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久辞带着美人回家了。
按照仙医的嘱托,每日都要督着他把双手泡到不知名的药草缸里。
虽然梁昭歌从来都没说过疼,但是他垂下眸子抿着嘴,祝久辞便知道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泡药需要每天进行?三次,一次一个时辰。虽说塑骨之后梁昭歌这双手从外观看来与常人无异,但据仙医讲,其间血脉还没有通络,泡药水就是为了刺激血脉流转疏通,等彻底打通经络的那一日,双手就可以正常活动了。
现下这双手虽然好看,但只是个摆设,完全动不得。
梁昭歌平日里不用泡药的时候便垂着手懒洋洋跟在祝久辞身后,一双眸子仔仔细细看着他。看他写字,看他练琴,看得心里痒痒。
奈何再怎样心痒难耐,这双手依旧碰不到他想碰的人。梁昭歌几乎气结,这双手放在身上就是个摆设!
既不能碰一碰那人的脸,亦不能揪一揪耳垂,连牵手都不可以。
梁昭歌难受地摇晃身子,再一次蹭到祝久辞面前。
“小久~”
“干嘛呀。”祝久辞瞥他一眼,着实无奈。一天到晚要被这人黏上数回,自己什?么事都干不了。
“手疼。”
“骗人。”祝久辞翻过一卷书页,头都懒得抬,“仙医说了,除了泡药的时候疼,平日里是没感觉的。”
梁昭歌被识破,盈盈站在一旁乱晃眼神。不一会儿眼眸一亮,似乎又想出什么坏点子,翩跹转身走了。
祝久辞难得落得清静,连忙继续翻开书页,仔仔细细誊写给仙医的感谢信。
仙医乃世外高人,自然不看重那些金钱上的报酬。因此如何答谢仙医让祝久辞头疼不已。再者?,那日他又口不择言险些冲撞了大仙,桩桩件件下来祝久辞算是欠了天大的人情。
和娘亲商量半天,决定从两方面答谢仙医。一是将府中名贵的药材全都呈给大仙,二是诚恳写一封感谢信赠回去。
不管礼轻礼重,一定要双手捧上国公府的诚心。
祝久辞翻着信笺典制,细细按照最高礼规给仙医誊写着信,刚刚写了半页,思绪有些中断,鼻尖隐约闻到清幽的香气。
他叹口气放下毛笔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梁昭歌又蹭过来了。
“昭歌……”祝久辞有?些头疼。
梁昭歌盈盈走上前,贴着祝久辞肩膀站着,拿自己软弱腰肢去蹭他身子。
祝久辞被那人晃得怕了,抬手告饶。
“不写了,不写了。昭歌且说要做什?么?”
梁昭歌笑起来,转身冲着后面道,“阿念过来。”
祝久辞顺着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阿念不知何时进了书房,手中还捧着一个红木托盘。
托盘上瓶瓶罐罐放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做什?么用。
他小心将?托盘放到书桌上,再细心将?祝久辞面前的书卷都拿走,桌面腾得一干二净。
阿念抬眼瞧祝久辞,不一会儿圆圆眼眸中噙出泪水,当真许久没见到他的小主子了。
这些日子似乎都瘦了不少!
刚看了两眼,眼前被华丽的衣绸挡住。面前的背影头也没回道?:“辛苦,小阿念先出去吧。”
阿念泪目,鼓着包子?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祝久辞看着小小人儿出去,正要问话,梁昭歌噼里啪啦把他想问的都答了。
“阿念的梦行症早就好了。”
“上次回府又复发,便又回去治疗了许久。”
“最近才刚回府上,小久别担心了。”
祝久辞放下心收回目光,仔细瞧着桌上这一盘瓶瓶罐罐发愁。
“这又是何物啊?”
梁昭歌眯着眼睛笑起来,抬脚勾来一把圈椅挨着祝久辞坐下来。
“小久帮我抬抬手。”
祝久辞小心托起他的手臂,“然后呢?”
“放小久膝上。”
祝久辞瞪他一眼,还是照着做了。
今日他穿了一身锦白衣,梁昭歌的双手放在白缎上,竟是比绸缎还白一些。
感受到膝盖上轻轻浅浅的重量,他听见梁昭歌在他耳边道?,“想染甲。”
“啊?”祝久辞惊讶。
连忙伸手将?桌案上的瓶瓶罐罐打开,果不其然发现一个小罐子?中放着几叶凤仙花的枝茎,另有小罐子?装了细细的涅石粉,掀开薄纱,放着油绿的软叶、丝线和小剪刀,工具一应俱全。
祝久辞一时震惊,梁昭歌平日里不学好,竟学宫中妃嫔染蔻丹。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染甲了?”
“染了好看。”
梁昭歌委屈,低头看他自己的双手。
一双手虽纤纤如玉,可是静静摆放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确实失了生机。
祝久辞无奈拿起小瓷罐,答应那人无理的要求。
小心将?涅石粉和凤仙花枝茎放到一起,拿小玉锤子捣出汁液。猩红的汁液染在白瓷底上,三两滴溅到白壁上,顺着滑下去,留下几道?红痕。
梁昭歌也探着身子瞧,转而亮着一双眸子晃他。
“好看吧?”
祝久辞哼一声,捏起几根绒兔毛,搓成小片,轻轻从罐底沾一点凤仙汁,雪白的绒兔毛霎时变得鲜红,除了祝久辞指间捏的那一点尾部还残留雪白,余下绒毛鲜红如血,尾尖往下滴着汁液。
梁昭歌等得无聊,冲着那人耳畔轻轻吹一口气。
祝久辞手一抖,鲜红的凤仙汁落到他自己雪白的锦袍上,一瞬间向旁边晕染开,炸染出三两朵艳花。
“昭歌!”
“我错了。”美人嗫喏。
祝久辞忍着气,顾不得心疼自己新换的锦袍,仔细将?蘸了汁水的绒兔毛放到美人指甲上,用银镊将?毛边儿弯折上去,尽量不碰到指甲外的肌肤。
确保凤仙汁充分粘到指甲上,再拿油绿的软叶将指甲与软毛一同包住,拿细线细细缠绕几圈。
祝久辞轻轻捏着他指尖,似是由于血液尚不通畅,梁昭歌指尖十分冰凉。
“松紧如何?”祝久辞一圈圈缠着细线,生怕把那人的手勒到。
美人哼唧。
“说人话。”
“哼唧。”
祝久辞:“……”就当是刚刚好吧。
慢慢悠悠将?十个指尖缠完,已经过了大半日。
天色渐渐暗下来,仆从又来苑中点灯了。
祝久辞侧头看一眼书房角落小山一样没完成的事务,再瞧瞧外边灰暗的天色,郁闷不已。
罪魁祸首在一旁瞧着自己十个油绿绿的指头欣喜。
祝久辞没好气地哼一声。
本是纤纤玉手,现在七零八落缠着十个油叶,着实有?些可笑,奈何那人却美滋滋瞧着,仿若美的不行?。
祝久辞伸个懒腰,敲敲自己有?些酸痛的脖颈,今日的公务算是完不成了,不过自己不好受,也不能让那人逍遥法外。
背着手站起身,挡在美人椅子?面前,俯视梁昭歌。
“该泡药了。”祝久辞背后亮着烛火,他的影子映到美人身上,挡下一片魔鬼的阴影。
美人果然蔫了。
*
草药的药方早已交给府中侍从,按时按点就会有?仆从抱着药罐来。
祝久辞还在这边吓唬着美人,已有仆从轻轻敲门,阿念跟在仆从后面抱着药罐进来。
梁昭歌虚弱瞥一眼,认命。
泡药疏通经络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情,准备工序也繁琐,尚不能坐在书房的硬椅子?里边进行?。
祝久辞牵着梁昭歌去了书房偏室的美人榻。
轻轻扶着那人躺下,将?药罐摆到小矮凳上。
“一个时辰就过去了。”虽然方才那人着实过分,祝久辞此时却也忍不住安慰。
梁昭歌点点头,认命地顺从他扶着自己双手浸到药罐中。
纤指刚触到浓稠的药浆,梁昭歌蹙眉。
祝久辞在一旁看着,纵使着急也并不能帮到什么。
只能一点点瞧着美人的脸色从正常转向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下,最后他浑身颤抖。
想想也能知道,血液冲破桎梏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祝久辞总让他不要忍着,可梁昭歌只是垂着眸,紧紧抿着嘴唇。
他先前以为梁昭歌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唤出苦来,曾有几次想要单独留下他浸药,谁知梁昭歌情绪分外激烈,差点将药罐打翻了去,从此以后祝久辞便不敢留着他一人了。
“昭歌?”祝久辞轻轻唤他,梁昭歌躺在榻上已有一刻钟没有动了。
梁昭歌蹙着眉,没有应声。
祝久辞有?些担心轻轻扶住他肩膀,梁昭歌微微一颤。
一滴汗落下去砸在锦绸上,眨眼间渗入上好的绸缎,晕出一片阴影。
脸色已疼得青白,却一声都不肯哼出来。
说来也奇,梁昭歌该落泪的时候不落泪,不该柔弱的时候泪珠子却像断了线一样。
浸药水疏通经络这般疼痛的事情,梁昭歌从始至终一滴泪都没有?落。反倒是平日里祝久辞不搭理他了,梁昭歌的眼泪吧嗒能流下来。
再者?便是祝久辞少吃一块糕点,美人吧嗒落一滴泪。
祝久辞贪凉不愿过早穿上秋装,美人又吧嗒落一滴泪。
抑或是祝久辞少陪他转一圈花园,眼泪又来了。
总归梁昭歌的眼泪在这些小事情上就像不要钱一样,随叫随到。
祝久辞叹口气,轻轻抚住他后背,“昭歌疼便说出来,不怕的。”
“不疼。”
浓稠药之下,双手微微抖着。
祝久辞叹口气,这人怎么就这么犟呢。
作者有话要说:阿念:为什么一回府梦行症就复发!
昭歌:雨我无瓜。
——
涅石粉:明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