血丝溢出花仔的嘴角,她咬牙笑了笑:“妈的,有点带劲……”
还未说?完,她听到?了姜安城近乎惊恐的声音:“小神仙快走开!”
花仔心说?我要走了,你不就?是被砸成肉饼了么?
然而?和姜安城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山石崩裂的爆炸声。
“你娘的!”
花仔只来得及骂一句脏话,阵法中的山石再一次迸裂,像飞蝗般向她袭来。
身后是不能动弹的姜安城,头顶是能把人压成肉饼的大树,面前是山石如?雨。
“呔!”
花仔吐气开声,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双刀抡起了大树,猛地向山石迸裂的地方砸了过去,然后转身奔向姜安城。
姜安城这一刻的时间,被拉到?无限漫长。
他看到?巨木迎向山石。
他看到?花仔转身奔来。
他看到?花仔试图抓起他,但巨木不能挡住所有山石,依然有一部分山石迸射到?面前。
他看到?花仔咬住牙,俯下身,撑在他的面前。
看到?花仔猛然抽紧了身体,仰头张了张嘴。
她一定发出了痛呼,但他的耳朵听不到?声音。
点点温热的液体洒在了他的脸上,是血。
——花仔的血!
山石四溅,树木倾塌,天地崩裂,江河倒转,姜安城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一道雪亮的闪电劈过,头痛得仿佛要炸裂开来,那些疯狂的、刺痛的、锥心刺血的画面与?记忆在狂乱中重?生,大脑隐隐要重?新陷入狂乱幻觉之?中。
只有花仔的身影牢牢地粘在视野中,强大得能分开洪流,逆天而?行?。
他一把抓住花仔的陌刀,在自己手臂上用力拉了一刀。
鲜血迸溅,剧痛让阵法给他带来的狂乱幻觉短暂后退,给了他片刻的清明。
花仔软软地向他倒下,他接住了花仔。
花仔肩上的薄甲被山石砸得凹下去,血染红了她的半身。
“老子这回真是阴沟里翻船……”花仔朝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鲜血涌出嘴角,“我们要死了么……”
阵法在崩溃,爆炸在继续,她身上的血色像火一样要蔓延到?整片天地,她脸上的笑容却像洁净莲花绽放在血海之?中。
姜安城眼?睛胀痛,泪水滑下眼?角。
心从来没有这样痛过。
也?从来没有这样软过。
“我们不会死。”
他抱起她,她在他怀中像一轮小小太阳,将所有的狂乱与?痛苦都剥离出他的体内,它们变成了巨大的阴影,被抛在身后。
“我带你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1923:57:48~2021-04-2023:2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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