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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燐火宵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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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州?那不是全清宗管辖的地界?”

姜雾嗫嚅了几句,一时半会儿没想起这耳熟的名字。

十四州中虽数辰州最为强大,但余下的州界也不容小觑。子州地处北边,最为寒冷,覆压几万里的天山横亘州脉。极南之地的壬州是永未熄止的熔岩火狱,气候炎热非常,常年被魔修占领统治。

癸州地靠沿海,一掷千金的沧海阁便发源于此。至于巳州,毗邻辰州以北,翻过苍山就是了,全清宗在五十年前迁居到了巳州南部,其下辖管七城十八县。

“菁华渊十年一开,光芒如霜,余辉似月华。少宗主的这份大礼,我等愧受了。”陆归龄抚平衣襟上的毛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花了领子。

叶纵云一掸袍子,几步走下台阶,“不过是些萤火影子,若真要迎二位大驾,我再开一次菁华渊又如何?偶获赏玩的意趣罢了,当不得真。”

远处的少年走得近了,叶纵云一打眼就瞧见姜雾脸上的迟疑,轻笑着颠了颠掌心玉壶。

“真是贵人多忘事。暂且不说幼时你折毁了我几枝墨玉海棠,就去岁宴上,你我也曾见过面的。”

陆归龄倒先一步越过他们往里屋去了,游宵飞目光滑落,笑言,“怎么?你们这旧相识还不似真的?不过在下很好奇,贾姑娘你自西边而来,这位叶…兄弟却说来自东方,二位青梅竹马的情谊,到底是怎么结缘的?”

“……贾?姑娘?”叶纵云顽笑看她一眼,就着玉壶小嘴呷了口香酿。

姜雾这厢算是想起来了。

叶纵云,全清宗少宗主,炼器一道上天赋卓绝,堪称另一个陆归龄。可惜这厮向来奢靡享乐,完全没有陆归龄装模作样的好品德。

不过恰恰是因为这一点,姜雾儿时倒对他十分顺眼。

“我与家兄年幼时,与爹娘住在祖宅里,后来搬到了西边边陲,做行商贸易。”姜雾堆起笑,眼睛却盯向叼着壶嘴喝酒的少年,警告他安分说话。

叶纵云咧开嘴轻嗤,扑鼻的酒香氤氲。

“是也,是也。游老板,快请进屋吧,再说下去我这酒都快喝没了。”

他举了举手中莹润透亮的小玉壶,佯做苦恼。

游宵飞却是垂眼摇头,“叶兄弟打趣我呢?你这壶嘴里的酒已喝上了三天三夜,仙家宝贝,怎么会有尽时呢?”

姜雾眼中冷光一凝,叶纵云却拍了拍游宵飞的肩,意味不明的看了姜雾一眼,揽着人推搡进屋。

这游宵飞果然有问题,明知道叶纵云身份不似凡人,却还能淡然招待三日,完全不像是一个乡野村夫该有的反应。

若真是一个只知道埋头钻研制灯的手艺人,又怎么会区分仙家凡尘,怎么能不惧怕从未接触过的‘奇人’。

正此时,细雨渐密,姜雾透过厚厚的雨幕看过去时,窗棂下摆弄茶具的少年郎抬眼,鸦青的眼眸滑过一片宁静的温柔,似是水波中轻漾的细纹,顷刻消散。

叶纵云捏过杯珥,下巴朝外点了点,颇为打趣,“……贾世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是这般……形影不离。”

“谁跟他形影不离?!”姜雾刚一进屋,就听到此等谬论,当下急眼,“天公不作美罢了!”

顾忌着游宵飞在旁,姜雾只得一再隐晦的撇清关系。

陆归龄斟完最后一杯清茶,慢悠悠递给了刚落座的姜雾,微垂的眼睫一分未颤。

“世甄胡闹,我不得不替爹娘看着她。”

叶纵云了然点头,“哦。我记得九……西边并无人作乱,你二人怎么一同来此地了?”

“你呢?”姜雾反诘,指腹被滚烫的茶杯烫出一圈殷红。

“很简单。”叶纵云把玩着茶杯,浓眉一挑,“我是来寻乐子的。”

“听说这里的灯很出名,世人众说纷纭,但都赞同游家仙灯,非比寻常。”

“巧得很,我们也是来买灯的。”

游宵飞静默到了这会儿,才出言道:“只是不凑巧,你们想要的仙灯,现下我还无法给你们,只需再等七日。”

“为何是七日?”姜雾放杯的手一缓。

游宵飞拢了拢袖袍,起身。

“我总需要几天的时间去准备准备吧。不过,”

他转身的脚步稍顿,又看向陆归龄。

“令弟何时能入我游园学艺?不若明日就前来吧,正好可以借这次机会领他入门。”

“不急。”

姜雾掩在衣袖下的手抓紧了桌布,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陆归龄是否有半分后悔应承她这脆弱的谎言。

万幸的是,游宵飞未再追问下去。

他方一出门,数位侍女如鱼般贯入,烟粉色的衣衫半湿,看样子似是在廊厅站了许久。奇怪,明明进来时除了游宵飞,这座华美的大园子塞满了假山流水,再无他人。

“好好睡一觉吧,这里的乐子,可大了。”

叶纵云又叼上了他那玉清小壶,从侍女捧来的果盘上摘下一串绿葡萄,随后眯眼看着身段婀娜的侍女尽数退出屋门。

“德行。”姜雾皱了皱鼻子,满屋子都快被他弄得是酒味了。

奇怪,陆归龄怎么没瞎逼逼?

姜雾转眼就把杯子推了回去,“你还能忍?”

陆归龄的动作行云流水,未见一丝拖沓的把茶具收拢归位,“忍什么?”

“满屋子酒气冲天,你不是向来对此弃如敝屣吗?”

“哈哈哈,”随之而来的是叶纵云撑着桌角放肆大笑,他二指微屈,敲了敲桌面,“不是吧,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怎么?你连他极善酿酒的本事也不知?”

说句老实话,姜雾还真不知道。

不过——

“谁跟你说老朋友了?”

“是是是,您二位仇敌相见,分外眼红。我了解了解。”

“谁跟他眼红了??”

“……行吧。”叶纵云无奈啜着壶嘴,吞了口烈酒,“话说回来,你从哪儿捡来的兔子灯?做工粗糙不说,你都不嫌硌手。”

进屋时姜雾顺道把兔子灯放在木架上,半开的窗棂时不时飘些游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湿了烛火。

此时此刻,屋外风雨交加,呼呼吹进来,将那面纸灯折腾的更不成形。

姜雾没来由地想起了那张小脸。

“一个小姑娘送的。就在小邺村。”

“唔。我前几日路过那村口,怎么没遇见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他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村子里还能遇上一女娃娃,运道挺好的啊。”

“此话何解?”姜雾挪灯的手一顿,回首看着他。

“你没发现吗?”叶纵云点了点她手里的纸灯,“那户村庄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老龄村了——说得通俗一点,很少再有新生儿存活。当然,这里面不包括你的那个小姑娘。”

“的确,从昨日入村开始,除了王家,我们便没见过其他小孩。”陆归龄总算将茶具一一归位,他空出手来,慢条斯理地擦干木盘上的茶水。

后知后觉的姜雾这才意识到了一切的不对劲。

难怪从昨夜自见了王老汉王婶子两人后,她就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么想着,她也就说了出来,“而且王家老夫妇两人,我也觉得颇不对劲。总觉得他们似乎很是看重游家的灯,但那不过是一盏灯罢了,就算会有纸上花火的梦幻迷人,也不至于让人如此不顾亲情,随意责骂自己的女儿——”

“非也非也。”叶纵云起身,提起那柄粗糙的兔子灯,微扬的眉角意味深长,“世间女儿大多如此,浮萍蒲柳,任人磋磨,只不过你早早被尊者带上仙山,才免了尘世之苦。”

姜雾想起了更年幼时,记忆里早已朦胧的脸。

惟记得,严厉的掌门会软和眉眼,慈爱唤着’霜霜’。

那位心地善良的掌门之女,曾不止一次帮她拦下雷霆之怒,即使她不过是身份低微的药童。

回忆总是痛苦的。姜雾早早学会了及时止损,何况是在某些人的面前。

“哪里比得上二位天之骄子,生来荣华。”

叶纵云笑言:“你这便是说笑了。谁人不知,你是十四州第一豪门的继任者?与你论荣华,我可是拍马都赶不及的。”

这的的确确是在说笑了,再怎么说也是辖管一州的全清宗,若真拼命拍马,怕也是能论的上号。

更别说还有叶纵云这个炼器天才。

随随便便炼制出的一件灵器,就能在沧海阁拍售出千价灵玉,畅销程度几近与九转紫金丹媲美,实在难以想象,这还仅仅是三年前的他,年方十六的叶纵云。

“说起来,我们仨里属陆兄悟性最高。诶,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姜雾平了平心绪,正襟危坐,抬高的下巴瓷白温润,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

她等着叶纵云还放什么狗屁。

叶纵云微仰头,两缕垂下的鬓发往后飘去,此时他斜睨着眼,蓦然像寒霜中出鞘的剑,凌厉万分。

“小邺村试炼,看出什么头绪了吗。”

依然安坐一侧的少年郎眉眼平稳,容华昳丽,若灿灿迎开的海棠。

“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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