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五十里果然有一?处田庄,主人也果然是一?位姓鲁的老人家,自称鲁嬷嬷。
老人家慈眉善目,听完花仔的来意,二话不说便请来大夫,先?替花仔医治身上的外伤。
“我的伤不打紧,”花仔急道?,“大嫂说你?有法子对付暗卫,真的吗?”
“真的。”鲁嬷嬷道?,“你?先?住下来好?好?把伤治了,一?切都不用操心。”
大嫂的安排确实从未出过岔子,花仔舒了一?口长气。
大夫来了之后?先?开出一?副又黑又浓的药汁,其浓重腥苦之味,让花仔下意识想?翻窗而逃。
“好?孩子,良药苦口,喝了药,就能好?好?养伤了,养好?了伤,才能对付暗卫啊。”
鲁嬷嬷有带孩子有经验,一?看花仔这预备夺门而逃的路数就知道?劝下这碗药怕要是费点功夫,但没想?到,她刚说完,花仔就一?把把药碗接了过去,咕咚咕咚就一?口闷了。
花仔用力搁下药碗,朝大夫道?:“来吧,要治赶紧的!”
药效很快上来,花仔昏昏沉沉地躺下,陷入了深长的睡眠。
她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鲁嬷嬷喂她喝了碗粥,然后?又喂她喝了碗药,于是她又睡过去。
第三次鲁嬷嬷要喂药的时候,花仔一?把抓住鲁嬷嬷的手,“……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药?”
“补血养气益神的,”鲁嬷嬷道?,“你?受了伤,正该这么补一?补。来,乖乖的……”
什么补药……一?喝就让人想?睡觉?
就算脑袋再昏沉,花仔也觉得不对了。她此时是手脚无力不假,然而想?对付一?个鲁嬷嬷还是轻而易举,鲁嬷嬷喂药不成,自己的脖子反而落进了花仔手里,花仔晃晃悠悠,盯着她:“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鲁嬷嬷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了。我只是个当下人的,哪里知道?对付暗卫的法子?主子不过是故意把你?支到我这儿来,让我留下你?。”
花仔一?时间不知道?是药物的原因,还是自己的脑子本来就不够用:“大嫂她……骗我?”
“唉,这世?上谁能敌得过姜家的暗卫?她是救你?。”鲁嬷嬷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京城,早已经变天了。”
*
姜家,姜安城坐在树下。
圈椅上铺着厚厚的褥子,下人大约是以为?他睡着了,过来又给他盖了一?层毯子。
不远处有两名花匠在替花木修枝,虽然面上看不出一?丝不妥,但姜安城知道?,那是姜原安排的暗卫。
不单是花匠,他这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全是暗卫。
他的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
其实他很想?告诉父亲,就算他是平时的状态,也用不着派这么多名暗卫来,更何况那日虽然服下了解药,到底晚了些,他现在远比平常虚弱,更用不着这许多人看守他一?个。
姜安城睁开眼睛,蓝天与树梢映入眼帘。
世?界还是这么安静,安静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短短时间内,风姜两家的大战爆发,风氏一?派的保皇党被?全面清洗,姜原全盘掌握了朝廷,风长天被?赶下帝位关进了天牢,姜雍容则被?姜原接回了姜家,预备嫁给新帝——荣王。
大战之后?,姜安城和荣王见过一?面。
从少年时代起,荣王就是这所?院落的常客,他们在这里谈笑风生,陪伴彼此度过了无数个难忘的日子。
但这一?次的见面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姜安城直接问道?:“你?真要去当这个皇帝么?”
荣王答:“是。”
“你?可知就算你?登基,也不过是姜家的傀儡?”
“知道?。”荣王神情平静从容,“当这个皇帝有一?万件坏处,只有一?件好?处,那就是可以娶雍容。”
姜安城沉默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荣王的痴心救了姜雍容一?命——只要姜雍容还有用,父亲便会留着她的性命。
姜雍容不知和姜原达成了什么协议,竟也愿意乖乖回家待嫁,荣王时常上门,她也愿意奏琴相伴,有时候还会一?起出门逛街。
这些都是下人有意无意告诉他的。
当然是出自姜原的授意。
姜原在等他低头。
这天夜里,姜雍容从外面回来之后?,发起了高?烧,梦中胡话不断,口口声声直嚷着要二哥。
姜原命人把姜安城带了过来。
这是这么长日子以来姜安城第一?次离开被?禁足的院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姜雍容。
姜雍容瘦了很多,靠在枕上只得轻飘飘一?抹,像一?缕仿佛随时都会飘散的青烟,她双目紧闭,脸上烧得通红,“二哥……二哥……”
“阿容我来了……”姜安城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二哥……二哥你?别走……”姜雍容两手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二哥在,二哥不走。”姜安城心中酸楚,在母亲和大哥离去的那段日子里,两兄妹就经常这样?靠在一?起,像两只被?遗弃的小兽互相舔着伤口。
忽地,他感?觉到姜雍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上轻轻划动?。
她在写字。
假。装。服。软。
刹那间,姜安城明白了姜雍容的病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布局,他的面上没有露出丝毫异常,只是轻轻握了握姜雍容的手。
姜雍容的目的终于达到,不必再强撑着高?烧的身子演戏,渐渐安静下来。
姜安城一?直守在床畔,直到她睡着之后?,起身去见姜原。
姜原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
“我想?清楚了。我对父亲很失望,对姜家也很失望,这一?点一?直没有改变。但我不想?看见阿容受苦。阿容若是再这样?病中嚷着要见我,我希望我还能像今夜这样?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一?直在。”
姜安城脸上的神情恢复了从前的冰冷沉静,这是姜原最乐意看到了姜安城。
“好?。”姜原扶住他的肩膀,“我已经有了一?个姜家的皇后?,一?个依附于姜家的皇帝,只要诞下身具姜家血统的皇子,姜家,将成为?大央真正的主人。阿城,担负起你?的责任,来助我一?臂之力吧。”
姜安城的脸上无情无绪,声音如古井不波:“是,父亲。”
他就此解除禁足,再次出入朝堂,声势更胜从前——从前至少还有保皇一?党与姜家一?争长短,现在则是姜家一?家说了算。
从前他的马车过处,无人敢挡,现在他的马车过处,百官皆下车马行礼。
无限尊荣,无边寂寞。
忽地,前面的府兵一?声大喝:“什么人!”
“呦,人都换了?难道?不认得我了。”
花仔的声音清脆爽朗,让姜安城的手迅速在袖中握紧。
她此时应该被?鲁嬷嬷留在西郊别院才对,怎么会来京城?
姜安城身边的府兵确实被?尽数换过,季齐等人早被?姜原调开。姜安城的俯首认错是让姜原满意不假,但姜原从来不会真正相信什么人。
姜安城甚至敢确定,这些天依然有暗卫在暗中跟着他,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
府兵立即过来请示,姜安城在车内看到了花仔。
她每一?次出现,仿佛都能撕裂时空,让他想?起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模样?。
许久不见,她身上依然是随随便便穿着一?件圆领袍,头发依然是随随便便束着成马尾,背负陌刀,英姿挺拔,双眸明亮,脸颊红润,看来在西郊得到了不错的照顾。
很好?,很好?。
花仔隔着数十名府兵,对他挥挥手,露出灿烂的笑容。
姜安城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此人是逆党,给我将人擒下,生死勿论。”
花仔的耳力那么好?,当然能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最后?一?句,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花仔脸上的笑容顿住,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府兵们得了严令,立即围攻花仔。
姜安府兵虽是天下少有的精锐,但在花仔这等高?手面前根本不够看的,花仔虽是有点愣愣的没反应过来,手起刀落踹开府兵倒是毫不含糊,她大声道?:“夫子!你?发什么疯?!是我啊!”
姜安城看到她要么用踹的,要么用刀背,没有杀死一?名府兵。
傻子,他已经说得这么明白,她还要手下留情吗?
走啊。
逃啊。
远离姜家,远离京城,远离乱局,去做你?逍遥快活的二当家!
“我要杀的人便是你?。”全身的自制力都用来维持声音的平稳与冷漠,他说给花仔听,也说给隐在黑暗中的暗卫听,“风长天已经完了,你?就留下这条命给他陪葬吧。”
花仔整个人顿住了。
数把府兵的刀已经砍到她的身前,姜安城几乎要喊出声,在刀锋劈到身上的最后?一?刻,花仔的陌刀重重挥出,一?连掀翻四五名府兵,瞬间向着马车冲来。
“保护少家主!”
府兵们跟着护住马车,可没有一?个人能挡住花仔的刀,府兵们这下才见识到花仔真正的实力——她不单力大无穷刀刀要命,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加防护,哪怕拼着受伤也不会停下脚步,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不要命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一?名高?手豁出去不要命。
几乎只在几个起落间,花仔冲进了马车,刀架上了姜安城的脖颈。
然而她的动?作也到此为?止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抵住了她的背心,一?个平淡无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花将军,我劝你?莫要冲动?。”
是夜枭。
姜安城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知道?父亲一?定派了暗卫跟着他,但没想?到派的人居然是夜枭。
“那你?要不要试一?试,看看你?快还是我快?”花仔没有回头,嘴里是在跟夜枭说话,眼睛却是盯着姜安城,“说不定在你?把我捅穿的时候,我已经割下你?们家少家主的脑袋了,一?命换一?命,我倒也不亏。”
夜枭道?:“花将军何必要将自己逼上绝路?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好?。”花仔答应得痛快利落,“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收手。一?,二,三!”
数到第三声的时候,她蓦然收刀,整个人冲破马车,掠向旁边的房顶,转眼没了踪影。
“少家主还好?吗?”夜枭问道?,“可有受伤?”
“没有。”姜安城淡淡道?,“回府吧。”
车帘放下,他的眼睛也垂下来。
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袖上。
方才花仔冲进来的那一?刻,刀搁上了他的脖颈,左手却按住了他的右手。
明明隔着衣袖,他却觉得她掌心的温度好?像透过了衣料,渗到他的肌肤上。
他缓缓伸出手,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
——经此一?事?,她应该不会蠢到再来找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眼看就要写完了,我才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这篇文好像不是一个独立的故事,而是一个大型的番外!
我明白得好像有点晚了……
(这章前面的衔接剧情在《吾皇》里写过,这里就不多赘述了,我把它复制到了上一章的作话里,没有看过《吾皇》的宝宝可以回头去看一下,当然不看也没关系,除了觉得“好像有点突然”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感谢在2021-06-0802:10:30~2021-06-0902:0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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