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仔的眼神?明净爽朗,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羞涩。
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姜安城见多了奉承背后的暗算,习惯了温顺背后的恶毒,再多的勾心斗角他都是司空见惯,只有这样的眼神?每一次都让他觉得像是被一道雪亮刀光斩进神?魂。
又痛,又明亮。
“不要胡闹了。”几乎是耗尽力?气他才能挤出?这句话。
花仔看着他,笑了笑:“我是不是胡闹,你会明白的。”
她虽说是每天都来兵部混一混,却也没有真的打搅姜安城处理公务,玩得差不多了就?走,走之前还突然伸出?手,在姜安城脸上摸了一把。
姜安城:“!!!”
来不及震怒或者有其他反应,花仔已?经?笑嘻嘻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下值的时候见啊!”
声音从窗外传来。
姜安城一时也说不上来自己是羞恼多一点,还是头疼多一点,抑或只是……脸红多一点。
花仔就?这么天天陪着他上朝下值,上朝路上在朱雀大街碰面,下值的时候则经?常是在姜家门口分别。
姜安城现?在有点吃不准花仔到底想做什么。
她既不发火也不乱来,没有得寸进尺,也没有渐行渐远,总之一切都超出?他的预料之外,她似乎是生出?了兴致要和他玩一场新把戏,不越界,也不抽离,倒让姜安城拿她没办法。
这天她打马跟在马车旁边,看着姜安城进了姜家大门,才纵马离开,身上的袍袖鼓着风,像是生出?了一对舒展如意?的翅膀。
姜安城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视线依然没有收回来。
他非常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可心里却一直有个声音,无限温柔,无限低回,轻轻在他耳畔低语:“不急,等?一等?吧,再等?一等?……”
也许再等?一等?,花仔自己就?会厌烦。
也许再等?一等?,他便不会再期待上朝的路上响起的马蹄声。
“这位花将军对你倒真是痴心,天天陪你上朝,伴你下值,风雨不改,朝夕与共,着实令人?羡慕。”
姜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说她是天赋异禀性情异于常人?,看不懂你的冷淡,还是你待她其实还不够冷淡,反叫她充满兴趣?”
姜安城缓缓转身,躬身道:“她心性单纯,其实并不懂男女?情爱,追着我不放,只不过是因为在京城她跟我最相熟罢了。”
“相熟也好?,痴心也罢,你要知道她这么天天跟着你,朝野尽知,若是有一天陛下当真降旨赐婚,你受还是不受?”
姜安城道:“阿容会劝住陛下。”
“阿容是个好?孩子,陛下也确实听她的,可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万无一失,也许哪一天,陛下就?会做出?些我们料不到事情来。”
姜原说着,缓缓走近姜安城,在他耳边低声道,“阿城,你知道为什么风家这一辈没有公主吗?”
姜安城的眸子震了震。
“你不知道,你还是个傻孩子,历代姜家的少家主为了逃避尚主费了多大的力?气,而你却什么都不用做。为什么?因为我帮你做了。”
姜原微微含笑,清俊眉眼带上出?尘风度,他替姜安城理了理衣襟,十分温和地道,“这一个,要不要为父帮忙?”
*
第二?天花仔一如往常,在朱雀大街追上姜安城的马车。
然后再像往常那?样神?清气爽地照马车招呼:“夫子早啊!”
一边招呼还一边啃着个杏子,声音不免有些含糊。
反正?无所谓,不管她打多少次招呼,姜安城也没理过她。
可今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她刚招呼完,车帘忽然拉开了,姜安城道:“上来。”
花仔一口杏子险些呛进喉咙里。
“上不上?”姜安城问。
“上上上。”花仔连忙上了马车,手里还拎着一袋子黄澄澄的杏子,讨好?地递给姜安城,“夫子吃不吃?东江的蜜杏,很?甜!”
姜安城没接,也没说话,只看着她,目光沉沉。
花仔忍不住有几分发怵——难道她跟了这么多天,让夫子忍无可忍了?
不对不对不对,她立即提醒自己,夫子是喜欢她的,她跟着他应该只有高兴才对。
她试探着问:“夫子你……要干嘛?”
姜安城沉声道:“你打算这么玩到什么时候?”
花仔瞅着他:“要听实话?”
姜安城颔首。
“到你回心转意?肯娶我为止。”
姜安城:“……”
姜安城:“我说过这是不可能的。”
花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咕哝:“口是心非。”
姜安城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花仔抬头露出?微笑,“我说这杏子好?吃。”
姜安城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这样天天跟着我,于我于你都大有不便……”
花仔接口道:“没什么不便的,你忙你的,我玩我的,这不挺好?么?”
姜安城微微皱眉:“听我把话说完。”
花仔一瞧他眉毛皱起来,便乖了:“哦,你说,你说。”
姜安城却又顿住了,没开口。
一时间马车内宁静,只有车轮粼粼之声。
花仔正?要催催,却发现?他的眸子深不见底,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不定。
良久,他开口道:“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静的。
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看起来和平常冷冷淡淡的模样差别不大。
如果是换作以前,花仔肯定要被蒙住了。
此时,她忽然伸手探向他的衣袖,毫不意?外地,隔着衣袍摸到了底下握紧的拳头。
“!”
姜安城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
“夫子,你要怎样才能放过你自己?”花仔盯着他的眼睛,“承认你喜欢我又怎样?会掉一块肉吗?”
姜安城咬牙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你我的曾经?已?经?化为一片灰烬?”
“是,你烧掉了房子,那?赌坊呢?茶楼呢?酒楼呢?还有香合坊呢?!”花仔道,“还有明月坊我也去过,你怎么不一块儿买下来?”
姜安城像是突然挨了一记鞭子,整个人?僵住,脸色发白,“你怎么……”
才说了三?个字便发现?自己的愚蠢,他咬了咬牙,稳住心绪:“多谢提醒,我都忘了我还有这几处产业,这便让人?去处置了。”
“怎么处置?卖了,还是烧了?”花仔盯着他的眼睛,“房子可以烧,产业可以发卖,那?这里呢?这里头的东西,也可以烧可以卖吗?!”
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下。
隔着几层衣料,他的心脏撞击着她的掌心,像是要代替主人?说出?那?些主人?无法出?口的话语。
“够了!”
姜安城甩开了她的手,力?量之大,把旁边小桌案上的公文都掀翻了,洒得一车厢都是,外面的车夫和府兵都听到这动静,马车为之一顿,车夫低声唤:“主子?”
姜安城喘息着,花仔大约是上天专门派来收拾他的,总有法子让他溃不成军,他平息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无事。”
顿了顿,他道:“花仔,你根本不懂京城是什么样的地方,也不懂风姜两家到底是什么局面……”
“少跟我来这套,我就?问你,喜欢还是不喜欢,给个痛快话!”
花仔的气息也不大稳,明明早就?想好?了夫子这人?吃软不吃硬,可事到临头,她心里的火星子还是忍不住往外冒。
姜安城:“我早说过了,不喜欢。”
花仔:“我不信!”
姜安城:“……”
那?还让我说什么?
只是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知怎地倒冲淡了方才马车内紧张的气氛,姜安城忽然道:“花仔,我们打个赌吧。”
花仔斜过眼睛瞅着他:“赌什么?”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若一个月内,你能让我承认自己喜欢你,我便娶你。”
几乎是立刻,花仔的眼睛亮了,这不正?是她现?在为之努力?的事吗?!
不过花仔也是有脑子的:“那?你要打死不认呢?”
“我若打死不认,你难道还能逼我就?范?”
花仔“哼”了一声,低声道:“那?也不是不可以。”
姜安城对这充满沙匪气质的宣言有些抵挡不住,咳了一声:“若是你赢了,我们成亲,若是你输了,你离开京城。敢不敢赌?”
“敢不敢”三?个字几乎是戳中了花仔的死穴,她立即道:“老子有什么不敢?!”
“好?。那?从今日起,你莫要再跟着我上朝了。”
花仔有点明白了,“你搞来搞去,就?是不想我跟着你上朝么?早说啊,其实有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立马回家,绝不再跟。”
“你说。”
“你回别院住。”花仔道,“我天天跟着你,为的不过是见见你,你要是搬回别院,咱俩天天都能见面,我就?不用跟上跟下了。夫子你看怎么样?”
花仔一面说,一面暗暗为自己叫好?。
姜家那?地方,天天在姜原眼皮底下,她就?算有本事,也很?难施展。
但回了别院可就?不一样啊哈哈哈哈!
“好?。”姜安城伸出?手,“一月为期,愿赌服输。”
花仔的手和他一击掌:“就?这么说定了!”
*
晚上姜安城回到别院的时候,发现?向来安静的别院灯火通明,十分嘈杂喧闹。
庭院里满是忙碌的泥瓦匠在进进出?出?,原来那?片瓦砾已?经?差不多快清理干净,花仔正?站在高处示意?他们动作麻溜点,并开出?了一人?二?两银子的赏格。
姜安城皱眉:“这是做什么?”
“夫子!”花仔笑吟吟跑到他面前,“盖房子啊。屋子烧了没关系,我给自己盖一个!”
四下里打着火把,整个庭院亮如白昼,把她的眸子映得格外耀眼,姜安城最吃不消的就?是她这样明晃晃一往无前无可阻挡的眼神?,下意?识偏开了视线,道:“谁许你乱来的?”
“这怎么是乱来呢?”花仔道,“我就?喜欢住这里,旁的厢房我不乐意?住。”
“……”姜安城,“我有说让你住旁的厢房吗?”
花仔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那?个……我们还没成亲,就?住一个屋子,不大好?吧?咳咳咳,不过若是夫子你一定要坚持这样的话,我倒也勉强还可以……”
姜安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那?就?是脑仁儿开始隐隐作痛。
他一手拎起花仔的后衣领,直接把她拎到了院门外放下,指着斜对面的花宅:“花将军,尊府在那?边。”
花仔震惊:“你不让我住这儿?!”
姜安城:“我只答应你回别院,什么时候答应过让你也回别院?”
花仔更惊:“可不住一块儿我还怎么勾引你?!”
说完才觉出?不对,连忙找补:“不是,那?个我是说不住这儿,我怎么能赢你?”
“那?就?要看花将军的本事了。”
姜安城说着,“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院门。
关门的动作又急又快,因为如果再慢一点,花仔一定就?能看见他脸上泛起来的红晕。
他对着门板无声地长出?一口气,这才是第一天,他就?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
一个月,他真的扛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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