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嫂在郑家这些日子学会了一些大?家子当下人的技巧,即主子不使唤,下人便要假装自己是件家具,低眉垂眼,一点声?气也不出。
但实际上花仔那句话一问出口?,曹嫂的耳朵就支棱起来了。
事关十几二十两银子,曹嫂起先还操心怎么赌,比如要不要让花仔试试用美色勾引小姜大?人,看看小姜大?人会不会上钩之类的。
万万没想到花仔居然如此简单直接粗暴。
姜安城显然也被这一句震惊到了,抬眼看着花仔,整个人愣住。
指尖的鲜血滴落在盘子里,瓷盘光洁如玉,鲜血殷红。
但他一动不动,像是根本不曾发觉。
花仔看着他的手,再看看他愣神的脸,提醒他:“夫子,你手流血了。”
姜安城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收手,拿帕子包住手指。
血流得?不多?,若是旁人被这样划了一道小口?子,花仔可能?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受伤的是夫子这么好看的手,又兼帕子洁白,鲜血沾在上头,看起来触目惊心,花仔心里抽了抽,有点心疼。
“慢着。”花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扯开帕子,端详了一下,确认伤口?确实不算大?,但还是比较尖,更兼沾到了羊肉上的油脂,好起来可能?没那么容易。
她?把他的指尖往他嘴边送,“你得?舔舔,这样才能?好得?快。”
她?的手一如既往地暖,掌心直接贴合着他的手腕,肌肤毫无阻碍地相亲相触。
动起来的时候腕上的银铃蹭过他腕上的肌肤,掌心是热的,银铛是冷的,姜安城只觉得?冷热交加,心思有些混乱:“……舔?”
舔手这种事情,他大?约只有在婴儿时期做过。
“嗯嗯,”花仔又把他的手送近了一点,姜安城的头微微后仰,下意识抗拒:“不必了……”
花仔也不勉强,把他的手往自己这边拉。
动作自然而?迅速,手腕上层层叠叠的小铃铛发出细密的一串响,然后,她?一口?含住他的指尖。
姜安城:“!!!!!!”
下人们静静伫立,树木在庭外扶摇,梅花在风中飘落,空气中无声?飘来冰冷而?甜郁的花香。
天光阴沉,寒风凛冽,一切都是在动的,天地仿佛都在摇晃。
但时间却好像被凝固了。
姜安城全身所有感官都被封印,全面?静止,连呼吸都暂停。
只余指尖那一处知觉异常敏锐。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朝那根指尖涌去,被她?含在嘴里的那一点肌肤仿佛是突然具有了独立的意识似的,所有的感受被无限放大?,然后再直冲脑海。
大?脑一阵晕眩。
花仔的舌头飞快地吮过那道伤口?,尝出了血的味道,再舔了几下,便松开了他的手:“现在行?了,小心点别碰着水就成,上不上药都无所谓了。”
她?交代完,才发现姜安城的姿势非常僵硬,整个人像是在极度受惊之下被神仙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夫子?”
花仔正想伸手在他面?前晃上一晃,姜安城猛然回?神,闪电般收回?了手,同时大?喝一声?:“都给我出去!”
小姜大?人身份高明,举止文雅,即便是对下人也从未有过粗声?大?气的时候,郑家的下人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大?声?,猛地一个激灵,连忙离开。
曹嫂也吓了一跳,连忙跟着退下。
花仔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望着姜安城。
姜安城的身体依然僵硬,脸上却在发红,耳根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
他的双拳在袖中紧紧攥成拳,花仔明显见到他左边袖子滴上了几点湿漉的点子,因是黑衣,看上去只是湿,不显色,但花仔对血腥味十分敏感,立刻便要去捞他的袖子。
姜安城连人带椅后退数步,厉声?喝道:“花仔!”
“你的手又流血了!”花仔急道,“有伤口?不能?使劲儿你知不知道?!”
“男女?授受不亲你又知不知道?!”姜安城胸中气血翻涌,面?上滚烫,胸膛急剧起伏,声?音微微颤抖,“你怎么能?……怎么能?……”
花仔愣愣地看着他涨红了的脸,有点呆。
他这是……生气了?
而?且还很生气很生气的样子?
“是你自己不舔,我才帮你的,我可是一番好心!”
不管是当弟子还是当兄弟,她?都够意思了好么?倒是这家伙,被她?舔了一口?倒像是被狗咬了一口?似的,反应这么大?。
花仔十分不爽,“你实在嫌弃,自己拿水洗洗去!他奶奶的流的又不是我的血,我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偌大?的屋内陷入寂静,一时间只剩两人都颇为粗重的呼吸。
“我不是这意思……”好一会儿,姜安城先开口?,他脸上的红晕淡去,脸色看上去已?经接近正常,只是神情依然相当不自然,视线别向一旁,声?音略有些生硬。
但花仔的火气还没消:“那你说说你什么意思?我舔你一口?怎么了?至于发这么大?火吗?!不是说喜欢我吗?!”
姜安城原本还想再跟她?细讲讲男女?之间的大?防道理,听到她?最后一句,舌头险些打结:“我、我什么时候说过?”
一时间竟不自觉有几分心虚。
这种话他难道真的不小心说出过口??
花仔一想,哦,是,他没说。
但这不重要,花仔理直气壮:“曹嫂说的!”
姜安城:“……”
有点无语,但也松了口?气。
“曹嫂不过一个下人,知道什么?”
姜安城手在袖中微微握紧,受伤的指尖处传来丝丝刺痛,但这痛恰到好处,能?让头脑冷静清醒,“花仔,你想问的话,我现在可以答你。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我未来的妻子,只有她?才是我喜欢的人。”
花仔有点糊涂。
未来的妻子……
“……哪个?”
“我还不知道。”
花仔更糊涂了:“夫子,你脑子还好吧?”
连人是哪个都不知道,喜欢个鬼啊!
“我要为人夫君,自然要珍重她?照顾她?待她?好,将?来亲自为她?下厨,也是夫妻之乐。”姜安城道,“我做事有个习惯,要么不做,要做便要做最好。我要做世上最好的夫君,自然要从现在开始练习。”
“……”花仔终于明白了,“原来我天天有羊肉吃,是托了未来师娘的福?”
姜安城垂下眼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花仔重新坐下,挟起一块羊肉吃吃。
羊肉还是那么好吃,但不知是不是放凉了,吃在嘴里滋味大?不如前。
嗐,没什么好失望的,姜夫子一早就说了不娶她?,她?清楚得?很。
现在天天能?吃上肉,还赢了曹嫂十两银子,赚了!
姜安城瞧她?是一副迅速消化并接受的样子,脸上既没有痛苦也没有难过,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里面?又有些微微发苦。
她?果?然是,没心没肺。
这样,也好。
他重新坐下,接着开始片羊肉。
两人一个片,一个吃,又恢复到了平常的节奏。
只是平常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或是姜安城教育花仔,或是花仔扯东扯西,今日的饭桌却是异常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外面?的风声?。
“你……有没有帮别人这样?”
姜安城忽然开口?。
花仔火力全开,塞得?满满一嘴都是肉,声?音含糊:“……哪样?”
姜安城垂下眼睫,神情克制:“……处理伤口?。”
“我那些兄弟们自己会舔好吗?”花仔说着还附送一个白眼。
不像你,自己不舔,别人帮你,还乱嫌弃。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想想还是很气!狠狠啃上一块肉。
“那个……”姜安城的声?音里出现了少有的含糊,“……多?谢你。”
花仔抬头,眼睛里有讶然,“你是说我帮你舔……”
姜安城听不得?那个字,听了便觉得?心头一惊,血液又要往上冲,他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以后不可再如此了。”
“所以夫子你并没有生气……”
“吃吧。”
姜安城再度打断她?,把碟子递过来,换走她?面?前的空碟。
碟子里满满都是片好的羊肉,大?小一致,肥瘦相间,还洒上了辣椒粉、孜然粉和烤熟的芝麻。
花仔伤的是惯用的右手,剩下的左手虽然也能?吃饭,但到底不方便,像割羊肉这种需要左右开弓的事情便很难办到。
这些天都是姜安城把肉细细片好,送到她?面?前。
她?的胃向来是无底洞,姜安城要片完一整只羊,基本天天都待她?吃饱了,他才开始吃。
正因为天天如此,所以反而?没有在意。
直到这一刻。
姜安城只见花仔看着面?前的羊肉久久不动,“怎么?”
“夫子,你真好。”花仔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挟起一筷子羊肉,送到姜安城面?前,“来,夫子也吃!”
那是……她?的筷子。
姜安城本能?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妥。
但筷子后面?,她?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眼神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眸子上甚至有一层浅浅的光,让他怀疑那是一层薄泪。
在理智抵达之前,唇齿已?经张开,含住了那一筷子肉。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在乎过吃进嘴里的是什么,所有的饭食只不过是为了不使饥饿来打扰他办事。食物对他的作用只剩下裹腹,好吃与否全无意义。
但这一口?,仿佛唤醒了沉睡的味觉。
他清晰地感觉到,羊肉酥软,丰膄,香浓,仿佛不需要咀嚼,便能?自行?在口?腔内化开。
“好吃吗?”
花仔笑吟吟问,眉眼在他的面?前弯成了月牙,眸子里的笑意仿佛能?化为光点,溅出来。
“好吃。”
姜安城答。
和前面?那个回?答截然相反,这个回?答真诚明确,发自肺腑,不需要掩饰,不需要伪装,更不需要克制。
养尊处优二十四载,唇舌与心智都清晰地明白,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这一口?更好吃的羊肉。
——因为,这是她?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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