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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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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亭清幽,微染白雪。

梁昭歌斜卧于秋千,双足在空中晃荡。忽而起身靠近,美眸盯着?祝久辞看:“呆了?”

祝久辞恍然?回神,红着?脸跑到他身后,双手扶上细绳,粗麻纹理摩挲指尖肌肤,有些粗糙,看来工匠着?实不细心,纤绳竟忘了用软绸裹上。抬眼望向美人双手,果然?扶着?细绳的地方都?红了。

“还推吗?”

梁昭歌点头。

祝久辞不敢推那人背脊了,方才一席触感还在指尖停留,冰凉墨发瘦削脊背……

不自觉抓紧麻绳,正欲用力,梁昭歌顺着?细绳扶住他双手,登时细腻肌肤如牛乳一般包裹,慌乱推出去,美人指尖拂过他手背。

气力又大?了,梁昭歌踩风至天空,墨发在身后扬起,华丽衣袖翻飞,一时似是敦煌飞仙画壁成真,菩萨踏着?莲花降世。

秋千扬至最?高处,几乎快超过水亭,美人墨发拂了亭檐积雪,一时雾霭茫茫散落。

祝久辞看得心惊,焦急等美人落回来。

谁知梁昭歌忽而朝外一探身子,凌空从?丈尺高的秋千上跃了出去。

一时纤纤丽影,天外飞仙,似梁上飞檐彩绘乍然?冲破桎梏,画影成真。

“昭歌!”

梁昭歌翩跹落下来,脚尖踮地站稳,祝久辞冲上前扶住他腰身:“没事吧!”

从?亭檐那般高度落下来,还能不摔疼!

梁昭歌俯身与他平齐视线,“好看吗?”

祝久辞瞪他,“好看。”

“再给?小公爷看一次?”

“胡闹!”祝久辞转身离开,他若再陪这人玩危险游戏就自己去祠堂抄经书领罚。

进了屋子,银骨炭的暖意裹挟周身,祝久辞一时冷静。低头瞧见地毯,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这几日他一直被梁昭歌盛颜搅得心神紊乱,都?没甚在意西苑变化,如今细细看这地毯,哪里还是当初他从?大?月氏买下的!

这一方地毯千金难求,差不多?小半金库都?用在这上面,平日里能放纵梁昭歌奢侈,但?也不是这般浪费。转头瞧见梁昭歌盈盈跟在身后,一把拽上前询问?。

梁昭歌看着?地毯登时红了脸,侧身挡住老榆木圈椅支吾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的呢?”祝久辞忍着?怒气问?。

“丢了。”美人低着?脑袋如实回答。

祝久辞差点跳起来,一方地毯都?快赶上普通百姓一年的花销了,这人说丢就丢。

“为何?”祝久辞揉揉太阳穴,总归那人不会无缘无故这般浪费。

“因为……”梁昭歌说不出来,水灵灵的眸子一转,牵住他衣袖晃身子,“小公爷别问?了。”

“撒娇没用。”祝久辞没好气道。

梁昭歌慌了神,眼眸乱颤,看向地毯又连忙道:“这也是大?月氏的地毯……”

祝久辞挑眉,“哪来的?”

“买的。”

祝久辞点头,总算正规途径。不过即刻意识到什么连忙把逃走的人揪回来,“哪来的银两?”

梁昭歌脚尖扭地,声音蚊子大?小:“小金库。”

祝久辞气结,还能说什么。

梁昭歌得了自由旋身跑出屋外藏进秋千里面,晃着?身形悄悄看他,当真以为那细柳的纤绳能挡住他身影似的。

祝久辞从?雕花木窗收回目光,罢了,谁让他当初头脑发热把西苑大?小家产都?交给?梁昭歌,某人花钱买地毯还真的一点错都?没有。

转眼小年将?至,府上一片红火。

琉璃灯盏从?内里覆上大?红纸,一时喜庆。祝久辞看得崩溃,本是人间仙境西苑,一夜之间成了大?红庙门。

梁昭歌倒是看得欣喜,抱着?红纸篮子跟在仆从?后面帮着?递纸,惹得一众小侍女红了脸。

琉璃灯盏装饰完,西苑已然?红火一片,然?而浩大?的队伍仍没有停下脚步,水亭秋千、老槐树、石桌石凳一样没放过,四处贴了红福字,垂了国公爷亲笔写的对联,生?怕别人不知道喜庆二字怎么写。

梁昭歌流连红海之间,白皙脸颊映得粉面桃花。抬手捏了红穗,俯身捡起一只红结,转身再将?红福字贴好。不过独独绕开腊梅,分毫不往那里去,看来着?实是被梅魂苦药吓怕了,先前还将?那株腊梅宝贝得紧,如今如见瘟神,当真怂包。

祝久辞前几日故意拿腊月初一梁昭歌送他的梅枝去逗他,美人吓得花容失色,一下午没理他。

思及此扑哧笑出来,走过去将?红福字贴在枝杈,梅树不能落下,都?是西苑物什,万不能厚此薄彼。

刚一离手,被人拽着?后退几步,堪堪稳住身形转过去,梁昭歌已然?坐在半空秋千晃着?腿看他。

“好看吗?”

祝久辞看着?红彤彤的秋千一时之间心无挂碍。

大?红福字,软红坐垫,梁昭歌卧在福字里面当真福娃娃一个,哪还有前些日子飘飘欲仙的仙人模样。

“嗯。”祝久辞照例敷衍。

梁昭歌被骗过去,高兴晃荡。

腊月二十三,小年至。

京城家家户户阖家团圆,街巷炊烟袅袅,但?闻鸡犬之声,桀骜的北虢国都?城骤然?放下高贵的身段熏起人间烟火,享受天伦之乐,藏匿在背后的尔虞我诈与人心算计被暂时遗忘,年节之下的皇城根无有鱼龙混杂卧虎藏龙,唯独抱一碗长寿面的阿公阿婆和欢声笑语的孩童。

满京城喜庆祥和,国公府却闹得鸡犬不宁。

起因很简单,梁昭歌非要与祝久辞争论小年是腊月二十四。

祝久辞也是执拗脾性,过了二十年的腊月二十三,平白被人说不对,哪里会退让。

梁昭歌平日里被那人宠惯了,一时之间没被让着?登时泪眼汪汪,结果发现眼泪不管用了,即刻真的伤心哭泣。

国公爷瞧见自家娃惹了琴先生?伤心,一时怒火冲天把人罚去祠堂。

国公夫人不许,提了双刀与国公爷对战。二人在榕树底下打得火热,满院仆从?惊慌逃窜,一片鸡飞狗跳中梁昭歌独自一人跑到祠堂替祝久辞罚跪去了。

国公爷战斗失败,认命去西苑收回成命,结果看见乐呵呵坐在梅树底下吃软糕的祝久辞,又恍然?发现琴先生?在祠堂领罚,登时怒火三丈高,险些烧了矜贵西苑。

国公夫人见状理亏,也不能再蛮力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公爷拎小鸡崽一样把祝久辞丢进祠堂。

不过小半天时间,西苑空空荡荡,祠堂人满为患。

国公夫人牵着?火爆脾气的将?军离开,使眼色给?祝久辞让他好生?听话。

后者乖乖从?门檐上爬下来,一转身,瞧见跪在蒲团里的美人,冲上前,“你何时跑来了?”

他以为梁昭歌是回屋生?闷气去,自己便安然?坐在梅树下吃糕点等美人气消,谁晓得那人竟然?替他来跪祠堂,闹出这般乌龙。

梁昭歌扭身不理他。

“好昭歌,还生?气呐?”祝久辞挪过去,如今晓得美人替他跪祠堂,心软得一滩水,哪里还会计较小年在哪天。

梁昭歌又一扭身子,背着?他。

“腊月二十四就二十四,昭歌不生?气了。”祝久辞拍胸脯发誓。

梁昭歌红眼睛,心里委屈不行,咬着?下唇不说话,怕一说话眼泪就跟着?出来。

祝久辞绕着?他转圈,哪里晓得面前的人根本不在意小年是哪天,满心委屈的是小公爷不在意他眼泪,梁昭歌那九转小心思登时就拐到了冷落冰室狠心抛弃,整个人诚惶诚恐生?怕红火的日子被丢到府外去。

“明天,带昭歌去见我那帮兄弟可好?”祝久辞学?着?梁昭歌往日那般拿腰肢撞他肩膀。

梁昭歌低头,吓得神游天外。

祝久辞踢来一个蒲团跪下,认真道:“从?今年起,咱家小年只过二十四可好?”

梁昭歌抬眼,咱家?

“昭歌好,好昭歌……”祝久辞亮着?眸子看他。

梁昭歌心尖一颤,翩然?笑起来,一时忘了压着?心绪,眼泪扑出来,吓得祝久辞跌坐地上。

“别哭啊!”伸脏爪子去擦美人秀脸。

梁昭歌高兴笑着?说:“我没哭啊!”

祝久辞更惊恐了,这一番还得了,小小争执竟把美人气傻了!

“还说没哭!”脏爪子按上去,美人眼尾多?了黑漆漆梅花印。

梁昭歌将?脸上的小手扯下来放进手心里包住,“腊月廿三也行的……”

祝久辞哪敢让他退让,“廿四!昭歌说得都?对。”

景裕十七年,国公府在京城划出一小片天地,似是与满京城人作对,在一片红火中独独过那廿四小年。

此事定得轻巧。国公夫人这边极好说话,总归乖孩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天上星星也得摘下来。国公爷那边本以为要费点气力,没成想也极容易就答应了,竟还破天荒夸赞祝久辞尊师重道,不过转眼又拎着?他耳朵臭骂一顿,原因是竟因为廿四廿三这点小事惹得琴先生?不快,着?实祝家小儿缺乏教养,国公爷愧对列祖列宗云云。

祝久辞郑重向国公府百十仆从?宣布完毕,转眼被娘亲拽去了膳房,二人贼兮兮站在灶台前,一人望风一人偷糖。

小年讲究吃灶糖,嘴上摸了蜜一年都?甜美。然?而国公府规矩森严,过了饭点是绝然?没有食物的,再加上厨娘武功出神入化,哪怕是一家之主国公夫人也只能拎来同?样胆肥的祝久辞教唆他一同?犯险。

被迫上了贼船的祝久辞极其崩溃,一是担忧时不时要重回膳房的厨娘,二是自己的娘亲——堂堂北虢国一品女将?军猫着?身子在灶台后面一通乱找,面容染了黑煤,哪里有半点将?军模样。若是当真被人发现,到时倒霉的铁定只有祝久辞一人。

“娘……亲,可寻到了?”祝久辞不安询问?。

“快了快了!”国公夫人叮呤哐啷翻找,“这蜜罐搁哪去了!”

祝久辞看一眼漆黑院落趁着?间隙连忙回头,灶台前没了人影,国公夫人已然?埋在煤灰里面了!

“娘亲!”

国公夫人探出身子,“小声点,怎的了?”

祝久辞欲哭无泪,再怎么找也不必去那灶台底下啊,虽说怕硕鼠偷了蜜酿去,厨娘总不至于把蜜罐子埋进煤灰堆里。

“娘亲不若去架子上寻寻?”

国公夫人呛着?煤灰爬起来,转身到红木货架前一看,惊喜呀一声,抱起糖罐子就溜。

祝久辞被遗忘原地,隐约又瞧见厨娘扛着?菜刀回来,浑身吓得炸毛拼命追赶娘亲脚步。

国公夫人武功高强,见了矮墙随手一撑便翻过去,祝久辞还得从?旁边寻小门绕路。

一路跑出后院,国公夫人终于想起落下了宝贝乖孩儿,一转身,小人呼哧带喘跟在后面,满头乱草。

“不愧是我娃。”国公夫人极满意,这般体力在校场训练也不在话下。

祝久辞累得弯腰撑膝喘气,月光下厨娘那明晃晃的刀面仍在心头盘踞。忽而肩头被人一拍,抬起头,嘴上抹了蜜。

“甜吗!”月光下娘亲探着?指尖笑眯眯问?他。

祝久辞怔愣,甜意顺着?唇齿淌过喉咙,一时分外真实。他站在半黑的院落中央,面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娘亲,身后一道垂花门,梅花幽香自旁苑飘来,一时明月照入小院,恍然?惊觉,原来他早已融入这世间,岂说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蝴蝶自己又如何分清谁是那蝴蝶,不过是梦里不知身是客。

转眼京城明媚少年闯入记忆,吟诗作对谈古论今,泡酒肆逛赌坊,挑笑风雅高傲不可一世,一颦一笑悉皆触手可及有血有肉之人,那一纸薄书反而远在天边,几乎已被遗忘。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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