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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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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久辞从校场回到国公府的时候,梁昭歌娉婷站在浮雕影壁后面等他,墨青水裳微微摆动,指尖交叠放在身前。

“渴了吗?”梁昭歌依然如往常优雅,翩然走过来伸手拂过他的帽檐,拨开遮挡视线的雪绒毛。

祝久辞摇头,跟着他走回西苑。

布卷与梁昭歌写下的译文?已然转交给国公爷,祝久辞从未见过他那般严肃的面容,身后是漆黑不见光亮的校场,将士们齐声震天的嘶吼刺破漫无边际的黑夜,黄沙随风而起弥漫口鼻。这些平常让他胆战心惊的排兵布阵,如今却让他在黑夜中寻到一丝难得的慰藉。

北虢国的士兵从未松懈,他们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而站在高墙之上的君主早在二十年前就明白居安思危的道理。

这二十年的浮光掠影,京城确乎纵情享乐纸醉金迷,侯爵世家钟鸣鼎食,不知多少?人沉溺在醉生梦死的软香酥怀中不肯醒来,背后却是籍籍无名的战士从未离开沙场的身影。

祝久辞满含心事离开校场,国公夫人叫住他,带着尘土腥味的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头顶,“好孩子。”

梁昭歌给他递来茶水,氤氲茶香唤回了祝久辞的思绪,他接过茶盏,温润的杯沿压在唇边迟迟忘了喝下。梁昭歌旋身坐在旁边雕花圈椅里支着下巴看他,腕上的白玉镯子滑落下去,清脆一声砸在老榆木桌上,玉质清透明亮,它的主人却不怎么在意。

祝久辞放下茶盏盯着梁昭歌看,美人面容白皙浅生红晕,一双眸子泛着光彩,似是比平日里还美了些,或许他的担忧是多余的。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几只鸟雀扑闪着翅膀飞过,在遥远的房檐后传来几声清隽鸣叫。他终是忍不住开口:“昭歌……还好吗?”

梁昭歌笑起来:“小公爷怎这般问?”

祝久辞不知如何说,既然梁昭歌是南疆族人,而如今布卷昭告,岂不是他的至亲也在十五年前……

梁昭歌拎起茶壶,指尖轻轻一抬,清透的茶水就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倒进杯盏,在玉璧围困的中央打出一个小旋,他慢慢道:“小公爷可是在担心昭歌?”

他放下茶壶,指尖将杯盏推过来:“小公爷且放心,昭歌无事的。幼时太小,早记不清了。”

祝久辞蹙眉,移开茶盏抓住他手背道:“当真没事吗?”

就算记不清,那也是他真正的家,那里有他的血脉至亲,有他的族人。于他来说,北虢国终究是异国他乡。

梁昭歌笑着挣开手嗔道:“小公爷何时这般婆婆妈妈了?”他抱了几卷字画起身,“当真没事!”

祝久辞叹口气,饮下茶水,信了梁昭歌的话。

白日里曲惊鸿匆匆赶来,寻了梁昭歌一同进国公爷的书房密谈甚久,国公爷早已秘密进宫面圣,国公夫人则留在校场遮人眼目。

约莫一个半时辰过去,曲惊鸿负剑离开,一如来时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转眼消失在小门外。

祝久辞看着朦胧的天色发愁,分明是与昨日一样的天空,一夕之间竟已风云变幻,暗流涌动。

梁昭歌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沉重,瞧见祝久辞看着他,连忙敛了神色走过去。

“小公爷怎没歇息?”他牵着祝久辞走到榻前,“昨夜就没睡,还不趁着白日补补觉。”

祝久辞躺下又翻起身,他抓住梁昭歌衣袖:“要打仗了吗?”

梁昭歌敲在他额头,一点没省力气,祝久辞吃痛唤出声,梁昭歌又叹气替他揉揉。

“小公爷有心思想这些没边没际的,不若梦游周公与他说去。”

祝久辞又被他按着躺下,再欲翻身起来,瞧见梁昭歌眼色,只得乖乖躺下。

“不会就好。”他说。

梁昭歌替他掖上衾被:“不是小公爷操心的事,好好睡吧。”

祝久辞闭眼,过了半刻听见窸窣声响,惊惶睁眼,梁昭歌已然绕过屏风离开。

“你去哪?”祝久辞唤住他。

梁昭歌转身无奈道:“小公爷自己做美梦不够,还偏要强迫别人在旁边嫉妒瞧着么?”

祝久辞红脸,“没有……就是,你别走。”

梁昭歌道:“不走,只是忘了曲小将军给你带的鸿福糕点,我方才走得着急落在书房了。”

他温柔走回来,俯身摸摸祝久辞的脑袋:“国公夫人托小将军带回来的,我这要给你取过来,醒了就能吃。”

祝久辞点点头缩回衾被。

梁昭歌笑着走开。

“馋猫。”

祝久辞看着梁昭歌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木门一声轻响,小室陷入死寂,银骨炭偶尔噼啪炸开,声音煞是明显。

他抓着衾被无法沉入睡眠,若真如梁昭歌所言不必担忧,他自己又怎会慌张到忘了小将军的糕点,国公夫人又如何需要委他人带回?糕点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安抚。

若是没有那场梦,祝久辞或许会没心没肺吃着糕点等外面的世?界停止喧腾,可如今看见过萧条与败落,无论如何不能再假装自己是无知小儿,厚着脸等他人保护。

蒙着脸睡了一会儿,炭火着实有些热,他受不住绸缎的闷热,恍然掀被起来。

梁昭歌许久没回来,取糕点也不必花这么长时间!从西苑到书房不过两进院落的距离,哪怕是蹒跚小童也该回来了。

祝久辞不安跳下地,随意踢踏了一双软靴跑出去。

过了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跑过去,有三两仆从在竹园扫雪,脸上笑意满面,仍是沉浸在瑞雪丰年的喜气之中。

他扫了一眼跑远,身后老仆们笑着让他慢点。

一路跑到前苑,等不及穿过长廊,直接撑手翻过廊亭美人椅,直直跑到了书房前,重重一敲门,不等里面回应便破门进去。

书房静谧无声,梁昭歌站在书房中央侧眸看过来,他脚边地上躺倒一个仆从,面目苍白,似是晕死过去。

祝久辞疾步走上前:“怎回事,人怎么昏了?”他蹲下去要扶人,梁昭歌一把抓起他,“死了。”

祝久辞惊惶后退,脚步踉跄,再仔细一看,仆从面容浮肿,眼皮外翻,唇色显出不正常的紫黑,半露出漆黄的牙齿,忽然视线被遮住,梁昭歌挡在他面前抬起宽袖不让他继续看。

“不该让小公爷瞧见的。”梁昭歌蹙眉。

祝久辞抓住他手臂上下摸索:“昭歌可受伤了?怎回事?”

梁昭歌拉着他走到书案前,漆木老桌一角散着指尖大小的一点点微不可查的粉末,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即便仔细看了,也只会当做是灰尘。

“这是……?”

“他方才鬼祟行踪,手抖洒下的。”梁昭歌看向地上的仆从

“投毒?”祝久辞大惊。

“不知。”梁昭歌摇头。

他来时听见房中细微响动,本没觉察出什么,但多留心在外停了脚步,意识到不对推开门便撞见了仆从鬼祟的动作,那人极是心虚,慌乱逃窜,手中的粉末散了,而后见逃脱不得?忽然咬了牙下毒药自尽。

祝久辞镇静下来,弯身去看仆从面容,“新来的?”

梁昭歌点头。

祝久辞叫来府医和老管家在书房守着这人,同时传了信给姜城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这种事,不能按寻常的办法找官府仵作来处理,姜城子见多识广,能在这里出些主意。

午后,祝久辞悄悄去了祠堂,新来的仆从们仍在誊写着经卷,唯独少了躺在书房中的一人。

他看了仆从的名录,皆是国公府多年来固定买仆的正规路子进来的,此番交易的李伯亦是几十年的交情,没任何问题。

姜城子带着仵作进行了一番查验,这仆从没留下任何身份特征,牙里的毒药亦是寻常杀手用的能瞬间毙命的稵毒,而国公爷桌面上的药粉则是慢性的无色无味毒药。

祝久辞看着手中薄纸,心中惊惧。

烈药入髓,五毒侵蚀,脏脾俱焚,咳血灼热,面如死相,十日内暴毙。

梦里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还有小公爷岂不是……

恍然想起那日暴雨倾颓,新来的仆从们顶着蓑衣入院,领头的人站在檐下训话,他们一个个低眉顺眼,雨水顺着粗糙的麻衣滴下,溅入脚底的泥塘里。

惊惶。

那日他若不是随口把仆从们派去祠堂抄经,那个仆从岂不是早就得?手,不必等到今日国公爷不在……

他突然有些后怕,差一点就要重蹈覆辙。

梦中的白丧还清晰可见,萧条落败的国公府、暴雨中的哭声、街巷的冷漠,还有那人的不安。

祝久辞浑身发冷,极端恐惧攥住心脏,梦境中的景象几乎就要冲破桎梏涌向现实中来,他差一点就要不可控制地掉入原书的梦魇,在可怕的结局中无法挣扎。

到底是谁要害国公府。

“小公爷?”梁昭歌送走姜城子回?来,蹙眉牵住他衣袖。

祝久辞忍不住发抖,转身抱住梁昭歌,脸埋在他身前,“怎么办……”

“总能寻到的。”梁昭歌抚上祝久辞的鬓角轻轻揉压。

“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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