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下,梁昭歌低头看着祝久辞,他微微侧过身子,阳光就从身后打下来,投在祝久辞脸上,祝久辞被阳光刺得眼睛一闭,梁昭歌叹口气,又往旁边挪一步,将阳光挡住。
祝久辞仰着头,悄悄往后挪一小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吓到?”祝久辞含糊过去,“昭歌断会开玩笑。我们昭歌这么温柔大方,善良聪慧,哪里和吓人两个字勾上关系。”祝久辞说完这句甜得腻嗓子的话,自己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然糖衣炮弹损人不利己。
“小公爷油嘴滑舌。”梁昭歌一旋身子抛下祝久辞走了。
硕鼠一事之后,祝久辞又恢复了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天未亮时赶在老国公醒来之前从国公府出来,在闹市口摆上写字摊儿,中午和晚上各去红坊找梁昭歌吃顿便饭,顺便说几句甜言蜜语。
祝久辞生意好得很,一是因为他的字写的确实不错,二是因为小公爷名号确实太大,凡是和小公爷挂点边儿的人,都得前来重金求一张字回去。
冲着小公爷的字来的人,大多数是平民百姓,而冲着小公爷名号来的人,大多是敬重畏惧小公爷权威的恶霸二混子。
因此祝久辞的写字摊前常常聚着两群人:一群人拿着几文钱的一张字,昂首挺胸,喜笑颜开;另一群人点头哈腰大气不敢喘,一边抹着额上的汗,一边颤颤巍巍拿出好几锭黄金。
后者的数量很是庞大,祝久辞的小金库也在源源不断充足。他曾站在一个很理性的角度分析,若是单看这些捧着金子来的恶霸混混小纨绔们,祝久辞在这里摆摊的行为,简直就是一个变相的固定摊位收保护费现场。
祝久辞叹口气,他着实将小公爷京城小霸王的纨绔形象演绎得深入人心。
“瞧一瞧看一看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写的不好不要钱!”
萧岑叼着狗尾巴草转过街角,瞧见祝久辞,惊地一口吐掉狗尾巴草奔上前:“我去,你还真写呀?我还以为你闹着玩的。”
“边儿去,别妨碍老子挣钱养家。”祝久辞手上转着干毛笔,二郎腿一翘身子靠在墙根上。
“了不得呀,你这精神值得学习,得让咱爹联合上书呈禀圣上,指名道姓地夸下来,就说小公爷为全京城的百姓做出了表率。”
祝久辞受不住萧岑这二痞子模样,丢给他一块墨锭,“磨墨!”
萧岑甩着衣袖晃过来,掐着墨锭心不在焉地磨。
安静了没一会儿就抬臂戳戳祝久辞,“诶诶,三月十五上巳节参不参加?”
“不去。”
梁昭歌的初礼日子应是快要到了,祝久辞得赶在那日之前把钱都凑齐了。
“别呀,这京城没有小公爷的节日,那还叫节日吗!”
“不去。”
“啧,倔驴啊。”萧岑扔了墨锭,左臂压在祝久辞肩上,右手在他面前晃,“你看啊,上巳节人那么多,你往那儿一摆摊儿,那金子不是源源来。”
祝久辞不为所动,喜庆节日现场大家都吃喝玩乐,谁闲的没事跑到他这清冷小铺子前写字。
“上巳节在晚上,你白日里写字挣钱,晚上去消遣消遣,又不耽误。”
祝久辞笑着摇头。
“嘿!小公爷您这倔脾气二十年就没变过。”
萧岑不得已把杀手锏搬出来,“夏老爷子给墨胖儿的钱又涨了,他现在花不完,你要是不去就不是兄弟!”
“得得得,去!”祝久辞动动肩膀,把萧岑赶开。
“唉,这就对了。”萧岑瞥一眼他这个破破烂烂的小铺子,一脸同情,“你干脆给墨胖子写几张得了呗,一张一锭金子,反正你缺钱,他多钱。”
“那哪能行,怎么能赚朋友的钱。”祝久辞起身收拾他的小铺子,将桌子椅子摞到一块儿,笔墨纸砚装到小背箱里。
“切,瞎讲究。”
萧岑看着祝久辞细白的手抓着这些粗糙的木凳,木桌,微风吹过时,墨发拂过冻得发红的鼻尖,他忍不住问道:“你这起早贪黑一文一文地挣图什么呀?好好的小公爷不当,跑这儿来受苦。说,挣那么多钱要干嘛?”
“干票大的。”祝久辞语不惊人死不休。
萧岑吓得一愣,“我去,刚才还说你瞎讲究,你这是要无视京城规矩啊。你要干嘛?杀人放火强抢民女?”
“不至于不至于。”
萧岑一脸不信,抓着摞起的凳子腿盯着祝久辞的眼睛:“你确定?你那小侍从阿念可在街口鬼鬼祟祟转悠呢。”
祝久辞远远望一眼,“他望风呢。不然我爹来了,来不及跑。”
萧岑把桌椅板凳搬开,站到祝久辞面前,他比祝久辞高许多,是他们这小团体中最高的一个,“凭咱俩一起裹尿布的交情,京城第一恶霸纨绔之首祝久辞绝对没安好心。你得跟我发誓啊,绝不犯法,不然我告诉你爹去。”
“你话怎么这么多?”祝久辞推开面前的人,卷了旗子塞进背箱里,“是不是最近和开光嘴混的太多了。”
“没有。”萧岑颓丧着一张脸,“快被我爹练废了,我这些天几乎十二个时辰泡在校场里。曲惊鸿那个木头一句话都不说,我要是再不叨叨两句,得闷死。”
祝久辞敷衍两句以示同情。提起小背箱,祝久辞意识到,萧岑倒是提醒了他,赎梁昭歌这么一件大事,得提前和家人打打预防针。不然冷不丁抱个人回家,二老不得吓出心脏病来。
*
沂水河畔,满月疏星。
百姓们沐浴焚香,穿上春日踏青长袍,手捧香料,行在水边。商贾豪贵则包了巨船,停在水中央,灯火十足。
上巳节是祭祀沐浴的节日,论语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说的就是上巳节。
千百年流传下来,祭祀目的已居第二,主要还是给百姓们一个消遣娱乐的机会。
沂水河是穿过京城西南角的一条小河,终年流水,寒冬不冻,炎暑不竭,京中百姓有时就说“到西南河去。”
祝久辞因被限了车马,黄昏后就和小侍从阿念从国公府出发,步行赶到沂水河畔时,天已大黑。
萧岑他们几个早早等在水边,见祝久辞来了,一边埋怨他乌龟速度,一边笑着把早备好的小吃拿出来。祝久辞抬眼看见同样被拉来的曲惊鸿,表示欣慰,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弃刀剑我弃摊。
墨胖子破天荒地没带书出来,腰间挂着两个鼓囊囊的纹金袋子,就差在脑门刻上“来偷我”三个字。
不过,他们这一队人倒是不怕小偷来抢,一是小公爷这个门神在这里杵着,二是曲惊鸿就是被萧岑以保镖为理由给骗出来的。
当时萧岑提溜着墨胖子的领子直奔校场,把两个硕大的金袋子丢给曲惊鸿,一副没有你我们全都要挨宰的样子,曲惊鸿不得已答应他们出来。
他仍一身黑色劲装,墨发高高束起,不过今日未缠丝带,而是戴了一木簪,腰间插着两把长剑,俨然生人莫近。
祝久辞到位,他们这支队伍算是齐了,远远望去,京城小霸王打头阵,中间站着有钱的金元宝和黑着脸的剑客,左右两侧各站着拿着算命旗的开光嘴和吊儿郎当二世祖萧岑。
所到之处,人散鸟飞。生生在这片热闹的京城节庆场中,开辟出万径人踪灭,千山鸟飞绝的荒凉地来。
“话说……是不是过于高调了。”祝久辞看着又一个瞬间消失在眼前的黄豆糕铺子,他叹口气问道。
萧岑笑嘻嘻赶上前,“哪里哪里,小公爷怕不是忘了前年中秋节,闹市口大街万人齐呼小公爷名号啊!今天,太低调了!”
祝久辞呵呵笑一声,往下一个糕点摊子去,祈愿能在铺子老板被吓跑前买到一块黄豆糕尝尝。
开光嘴今日拿了一个黄底黑字的算命旗子,半丈多长,高高吊在后背,走起路来鼓鼓作响。
旗子正面是那些看不懂的两仪四象八卦云云,背面却只画了两个字。
祝久辞仰头盯着旗子背面,僵硬地念出来:“广……告?”
开光嘴姜城子转过身来,旗子迎风哗啦地响,他左手掐指一算道:“小公爷有所不知,这算命虽讲求天机与缘分,但咱算命的半仙儿总得混口饭吃吧,要想在京城算命界争得一席地位,名声招牌那就得打出去。”
姜城子大袖一挥,旗子在背后又一阵响动,“恰临节日,人山人海,就是打招牌的最好时机。正所谓广而告知……”姜城子嘿嘿一笑,“吾愿称之为,广告。”
祝久辞僵住脸,扯出一个笑容,“受教……受教。”
萧岑一把将祝久辞拐过来,“小公爷别听那神棍瞎白活,咱是来上巳节吃喝玩乐花钱的!”
墨胖子在一旁适时地把钱袋子捧过来,从方才到现在还一文钱都没花出去,小胖子整个人都蔫了,委屈巴巴盯着祝久辞。
祝久辞咳嗽一声,他们这一队牛鬼蛇神,要想帮着墨胖儿把钱花出去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不过……改造一下或许可以。
祝久辞带着小分队进了成衣铺子。
“所谓买衣服,讲究稳准狠,这与使刀剑是一个道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祝久辞拉着曲惊鸿开始忽悠,悄悄给萧岑使眼色,接到萧岑扔过来的一件袍子就把曲惊鸿连人带衣服推进隔间。
萧岑抱臂站在祝久辞旁边,胳膊肘垫在他肩上,一脸质疑道:“啥玩意儿?白刀子红刀子,你不是让他拿剑捅自己玩吧?”
“啧,等着。”祝久辞看着隔间。
墨胖子一个人抱着钱袋子站在柜台前,“再贵一点吧?”
八字胡老头直摇头,“不成。已经是最高价了,再高不合行业规矩,咱是有底线的。”
“那,多买几件,您再涨点儿?”
八字胡老头直摇脑袋,胡须一上一下跳着,“不成,不成!”
祝久辞晃晃肩膀,把萧岑抖下去,“把墨胖儿拉过来,站门口再叫人拐走了。”
萧岑转悠过去,从墨胖子手里抢过钱袋子,咣当扔下几大块银锭子,地痞流氓模样,“老头儿,今儿这钱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小公爷的保护费,拿好喽!”说完拐着墨胖子回来。
祝久辞看着他们二人,突然有点后悔。
这厢,隔间门一响,祝久辞他们几个齐齐看过去,就见曲惊鸿一身流光白锦束腰长袍走出来,凌冽的气质骤然柔化,颇有矜贵小公子的意思。
云袖领口衬红,镂云纹,锦白为底,丹红流转为饰,白玉腰封坠长剑,踏锦靴。
曲惊鸿小将军本就生得柔美,眉眼线条纤长,面容白皙,唇红齿白,平日里玄黑劲服将眉眼的柔和遮了去,现下换了白锦丹红的锦裳,极美的容颜便藏不住了。
祝久辞满意道:“所谓剑客进,小公子出。”
“小公爷了不得啊,萧某佩服佩服。”萧岑绕着曲惊鸿转悠,不时揪揪衣袖,口中啧啧不已,“气质大变啊。”
姜城子嘿嘿一笑冒出来,冲着曲惊鸿道:“敢问小将军,感受如何?”
曲惊鸿抬起手臂,云袖水一般滑下去,面无表情道:“使剑不太方便。”
萧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