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久辞站在?花海中,感受着那人紧紧抓在?自己?肩头的力度,几次开口都未能?说出话来。
“桃花……”祝久辞低头,不知?怎的突然开口道,“满山桃花不及昭歌手中的好?看。”
梁昭歌松开他肩膀,华丽绸袖落到臂弯,露出皙白瘦弱的手腕,艳绝的红绳束缚腕骨,有些刺眼?。
“这?枝吗?”他在?手中把玩着一截枝桠,含苞待放的粉红玲珑点缀在?芽尖,纤长的指尖沿着枝干粗糙的纹路攀上去,逐渐撵上了娇嫩的花骨朵,梁昭歌盯着祝久辞,凤眸暗下来。
祝久辞点头:“昭歌手中的最是好?看。”
梁昭歌笑起来,指尖一掐,桃花断了,花骨朵颤颤巍巍一晃,凄伶掉下去,轻贱地摔进泥土里,溅起一点泥浆,粉红骤然脏了。
“昭歌……?”祝久辞慌乱。梁昭歌冷着脸将光秃秃的枝桠扔到他怀里,后者手忙脚乱抱住,定睛一看,正是那日赠予圣上的桃花枝,枝干尾部还残留着一点碎石划痕。
祝久辞大惊,慌忙解释他并非是那个意思?。
“哦?那小公爷是何意?”梁昭歌上前一步盯着他眼?睛,眼?眸中酝酿着偏执,“最、是、好?、看。小公爷当真用?心了,将最是好?看的桃花枝送给他?”
祝久辞弃了枝桠,上前抱住梁昭歌衣袖:“我?没有。”
梁昭歌从他手中挣开,“小公爷既然不喜,昭歌似也不便回来了。”
“昭歌别走!”祝久辞扑上前,极端恐惧骤然攥住心脏,血液一瞬间冷凝,他承认他害怕了,他亦承认当初他阻下梁昭歌去南境是别有他因。
他不止怕沙场刀剑无情,更怕那人回到真正的家后——就不回来了。
祝久辞浑身颤抖,紧紧抓着梁昭歌不放。
“你还回来吗?”
梁昭歌嘴角挑起笑容,弯下身子盯着他看,狭长的凤眸细细审视他的眉眼?,“小公爷觉得呢?”
“会回来的对?吗?”祝久辞飞快回答,“昭歌说过?京城就是你的家,对?吗!”
梁昭歌似是想?了想?,“南疆亦是昭歌的家——”
祝久辞浑身僵住,指尖冷得打颤,几乎抓不住他绸滑的衣袖。
梁昭歌看他一眼?,向后翩跹倒下,落进浩瀚的花海中,数万粉红的花瓣向天空扬起,冲向最高处划过?湛蓝的天空,又纷纷洒洒落下。
他冲祝久辞勾指尖。
祝久辞灌了迷魂汤一般走过?去,软在?梁昭歌身上。
“小公爷想?我?回来,昭歌便回来。”
“想?!特别想?!”
花海中传来轻轻一声笑,忽而衣裳窸窣响动,梁昭歌翻身把人压下,修长的腿压倒一片花枝,他跨坐在?他身上。
“昭歌亦想?得紧。”
万里花海浮动,阵阵暖风吹过?,波浪摇曳,一层层袭来,花海中的人亦随之起伏。
*
祝久辞醒来,看着华奢的绫罗绸帐有些迷茫,撑着手臂坐起身,这?才想?起来这?陌生地方是他已住了月余的阆秀宫。
口中有些干渴,转眼?瞧见?小桌上还有半杯剩茶,腿脚刚一动,只感觉下面一片凉意,祝久辞呆愣住,掀被一看,猛然又红脸盖住。
“这?算怎回事……”祝久辞窘得满脸通红,指尖捏着绸被不知?所措,动了动腰身,还有些酥麻感觉,即刻不敢乱动了,傻乎乎僵在?原地等所有的刺激褪去。
“木事、木事!此乃正常生理……”祝久辞如此安慰自己?,双手埋住脸,手臂支在?膝盖上。
“小公爷念叨什么呢?”阿念从绫罗绸缎间探进脑袋。
“什么都没有!”祝久辞炸毛,还做贼心虚一般紧紧扣住衾被不留一点缝隙。
阿念狐疑看他一眼?:“日上三竿,小公爷还不起么?膳房送来点心,说是半个时辰后就不能?吃了。”
祝久辞红着脸咳嗽一声:“先放外殿吧,我?一会儿过?去。”
“那我?把熏香衣物放这?里了,小公爷可是要自己?穿?”
祝久辞挥手把人赶走。
草草洗浴过?后换上干净亵裤,又选了几件熏香最重的衣服换上,祝久辞盯着一榻凌乱发呆。
堆成一团的衾被上扔着雪白的亵裤,边角还露出些诡异的痕迹,他连忙扯下名贵的帘帐把它?们包住。
如何处理这?些罪证倒是麻烦。
祝久辞托着脑袋发愁,转而把阿念叫回来,二人端着膳房糕点站在?书案前闲聊。
阿念吞下口水:“小公爷是想?把三尺见?方的包裹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扔掉?”
祝久辞点头。
阿念涕泪俱下:“你杀人了?”
祝久辞给他一记爆栗。
阿念揉着脑袋委屈:“确乎是小公爷能?干出来的事情啊。”
主仆二人还在?案前打闹,宫女已经绕过?屏风收拾床铺去了。片刻后,久经世面的宫女面不改色抱了大粽子出去,光明正大从案前走过?,脚尖勾开殿门,转而不见?了身影。
桌案后面祝久辞红成虾米,嗷一声倒进书卷里不出来。
阿念惊呆:“小公爷怎的了?”
书卷底下传来闷闷声响:“没事,近日便遣散了阆秀宫上下仆从吧,让我?孤单一人在?此终老便好?。”
阿念没答话。
祝久辞又嚎了几嗓子,崩溃地扭身子。过?了半晌还没有阿念声音,他坐直身子抬头,余光只见?一身明黄,慌忙看过?去,阿念苦丧着脸站在?梅逊雪身后,圣上若有所思?看他。
“阆秀宫的太监宫女可是不合晏宁心意?”
祝久辞连忙福身请安:“甚合心意,宫仆手脚伶俐,甚是……神速。”
“不必勉强,若是不喜便寻福筝换了。”
祝久辞弓着身子退到一旁,狗腿子给圣上推来高垫软椅。
“劳圣上挂念,阆秀宫上下甚佳,晏宁喜欢。”
梅逊雪嗯一声,转而看见?金玉小碟中吃了一半的糕点,瞧一眼?祝久辞。
后者猛地扑上前全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味道臻美,方才是没舍得全吃了。”
都说龙心难测,若是他几句无心话让无辜人平白丢了性命,那可是大罪过?,连忙又给众人美言一番。
圣上递来茶盏,祝久辞诚惶诚恐接过?去喝下。
“没人和你抢。”梅逊雪摇头,“姜卿的小世子入宫了,晏宁可是要去看看?”
祝久辞滞住。
*
御花园,他看见?背着手站在?花丛中的身影,一瞬间酸楚无尽涌来。
再?次见?到昔日伙伴,却已是时过?境迁,天地大变。
姜城子转过?身,依然是那句话:“小公爷,算命吗?”
祝久辞跑上前一把拥住他,泪水大颗落下来,身子颤抖,几乎阻挡不住绵延不断的苦楚。
姜城子笑着拍他后背:“小公爷压到罗盘了,也不嫌硌。”
祝久辞摇头,泪水还在?往下落着,他看着泪珠在?眼?底凝结成珠而后慢动作一样落下去,砸在?姜城子的长衫上,滚出一线水痕。
他身边的朋友们,只剩下这?一个了。
往昔少年鲜衣怒马逛酒肆进赌坊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转瞬之间,挚友性命挑在?刀剑上,热血换去了华裳,只给他留下一个执刀的背影。
无可奈何。
“如今想?见?您老是愈发难了!”姜城子笑嘻嘻拍他肩膀,“本以为此前关禁闭已算是登峰造极,还是姜某失算,小公爷的闹腾本事可不是凡人能?算出来的。”
祝久辞擦了泪水哽咽,“胡说。”
姜城子和他坐进琤花亭,暖风悠悠吹过?,百花向旁侧倒去,露出围困方野的红色宫墙。姜城子收回目光,“委屈小公爷了。”
祝久辞惊慌抬手挡住他嘴唇,不让他说下去。
姜城子看着祝久辞下意识草木皆兵的动作有些心疼,他如何不明白宫闱深处各方皆是眼?线,一句无心的话也能?引来杀身之祸的道理。可如今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公爷也被迫在?逆境中学会察言观色洞察是非,实是不忍。
他叹口气掩下神色,从袖中取出来一信笺,换上嬉皮笑脸打趣道:
“小公爷倒是舒坦日子,踩着金玉铺就的路面,用?着宝蓝玉石镶嵌的玉箸,躺着西域水绸,饮着玉露琼浆。”
祝久辞乐呵起来:“都是身外之物——再?者,堂堂礼部尚书的小世子还需要从我?这?里羡慕这?些宝贝?”
“哪能?与小公爷相比。”
祝久辞支着下巴摇头:“那些绫罗宝贝只能?看着,又换不来银两,别看我?身穿绸缎,荷包里只剩得三个铜板。”
姜城子倒是有些吃惊:“小公爷没带些盘缠进宫?”
祝久辞苦着脸摇头,那日送了亲人出征,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等到了宫中安顿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连打点宫人的赏银都没有。
姜城子哑然失笑,半晌后笑够了又火上浇油:“姜某倒是不介意小公爷用?最后几个铜板买了这?封信去。”
“你怎么还趁火打劫呢!”
“买不买?”
“不买。”
姜城子拿着信笺往祝久辞面前一扫,后者狗鼻子竖起来,登时扑上来要抢,姜城子手疾眼?快将信笺举高了,“买不买?”
祝久辞慌乱点头,从袖中抓住荷包,噼里啪啦将铜板全倒了出来,双手推上前堆在?姜城子面前。
“都给你!”
姜城子瞥他一眼?,指尖一抬,信笺翩然飘进祝久辞怀里。
暖风又来,带着花香。
姜城子看向亭外,湛蓝天空如玉般澄澈。
“小公爷,别担心。”
祝久辞捏着信笺红了眼?睛点头,泪珠子又开始往下掉。
小久,见?字如面。
将军夫人安好?,曲小将军萧公子亦安然。
今日过?了桃花谷,粉红似海,小公爷定是喜欢,遂取了桃花浸汁,不知?软信能?否留住香味。
望安,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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