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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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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你事事都要做到最好,没想到当师父也这么卖命,像你这么好的师父,天上地下都难找了吧?”

荣王坐在姜安城的马车上,让自家的马车跟在后头。他的语气轻松,状似随意地开口,“你说你要是能对你爹这么上心,姜家的大小事不就早到你手里了么?你爹至于净让你打理朝中事么?”

姜安城一如既往坐得?笔直,合着眼睛:“你想说什?么?”

荣王叹了口气:“开始我看你对她?十分尽心,还以为你做什?么事情都是全力以赴,想做到最好,连当师父也不例外。哪知道今天这种日子?你居然会中途离宫,离宫便离宫,居然只是去别院看她?一眼!阿城啊,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姜安城默然半晌,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乱来!你和她?纯属无望,再是多情将来都是自苦。”荣王说着深深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是什?么滋味?你兄弟我受这种罪受够了,实在不想看着你重蹈我的覆辙!”

他喜欢的是姜雍容,自小就喜欢。

姜安城也很早就知道。

但无望真?的是无望,姜安城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我都知道。”

荣王长长地吐?一口气,也就是在姜安城面前,他才?会提到这件事,这是他心中最隐秘和最激狂的念想。

他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情,道:“上回听花仔说,她?就在京城待半年?,那算算日子?,再过两个月她?就要走了吧?”

姜安城的指尖微微一僵,缓缓在袖中团成拳:“……嗯。”

“那家伙性子?糙,忘性大,走了之后,过不了两个月,连你长什?么样估计都能忘了,你在她?身上花多少心思都是白费,好好教教人家兵法就得?了,旁的全是多余的……”

荣王在姜安城的耳边絮絮叨叨,宫门就在前方?,守宫门的金吾卫看见他的马车,远远地便躬身行礼。

“停下!”

姜安城忽然一声断喝。

车夫急急拉住缰绳,四匹高头大马一起长嘶。

荣王受此一颠,险?栽倒,连忙稳住身形:“怎么了怎么了?”

莫不是有刺客?!

“掉头,去明月坊!”姜安城吩咐车夫,然后向荣王道,“劳驾王爷回去替我告个假,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失陪。”

荣王:“………………”

荣王:“!!!!!!!”

“你说你知道……搞半天你知道个鬼!”荣王眼珠子?都快滚下来了,“姜安城你疯了吧?!”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姜安城的胸膛急剧起伏,声音有?急促,但神情平静,目光沉稳,“王爷请下车吧。”

“我不!”荣王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车窗,“这姜家少家主难得?发一次疯,我怎么能错过?我倒是想看看,你能疯到什?么田地!”

*

明月坊。

明月坊很大,灯很亮,女伎们很美,酒很贵。

以及,玉娘子?的架子?很大。

这是花仔得??的全部印象。

“……你再说一遍?”

花仔掏掏耳朵,问那侍女。

明月坊的侍女都是十分娇俏的,脆生生道:“公子?若是有心,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我的来日一点也不长!”花仔道,“你们这儿的茶水花酒这么贵,老子?来一次就要被你们掏空了!”

她?说着把钱袋往侍女面前一扔,“全给你们,赶快叫玉娘子??来弹那个什?么什?么香!”

韩松等三?人为了保持自己的仪表风度,脸上一直都带着僵笑,到此时再也忍不住,纷纷扑上去捂花仔的嘴:“祖宗!不带这么玩的!”

花仔:“那怎么玩儿?进乐坊,不都是靠砸钱么?”

姜钦远:“嗐,那是不入流的小乐坊才?只认钱,像明月坊这样的乐坊,像玉娘子?这样的姑娘,可不是有钱有能见着的!咱们首先要多来几次跟明月坊上下混个脸熟,然后时不时送玉娘子?一点礼物表表心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写?诗,以诗传情,若是入得?了玉娘子?的眼,她?才?可能来见咱们一面!您可千万别再砸钱了,再砸下去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玉娘子?了!”

花仔听得?目瞪口呆:“这么麻烦,老子?到底是要女伎唱曲儿,还是求神仙显灵?要不要再给她?摆个香案做个法事?!”

这话还没说完又?被三?人捂上了嘴。

侍女年?纪虽小,在明月坊已经算是阅人无数,已经知道花仔大约是什?么货色,定然是入不了自家姑娘的眼,遂不再多话,只欠了欠身,便告退离开雅间。

花仔相当不满,甩开三?人:“卧槽这家店到底是怎么做生意的?既然是?来卖艺的,那收了钱就得?把艺交?来,我们那儿的姑娘可比这里强多了!”

姜钦远:“嘘嘘,这可是规矩,各处的规矩不一样,京城乐坊里的红姑娘,千金难求一见,都是常事。今天我们第一次来,就喝喝酒,随便听听曲儿吧,玉娘子?的《天上香》就莫要想了,便是荣王来了也不一定听得?着呢。”

架子?大到这个份上,花仔差点儿想去教教这个玉娘子?怎么做人。

韩松三?人死拉活拽,另添美酒佳肴,再叫来两个姑娘琴箫合奏,才?把花仔稳住了。

花仔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见这两个姑娘模样不灵不说,乐得?奏得?甚好,立即眉花眼笑:“好,好,不愧是京城,奏得?比我们那儿的好听!”

一语未了,忽听外头一阵喧闹,紧接着杂乱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般的声浪:“玉娘子?!”

“玉娘子?!”

“是玉娘子?!”

“玉娘子??!”屋子?里三?个男人当中,只有姜钦远对于乐坊之事略有耳闻,稍微知道一点底细,他疑惑,“听说玉娘子?的小楼名?唤‘聆天’,只有客人去求见的份,她?是从来不下楼迎客的,怎么会到这里来?”

风长健动作?最快,刷一下就冲向门口:“管她?为什?么,总不能这么多人都认错,肯定就是她?!”

韩松也不甘落后:“千金难见一面,这一面就省了千金啊!不见白不见!”

姜钦远也连忙过去,三?人挤在门口,从二?楼望下面甚有优势,看得?一清二?楚,三?个人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从人群中走过的丽人,一时间都说不?话来。

好一会儿还是韩松先回过神:“花哥快来啊!”

花仔懒洋洋靠在椅子?里,腿搁在几上,“架子?那么大的女人,老子?懒得?看。”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风长健一声惊呼:“卧卧卧槽她?她?她?她?是不是往这边来了?”

答案很快来了。

“敢问花公子?可是在这里?”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挤在门口的韩松等三?人一步步后退,动作?整齐划一,身形一致地僵硬,声音一致地结巴:“在、在、在……”

花仔手里捏着酒杯,转眼朝门口望去。

一个女子?站在门外,她?穿一身黑衣,裙裾长长地拖在身后,衣袖十分宽大,通身别无装饰,连发髻都只是松松地挽着,簪了一只式样十分简单的白玉簪。

衣裳黑到极点,肌肤却是白到了极点。那身黑衣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张比玉还白的面孔,以及一双恍如白玉雕成的手。

花仔在北疆的时候也算是乐坊里的常客,乐坊的女伎无不是以青春鲜妍招揽客人,每个人都尽量打扮得?花枝招展,像这个款式的还是第一次见。

她?真?美。这种美不是脸生得?多么漂亮,她?的美像是刻在每一根发丝每一道衣褶里,连她?周身的空气都是美的。

花仔不自觉搁下了杯子?,摸了摸下巴。

我家夫子?……真?是好眼光啊。

她?一?现,原先那两名?女伎顿时失了颜色,起身行礼,唤了一声“娘子?”,然后便悄然退开。

“妾身见过花公子?。”玉娘子?行礼时,身段如柳枝般柔软。身后的侍女一人抱着琴进来放下,一人为玉娘子?挽好衣袖,玉娘子?在琴案前坐下,“妾身琴技粗浅,原不堪辱清听,但蒙公子?盛情,妾身不敢不从,便在此献丑了。”

姜钦远等人隐约觉得?该?来讲一番漂亮话应答,只可惜玉娘子?的风姿过于慑人,三?个人的大脑悉数处于僵硬状态,愣是挤不?一个字。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花哥这粗鲁的做派竟然请到了玉娘子?!

他们第一次来明月坊,就见到了玉娘子?!

这是什?么好运!

他们不说话,花仔接茬了:“唔,赶紧弹吧,他们把你的那首什?么天上香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我倒想听听是怎么个好听法。”

“……”姜钦远三?人好想再冲过去捂住花仔的嘴。

谁允许你跟美人这么说话的?!

然而玉娘子?只是微微一笑,试了试琴音,指尖一拔,琴声如山涧之清泉,漴漴响起。

*

一墙之隔的相邻雅间,姜安城同荣王走进来,坐下。

荣王百思不得?其解:“你这到底是发哪个样式的疯?”

姜安城在唇间竖起一根手指:“小声?。她?耳力好,会听见。”

“你专程为她?而来,还特?意为她?请动玉娘子?,结果只打算在这边听个壁角?”荣王压低声音,作?势就要去探姜安城的脑门,“你莫非真?疯了么?”

姜安城挡住荣王的手,道:“你说得?对,还有两个月,她?便要走了,此后恐怕都不会再来。若她?在京城有什?么心愿,此时再不替她?实现,便永远没有机会替她?实现了。”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平和,仿佛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寻常琐事。

荣王却听?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收回手不再嬉闹,望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是病入膏肓了啊。”

姜安城轻轻摇了摇头,嘴角露?了极浅极浅的一丝微笑,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不是的。

这不是病。

这是药。

医治漫长人生无边孤寂的,唯一的药。

隔壁的琴声流水般传来,正是玉娘子?赖以成名?并最终封神的《天上香》。

此曲的指法极难,许多人学琴一生,都无法弹奏此曲。当年?姜雍容苦练琴艺,就是用这一曲来磨练自己。

姜雍容入宫之后,姜安城虽为兄长,但入内宫总属不便,思念妹妹时,便会来玉娘子?处听琴。

不知从何时起,除了姜安城,玉娘子?便不再为旁人弹奏此曲。

便是荣王这等身份,也只有跟着姜安城一道时,才?能一聆仙音。

一曲奏罢,荣王刚要开口称许,姜安城再度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然后将椅子?微后一蹬,椅子?发?“嗒”地一声轻响,椅背靠上了墙壁。

他在椅子?上便成了半躺的姿势,以手支额,耳朵刚好凑在壁前。

“我错了。”他听到隔壁花仔的声音,清冽而自带一股豪气,“像你这样厉害的美人儿,架子?哪怕再大一点儿,也是使?得?的。”

姜安城的下颔敛开了深深的笑意。

荣王在桌前目瞪口呆地瞧着姜安城,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荣王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姜安城这样放松这样肆意的笑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是在遥远的少年?时代,晴空朗朗,长风猎猎,他和姜安城纵马驰骋,在蓝天白云之下看到彼此脸上一模一样的灿烂笑容。

荣王心中还未感慨完毕,就见姜安城脸上的笑容忽地消失了。

而他在这边,不用靠着墙壁,也可以听到隔壁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以及无数声惊呼。

荣王大吃一惊,这动静简直堪比房子?塌了。

“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在这里胡说八道?!”

花仔的怒吼声回荡在整座明月坊,“有种的给老子?滚?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0723:41:39~2021-05-0822:2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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