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形大汉生得魁梧壮实,膀大腰圆,手臂粗如铁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祝久辞拎到半空,后者还未来得及呼救,嘴里就被另一人塞了软绸。二人动作行云流水迅速安静,大大方方站在医馆门口行绑架之事,丝毫不畏惧一门之隔的郎中跳出来相救。
祝久辞对上其中一人的眼睛,壮汉面容严肃,眉毛生的极有特点,漆黑粗壮,像是用毛笔沾足了墨一笔横画下去,脸部肌肉结块突出,随着呼吸一鼓一鼓跳动,如果说他是刚从山贼行列退役下来临时进城接些零散绑架活计的人,祝久辞是相信的。
两个壮汉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看起来不是新手,二人皆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祝久辞若是硬闯定是要吃亏。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审度现下处境,一对二显然在不利境地,但仔细观察这两个绑匪,二人未蒙面足以说明其高傲与有恃无恐,警惕性相对低些,也许能找到机会逃走。
口中软绸塞得并不紧实,稍微用点力就能吐掉,但显然塞软绸这一步是威胁为主。祝久辞咬着软绸左右环顾,街上不见行人,若是他大呼小叫反而不利。
两个绑匪见祝久辞乖乖安静下来,其中高个子壮汉往手臂上放了一块软垫,一拎祝久辞的衣领,祝久辞便坐在了他的臂弯里。垫了软垫的手臂厚实如窄凳,祝久辞两腿晃在手臂之下,若非他现在身处险境,祝久辞真要以为自己在坐秋千。
矮个子并排走在旁边,没过一会儿便伸了手臂过来垫在祝久辞脚下,白衣袖当下印出几个黑脚印。
祝久辞太阳穴一抽,颤颤巍巍抬起脚,白袖手臂又跟着上来,祝久辞索性破罐子破摔,放了胆子结结实实踩下去,余光瞥见那个当着垫脚石的矮个子壮汉面上没什么表情。
祝久辞眉头一挑,这年头,连绑架都这么有格调了吗?
矮个子壮汉抬起头,对上祝久辞探寻的目光。祝久辞心跳一停,未来得及做出表示,嘴里的软绸就被摘了去。
祝久辞:“?“
绑架是门艺术,能做到如此舒适条件顾客满意,应当是行业竞争过大恶性内卷,迫使绑匪不得不改善服务的结果。
他试探着开口:“二位大哥,近来生意不好做哈?”
矮个子点点头。
祝久辞了然,心道你我都不容易。
祝久辞还想接着问,可惜矮个子眉头一蹙,漆黑的眉毛几乎连成一条线,祝久辞闭了口。
两个绑匪极其招摇,带着祝久辞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祝久辞若此时朝街边稍微招招手,很快便有人能把他救下来。
不过事实证明,祝久辞想得太美好了,清晨将亮,上早朝的大臣们早已到皇宫,而市井百姓还未起,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就这样,祝久辞坐在人形秋千里,踩着人形垫脚石,三个人以这种诡异的姿势走过了两条街,直到国公府大门出现。
当其中一个壮汉恭恭敬敬敲开国公府大门,国公爷黑着脸出现时,祝久辞突然觉得还不如让绑匪把他绑走。
“绑匪”把祝久辞空投到大门里,朝国公爷一拱手便走了,临走前还好心地关上大门。
祝府门廊巍峨,两个双人环抱的通天廊柱伫立左右,国公爷站在中央双手背后,看着祝久辞冷笑开口:“好样的,一夜未归。”
祝久辞心一跳,往后退一步,后背直接撞上祝府大门。
“还想往外跑!”国公爷震怒,声音大如洪钟。祝老国公是从沙场杀出血路踩着尸骨山回来的人,眉眼傲气凌厉,稍一动念便气势压人。
国公爷若是动怒,京城都能抖上三抖,除了宫中那几位,没人能扛得住国公爷的怒气。京中有评书者甚至编了四字曲,大意是国公一怒,泰山压顶,乌云密布,雷鸣电闪云云。
祝久辞着实慌了。
国公爷从腰间抽出弯月大刀,恶狠狠盯着祝久辞双腿,踱着步子走近,硬底黑靴踩在石地上,碎石子被碾地嘎吱作响。
“我……”祝久辞头一回知道在人极度惊惧状态下是发不出声音的。
弯月刀尖在石地上拖拽出刺耳的声音,二人已离得极近,国公爷手臂一抬,祝久辞惊恐地闭上双眼。下一刻,国公爷揪起祝久辞的领子,往院子里一扔。
“胆子大了,翅膀硬了,也敢一夜不睡觉了啊!滚回去睡觉,睡醒了再骂你!”
祝久辞:“?”
“还不走?”国公爷一抬眉,手中的弯月大刀明面儿一晃,白光直直刺进祝久辞眼睛里。
祝久辞本就被吓得没缓过神儿,未过脑子便开口:“爹我错了,这就回去!”
“你喊我什么!”
“祝老将……”来不及了,祝久辞眼睁睁看着弯月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极优美的弧线,以百分之百瞄准他额头中心的角度飞来。
国公夫人从旁院翻|墙飞出来,利索地接了大刀,弯刀带着惯性在手中旋了两圈,她按下手腕,将刀背在身后,“刀剑对敌,哪有冲着自家儿子扔刀的!”
国公爷没了声,祝久辞拔腿就跑。
进了自己的小院儿,阿念可怜巴巴站在院落中间望着他。
小可怜虫见祝久辞黑着脸走过去,头一回不等他主子发话就主动回答道,“阿阿阿阿念昨日给国公爷报平安了!”
祝久辞忍着气,等着他下文。
后者却没了声儿,祝久辞仰天一叹,还是得自己问啊。
“然后呢?”
阿念缩缩脖子,嘴巴和鼻子都藏在高领底下,“天将亮时府上突然来了飞信,国公爷和夫人看了以后就一直站在大门那儿等着了。”
“嗷呜。”
“小公爷您、您您可别吓阿念呀!”
“可怜我京城霸主,树敌太多,一时竟猜不出是何人害我。”
阿念眼瞧着自己的小主子就要唱起来,慌忙推着人进屋。
祝久辞飘进屋里栽倒在床上,挨着枕头的那一刻才惊觉自己已困得不行。
眼皮合上,梁昭歌那双血淋淋的双脚却出现在眼前。
祝久辞倏地坐起身,不行,得去找他。
躲过阿念阻拦,祝久辞刚刚蹦到门口就被国公夫人揪住了领子。
祝久辞闷闷不乐地被拎回去,今日真当看看黄历,忌衣领。
“一宿未睡还这么精神?”
“睡了……”祝久辞语气有点发虚。
国公夫人哼一声,轻轻松松把人揪到床榻上躺好。
“眼圈儿都黑了,乖孩儿都开始骗娘亲喽。”国公夫人说着就坐下来抹眼泪。
祝久辞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巾帼女英雄二话不说坐在他床边抹泪,他伸手要去安慰国公夫人,后者却躲开,一个人在那里按着眼睛哭,越说越激动。
“你爹也是,这么多年了也不肯给圣上呈个折子把你这道责罚去了。都快弱冠的人了还不能乘车马,这传出京外都叫人笑话。”
“没事,孩儿早已习惯……”祝久辞话还没说完就被国公夫人按住脑袋,国公夫人自己也压低身子,鬼鬼祟祟道,“你爹自个儿偷摸着在书房写折子呐。”
国公夫人放了祝久辞的脑袋,自己坐直身子,“你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刚才没吓着你吧?”
祝久辞愣愣地摇头。
“那便好,你若是被吓到了,我还得怀疑是不是我亲生的。”国公夫人雷厉风行,眼泪说停就停,美滋滋地从身后变出一盘糕点来,“吃了再睡。”
祝久辞抚上空空如也的肚子,鼻尖一酸。
国公夫人直到他的宝贝儿子呼吸渐稳才离去。
行至院门口,国公夫人把飞信递给阿念,“他若是三番两次找你要,你再给他。若是他忘了,你也就当忘了这回事儿。看他的性子,若是查出是谁写了这飞信,京中又不知道哪家孩子要倒霉。”
阿念深表理解地点点头,京城小霸王被算计到头上,铁定要拉着一帮好汉扛了家伙式儿大刀阔斧杀到人家府上去。
阿念拜别国公夫人,把飞信折好放进袖中,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他复又把信拿出来,晨风吹过,信纸簌簌地响。
纸面中央龙飞凤舞飘着三行字:
“小公爷在医馆闹事,现已遣回。
一夜未眠。
早膳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