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久辞抬眼,府墙巍峨矗立,森严无?比。黑幕之下,庭檐投下深色的暗影,不怒自威。
梁昭歌抚过青色砖墙,笑着转身对祝久辞道:“小公爷可还记得那日的话?”
桃花香气袭来,带着记忆奔涌。
去年四月末,他带着梁昭歌回家。
他站在巍峨的府门前,为了骗梁昭歌随他爬墙进院,睁眼说瞎话:“此墙为圣上御赐,青砖烧制九九八十一天,打造之时费工百人耗时百天,厚重如城墙,表达国公府捍卫国家尊严之决心。”
记忆中自己的声音与面前梁昭歌的话语重合:“厚重如城墙,表达国公府捍卫国家尊严之决心。”
梁昭歌站在府墙下,身姿朗朗,眼眸清澈,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祝久辞突然放下心来,他应该坚信他所爱恋的、信任的人,会在一日身披战甲带着胜利的消息迎风归来。
梁昭歌揉揉他脑袋,“想开了?”
祝久辞点头。
“爬墙吧。”
“啊?”祝久辞吃惊抬头。
梁昭歌已然旋身摸着府墙,似乎真在寻着落脚的地方。
“昭歌可是当真……?”祝久辞质疑跟上他,忍不住把姿态不雅扒墙的美人扯下来。
“千真万确。”梁昭歌道,“小公爷莫不是忘了自己尚在禁闭,如今府外鬼混一日,难不成还想从正门堂而皇之进去?”
祝久辞心脏猛地一跳,小腿也开始打颤,想到如今惶惶之日自己还这般惹事,若是让国公爷知晓,怕不是倒吊老榕树下抽打十日才能解气。
小心咽下口水,在梁昭歌身后探脑袋:“怎么爬?”
府墙着实平整光滑,根本寻不着踩脚的地方,而墙沿高丈尺,便是把街角的碎石全堆来踮起脚尖也够不着。
梁昭歌环住他腰身,手掌一使力,祝久辞的脚尖竟然虚虚离开地面,他惊慌抱住梁昭歌脖颈,“做什么!”
“小公爷踩我肩头上去——”梁昭歌搂住他膝盖往上一托,祝久辞整个人趴在梁昭歌肩头,腰肢卡在他薄肩上。
“等你?上去了,可别忘了拉昭歌上去。”梁昭歌托着他臀下,认真道。
祝久辞崩溃,顾不得某处放着美人玉手,死死抱着他脖颈不放手:“昭歌可在说笑,如何能踩你?肩头!”
梁昭歌手臂又往上一凑,触着些柔软的地方:“小公爷近日吃沉了些,胖肉也多了点,不过小公爷大可放心,昭歌定能胜任。”这番话说得壮志凌云,似是下定了多么伟大决心。
祝久辞整个人折在半空中,被那人折磨得不上不下,终于熬不住凑近他耳畔道:“成成成!都听昭歌,我爬!爬还不行么!”
梁昭歌一喜,“那我托你?起来,你?扶着墙踩上我肩膀。”
祝久辞认命应声,被梁昭歌抱着靠近了青墙,他扶住墙壁,感?受到梁昭歌一手捏住他腰肢,手掌劲薄有力,他便借着力气直起腰背,正欲使力站起身,突然感觉一手臂垫到臀下,差点软了腿倒下,好在那手臂有力托起他,祝久辞勉强踩着梁昭歌肩袖站到他肩上。
“小公爷抖什么?”梁昭歌扶着他肩头的脚踝笑盈盈道,“莫不是恐高??”
祝久辞气结,若不是自己站在半空真恨不得跳下去掐他脖子,还不是那人使坏乱碰!哪有人这般托人的!
祝久辞气哼哼不理他,脚尖微微点起,爪子吧嗒抓上了墙沿。
“扶稳了?”梁昭歌也不逗他了,认真问道。
“嗯。”祝久辞抓稳了,只觉脚下有一道稳重的力气坚实地托他起来,他顺势在墙沿一撑,轻松翻上了围墙。
转头往下看,梁昭歌仰着头盈盈看他,华美衣尾在身侧摇摆,浅浅一席影子在旁边落着。
祝久辞在墙上趴好,腿脚抵住里墙,身子朝梁昭歌弯下去,伸手臂冲他道:“我拉你?上来。”
梁昭歌旋身走了。
“诶你!”祝久辞不敢大声唤他,急得拍墙,扯着嗓子压出气音,“你?去哪!”
祝久辞趴在高耸的墙沿,眼睁睁看着梁昭歌走到府门前,轻轻推开门,旋身进来,转眼间已走到里墙下仰头看他。
“小公爷跳下来吧,我接你。”
祝久辞气炸了,这人把自己骗到高墙上蹭得灰头土脸一身泥,他倒好,自己干干净净走正门!
伸爪子拍下去一把灰。
“不跳。”
梁昭歌掩袖躲开天降灰雨,仍仰着头亮了一双眸子看他:“府门有小童守着,小公爷哪里能进,昭歌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伸开手臂:“来吧,定不让你摔着。”
祝久辞置气,扭过脑袋不理他。
“墙上风景正好,一时不舍得下去,昭歌若是乏了便先回去吧。总归管家第二日巡府,总能发现了我,将我救下去。”祝久辞这话说得委屈,瞥梁昭歌一眼,等着那人懊丧的眼神,谁知梁昭歌点点头,道一声“也好”,竟然真的转身走了。
“昭歌!”祝久辞压着嗓子唤他。
梁昭歌的背影翩跹远去,走到远处抬袖指指天上,祝久辞顺着看过去,一轮弯月挂在高空,高?兴看着某只困在墙头的傻子。
祝久辞委屈,在墙上坐好,双腿晃在前面,一下一下拿脚后跟磕墙面。好在国公府的府墙厚重无?比,墙宽寸尺,坐在上面如坐高?椅,也不觉硌臀。
等啊等,弯月照啊照,祝久辞眼泪涌出来,那人当真把自己仍在墙上不管了么。吸着鼻子抬头,忽然意识到周遭一片安宁,没有捣乱的阿念,没有手忙脚乱的仆从,没有时时照念他的爹娘,没有那人翩跹的身影。他突然万分感?谢这片没人看到的高?台,在心中压抑太久的难过终于可以在无人看到的高?处发泄出来,他收起腿脚,在高墙上环住膝盖埋首哭起来。
为日日担惊受怕哭泣,为前途未卜的命运哭泣,为亲人朋友奔赴危难沙场哭泣。
那些白日里不能表现出的脆弱,那些躲藏在将军之子名号下的不舍,那些作为孩子对亲情的思?恋,作为挚友对朝夕相处伙伴的担忧,以及对挚爱的不愿与全城百姓分享的自私情感?,全部可以在这无?人看到的角落哭出来。
他真的好怕,怕自己孤身一人。
他真的什么都没剩下了,他所有的朋友,他的骨肉血亲父母,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全部都奔赴了黄沙白骨死生之地,在那万里之外与死神厮杀。
他哭了许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眼泪流干,终于他渐渐平静下来,潮水般的痛苦随着流逝的眼泪褪去,他不那么难受了,偶尔看着庭院抽噎。
忽然被人揽进怀里,温润的指尖拂过眼角,拭去了一滴迟迟不落的眼泪,他被双臂紧紧锢住,后背贴上紧实的胸膛,温暖将他周身裹挟,那人下巴抵住他头顶,“小公爷不肯下来,昭歌只好上来了。”
祝久辞鼻尖又一酸,忽然脸颊被人捏住,眼泪全被堵了回去。
“墙上冻了半日,脸颊倒还绵软。”梁昭歌捏着玩。
祝久辞没了哭意,躲闪开他魔爪,吸着鼻子道:“你?怎么上来的?”
昭歌抱着他侧过身子,旁边不远处靠了一架长梯。
祝久辞惊惶,梁昭歌按住怀中乱动的人:“没人发现,我偷搬来的。”
祝久辞松口气,转而想起那人弃下自己,此时开始秋后算账:“你?怎肯回来救我了?”
梁昭歌盯着自己指尖泪水,不揭穿那人方才明明哭得痛快,无?奈顺着他道:“昭歌晓得错了,一人回到西苑只觉冷冷清清,想起往日小公爷在时的热闹,昭歌着实后悔。”
祝久辞侧眸看他:“肠子都悔青了?”
梁昭歌蹙眉,对他这没有美感的比喻感到吃惊,不肯点头。
祝久辞怒了,“昭歌不悔?”
梁昭歌被他逼得不行,委屈点点头。
祝久辞笑嘻嘻又问一遍:“昭歌意思是,肠子都悔青了?昭歌说来听听。”
梁昭歌纠结看一眼怀中小人,终于咬着下唇盈盈说出来:“嗯,肠——那处都悔青了。”
祝久辞哈哈大笑,看着美人吃瘪,顿时觉得墙头吹风无?比美好。
梁昭歌委屈掐他腰,祝久辞嗷一声继续笑。
月儿弯弯,照了高?墙上嬉闹的两人。
“咕——”
“小公爷肚子饿了么。”
祝久辞红脸点头。
“那咱回去吧,我顺道偷了些云片糕。”
祝久辞心惊:“昭歌自哪儿取的云梯?”
梁昭歌云淡风轻道:“膳房啊。”
祝久辞差点从高?墙跌下去,几乎预料到明日双刀厨娘杀来西苑的美好生活。
“小公爷不怕,未留下痕迹。”
祝久辞叹口气,任着那人抱他下去,忽然身后揽着他的人顿住,祝久辞道:“怎么了?”
“木梯不见了……”
祝久辞:“!”
急忙朝墙边看去,那么一架大木梯呢!凭空消失了!一阵冷风吹过,墙头二人皆是一抖。
“昭歌,你?说有阿飘么?”
“许是没有吧?”
“那木梯怎么没了?”
“那许是有吧。”
墙上二人互相抱着发起抖来,冷风一吹,二人俱是炸毛,嘤嘤嘤!
“你?们在做什么?”墙下传来声响。
祝久辞他们寻声望过去,国公夫人叉着腰看他们。
“嗯——月色不错,我们爬上来看看。”祝久辞心虚回答,“娘亲,我们这便下去。”
国公夫人摆摆手:“坐那儿吧,不碍你?们赏月。”
“娘亲——”祝久辞欲哭无泪,“能寻个木梯来么?”
国公夫人极是鄙夷看他,眼神尽是这么矮的小土阶还需要木梯?
她转身走了,片刻后扛了一张老圆木桌来,哐当一声放在府墙下。
“刚好,你?们在墙上坐着,这圆桌小了些,坐不下那么多人。”国公夫人满意拍手。
祝久辞弱弱探头:“娘亲这是……?”
“饯行。”国公夫人笑着抬头,明月映在她眼眸中,熠熠闪光。
作者有话要说:践行宴赴宴名单:
弯刀流、双刀流、毛绒狐狸、傻乎乎木头!
……
其实还有暗戳戳藏在角落抱着木梯的厨娘,偷吃蜜酿的阿念,擦兵甲的老管家,还有仆从甲乙丙丁戊己庚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