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杀了她??”
姜原的声音里有一丝讶异,问,“确实死了?”
夜枭点头:“属下确认过?。呼吸已停,心脉已歇,确实已死。”
“我倒没?想到,他能下这?个手?。”姜原沉吟半晌,“好,这?才是我姜家未来的家主。不负我对?他的一片苦心。”
只是,他说了顿了顿,问道,“只是,你觉得以阿城的剑法,真能一招置她?于死地?”
“据属下看,是她?有心求死。”夜枭道,“也许是风长天大势已去,少家主又冷酷绝决,她?不想活了。”
“呵,怎么,在你的眼里,天虎山二?当家是那种会自己寻死的人?”姜原起身?,“走吧,我倒想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只是还未走出书房,便?有暗卫来回禀,姜安城带着花仔去了别院。
姜原的眸子里滑过?一道锐利的光,微微勾了勾嘴角:“死便?死了,还要择地停灵么?”
*
姜原来到别院的时候,桑伯正?一面拭泪,一面带着下人们扯起白幡,挂上白灯笼。
下人们脸上也都带着泪痕,个别人抽抽咽咽,被桑伯一眼瞪过?去:“仔细些,别在主子跟前哭出来!”
然后众人才看见姜原,眼泪顿时吓回去了,全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少家主呢?”姜原问。
桑伯连忙擦了擦泪,带路。
原先焚毁的那片废墟之前被花仔清理?干净了,只是还没?有等她?重建,便?被姜安城制止,从那以后别院少了一片废墟,多了一块空地。
桑伯一直小?心翼翼打理?着这?片空地,时时命人除去杂草,甚至连两只宝贝仙鹤也不常在这?一片折腾——在桑伯的心里,这?间?厢房的重建那是早晚的事,差别顶多就看是花仔来重建还是主子来重建。
可?是……今夜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月光泛白,照着这?片空地。
空地上停着一具棺木,通体?纯金,遍镶宝石,那是某年某月某月,姜安城醉中让桑伯去订制的。
桑伯跑遍了京城所有的棺材铺,没?有一家接得起这?样?的生意,后来才发现自己找错了方向,这?事得去银楼。
黄金棺材,与其说是棺材,不如说是一件巨大的首饰。
棺材打好之后,因为太过?庞大,一直停在后院库房里,倒是因此在房屋被焚之时逃过?一劫。
姜安城跪在棺材前烧纸钱。
人们事死如事生,纸钱做成一只只金锭与银锭,看上去几?可?乱真。
他的动作很慢,一锭一锭的纸钱慢慢放进火盆,眼神木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跪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躯壳,神魂已经被抽离。
月光清寒,笼罩在他身?上,像是给他周身?裹了一层寒冰。
“阿城。”
姜原唤了一声。
姜安城状若未闻。
“姜安城!”
姜原抬高了一点声量。
姜安城慢慢地抬起头,脖颈处仿佛变成了木偶,几?乎可?以听得到关节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父亲,不管你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行吗?”他的声音平平板板毫无起伏,“她?喜欢金子,我要给她?多烧一些。”
姜原皱起了眉头,视线望向棺内。
黄金质地在月光下闪烁着一层冰冷的光,花仔躺在棺材内,闭上眼睛,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
只是胸前的血迹染红了衣裳,在夜色中看起来暗红发黑。
“阿城,你辛苦了。你能下得了手?,为父很是欣慰。若无如此手?段,我也不放心将姜家交给你。”姜原的声音里满是叹息,“不过?,为父有个疑问,纵横北狄的花将军为何会死在你的剑下呢?她?当真是死了么?”
姜安城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静静地烧纸钱,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少家主的剑法是暗杀之招,沙场征战花将军独竖一帜,但论杀人,少家主技高一筹。”一旁的夜枭忽然开口道。
姜原忽然回头看向夜枭,神情温和,嘴角甚至有丝淡淡的笑意,“夜枭,我问你了么?”
夜枭一凛,立即后退一步:“属下失言。”
“你可?怜他,是么?你觉得他亲手?杀死了心爱的女人,心中痛楚万分,很是可?怜,对?么?”姜原微笑地看着他,只是这?微笑像是纸糊上去的,薄而且僵硬,“你是不是还觉得我甚是过?分,不单不给他独自舔伤口的机会,还想把他的伤口扒出来瞧上一瞧?”
姜原一面说,一面走近他:“你可?以同情姜安城,但你不能同情姜家的少家主。在这?世间?,谁有资格可?怜姜家未来的主人?”
夜枭不敢回答,伏地请罪。
姜原向他伸出手?,夜枭抬起头,明白了姜原的意思,将一把匕首呈到姜原手?中。
姜原握着匕首,走向棺材。
“阿城,到底是杀人的剑法厉害,还是征伐的刀法厉害,其实并不重要。”姜原轻声道,“重要的是人已经死了。虽然我们不大知道她?为什么会死,不过?她?既然愿意死,那么我们就让她?死得再?彻底一点,可?好?”
他的语气轻柔舒缓,手?上的动作又狠又快,匕首的寒光映着月光一闪,朝棺材内花仔的脖颈狠狠划下。
匕首在花仔脖颈上方停下,鲜血沿着刀尖,一滴一滴滴到花仔的身?上。
一只手?握住了匕首。
姜原抬头看向姜安城。
他几?乎认不出这?是姜安城。
姜安城脸上沉静冷漠的神情不复存在,像一件裂作片片的瓷面具,从脸上剥落了下来,底下真实的面孔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眼眶却红得绽出血丝,一对?眸子幽深漆黑,整个人看上去有种冰冷到极点的疯狂。
“松手?!”姜原怒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得毁伤,你——”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姜安城不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握着匕首,一点点把匕首往上抬。
越用力,血便?流得越快,流得越多。
姜安城仿佛感觉不到痛,力道之大,掌心几?乎要被匕首割裂。匕首被他生生逆转方向,对?准了姜原的咽喉。
“少家主!”夜枭的匕首抵在了姜安城的颈边,“不得放肆!”
“别动她?。”
像是感觉不到自己脖子上的利刃,姜安城盯着姜原,三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都带着森然的寒意。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姜原第一次意识到姜安城原来比他要高一些,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厉杀意,那个一直在他面前恭顺俯首的儿子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魔神。
“我若偏要动呢?”姜原盯着他的眼睛,“你要不要试一试是你的手?快还是夜枭手?快?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姜安城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这?让姜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一刻,姜安城好像才真正?活了过?来。
然后,姜安城忽然笑了。
起先低声,尔后越笑越大声。
“你笑什么?”姜原冷冷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我自己,也笑你。”姜安城笑出了眼泪,“父亲,你我为了姜家,蝇营狗苟,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如陷深渊,把最?爱的人都搭了进去,这?样?一生,真的值吗?”
姜原像是被抽了一记耳光,脸色苍白,“我是姜家的家主,理?应为姜家祭献上一切。你也一样?!”
“我祭献了。”
姜安城轻声道。
祭献了我人生中最?最?美好的存在,祭献了最?最?柔软的回忆,祭献了全部热血与真心——现在她?就躺在黄金棺中,带走这?一切。
“然后呢?”姜安城问,“为姜家献上你最?爱的一切,姜家可?有给你一时半刻的开心?”
“傻孩子,姜家家主,需要的从来就不是开心。”姜原挥了挥手?,让夜枭退开,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城,我知道你有多难过?。这?样?的难过?,我早就领略过?。但是没?有办法,这?是成为姜家家主的必经之路。”
只有失去最?爱的东西,你才会知道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因为那样?,便?再?也没?有人能夺走你所爱的一切。
姜原离开之前,深深的看了姜安城一眼,眼中有欣慰有遗憾也有惆怅,目光复杂之极。
夜枭跟上,低声问道:“家主大人若要毁尸,属下……”
“罢了,你看不出来么?他若真有图谋,敢对?我动刀子?以后不必再?跟着他了。”姜原望着天上月,轻声道,“今日的他便?是昨日的我,未来的他也必会成为今日的我。这?便?是我们的宿命啊。”
空地上安静下来,姜安城缓缓转身?,扶着棺材。
花仔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看上去仿若熟睡,乖巧极了。
她?的脸上溅上了几?滴血点子,那是方才他手?上的血。
他伸手?替她?拭去,却是越拭越多,然后才发现自己手?上的血一起在流。
但奇怪地,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他换了一只手?,用衣角轻轻把她?脸上的血擦掉,动作轻柔。
擦净之后,他细细端详,微微笑了。
这?样?才对?,这?样?才好。
然后他迈进棺材,躺在了花仔身?边。
从姜安城来到别院,桑伯就一直心惊胆战。因为姜安城既不哭泣也不呼嚎,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太过?反常。
到此时桑伯心中的恐惧到达了顶点,忍不住惨叫了一声:“主子,您这?是干什么?!您千万别想不开啊!”
“桑伯,别吵。”姜安城轻轻闭上眼睛,“我只是想陪陪她?。”
桑伯急得快哭了:“要陪也不是这?么个陪法啊,主子您快出来——”
姜安城握住花仔的手?。
这?样?真好。
他的肩挨着她?的肩,手?牵着她?的手?,她?就在他的身?边,他一睁眼便?可?以看见。
原来他所求的不过?如此。
忽地,他觉得她?的手?在他的手?心动了一下。
他疑心是错觉,很快,好像又动了一下。
姜安城猛然坐了起来。
动作又急又快,把正?在拼命劝说的桑伯吓了一跳。
姜安城死死盯着花仔。
先是手?指微微蜷着动了动,然后,她?的眉毛皱了皱,最?后,她?睁开了眼睛。
睁得迷迷糊糊,像是从睡梦中醒来,还是睡得特别不好的那种,因此带着一脸的起床气似的,她?爬了起来:“我这?是睡多久了?”
她?得到的回答是一声惨叫。
桑伯捂着心窝,当场撅了过?去。
然后她?整个人落进姜安城的怀里。
姜安城抱得那么用力,那么紧,好像要把她?揉碎了混进自己的骨血中。
“花仔,花仔……”他喃喃地、反复地唤她?的名字,好像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咳咳……”花仔被他抱在怀里,有点吃力地开口,“夫子,那什么要搂要抱咱们能不能等一等,先帮我找个大夫吧……”
作者有话要说:花仔:毕竟我身上还有一个被捅出来的窟窿。
(躺平任揍。原谅我,我真的是一滴也挤不出来了……)感谢在2021-06-0922:19:41~2021-06-1202:5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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