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姜雾醒过来时，幽紫的火焰跳跃在脸颊旁，她侧目看去，荧荧火光宛若跗骨之疽，缠绕在那寸惨白的指腹。
那是一个很白的女人。
赤眉红发，妖娆艳丽的曼珠沙华开在她额角，衬得一身肌肤白得发光。
但她也确实在发光，姜雾清楚地看见，女人的纤纤细手包裹在一片火光中。
她看见姜雾醒来，纤长的羽睫颤动，手上跳跃的紫焰渐渐消散。
“哦？你醒来了。”
女人直起身，垂落的衣袖拂过姜雾侧靥，她明显嗅到一股馥郁浓香。
“我并不需要一个女人。他把你带过来干什么？”
姜雾显然也在情况外，“我？这你得问’他’，我刚醒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不害怕吗？”女人垂下眼看着她，坐倚在冰冷石壁上的姜雾很是柔弱可欺。
“我怕什么？”
姜雾好整以暇的开始打量周围作战环境。毕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谈不拢要拔剑开打了。
不对。应该叫抽缎子。
自觉想错话茬的姜雾抿了抿嘴唇。
下一瞬，一道冰冷的光趋近在她唇侧。
“？”姜雾后背骤然飙起无数鸡皮疙瘩。
在触摸到温热唇腹时，那道焰火陡然熄灭，女人的声音有些疑惑。
“你的嘴唇怎么那么红？”
“这……”
姜雾思考着该怎么回答她这个强人所难的问题。
“涂了胭脂吗？……不像。”
姜雾眼看着女人抬手，将摸了她唇瓣的指尖放在鼻尖轻嗅，显然她没有闻着熟悉的脂粉香。
得了。
我脏了。
姜雾强忍着召唤本命仙器混天绫出来，一缎子将人抽出自己的安全范围。她这好不容易有了点试炼头绪，不问出点啥，就直接破了这女人的束缚，岂不是枉费了游宵飞的’盛情邀请’。
姜雾扶着墙壁，尽量使自己的身体往后缩，“我这叫天生丽质……”
女人的目光一瞬间凝上了她，姜雾吞了口唾沫立时改了口。
“……当然，没有后天的保养也是不成的。”
“保养？”女人来了兴趣，挥袖招来不远处的一方石凳。她施施然坐在了上面，纤手抚弄着赤色长发，“你说说，你是怎么保养的。”
她坐了下来，姜雾这才看清她衣裳下未着丝履的一双秀足。脚踝上套着一个银镯，显眼的火焰形状于姜雾之前在游宵飞指上见到的戒指，一模一样。
“要说也可以。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跟游老板是什么关系。”
女人淡淡一笑，并不着急回答她，“我们的关系很简单，但我现在并不想告诉你。你只需告诉我如何保养便是了，我会饶你一命的。”
姜雾瘪了瘪嘴，意图掩盖自己想要笑出声的举措。
她的目光又重新上滑，落在女子娇艳的额角，那朵曼珠沙华正开得烂漫。
“既如此，那我换个问题。”姜雾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你这里的这朵花，是如何画的？这总能告诉我了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既然想要我的保养秘方，我寻个新花钿样式也不算过分。”
听到她这番答案，女人没有起疑，反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鬓额，“这不是我画的，我有记忆以来便有这朵花了。”
“那这么说，你是花妖？”
女人出人意料的摇了摇头，散开的赤发挠过她臂弯雪白。
醒过来废话了这么久，到这时，姜雾才凝神起了重视。
“你不是妖……我看你用火自如，难道是拥有火属性灵根的修士？”
“修士？”她皱起绯红细眉，那双瞳仁逐渐漫起疑惑，“若你是指那些有点灵力的人，那我不是。贪婪鄙夷的人族，不可能让我屈尊。”
姜雾磨了磨后槽牙，努力绷紧面皮上和善的微笑。
“那请问您是什么高贵的种族呢？”
女人像是突然意识到刚才的那番话，让面前这个人族少女有些不快乐。
“你生气了？我难道说错了吗，人族目光短浅无知，却又喜好卖弄，于亲族尚且还盘算算计，更何况他人？贪婪的性格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我曾经遇到过一本书，上述了一种凶兽，名为饕鬄。’贪如狼恶，好自积财，畏强而击单。’”
“比之人族，最恰当不过。”
姜雾反问她：“你若是这么讨厌人族，又为什么会帮游宵飞？”
女人有些惊讶她突然说出的这句话，“你缘何得知我帮了他？万一我是想杀他呢。”
“很简单。”
姜雾蹭着墙壁起身，由于久坐，她未疏通的经脉泛着麻意，
“都说游宵飞缈了一目，少年时家逢大火，他的跛足便是在那时落下的病根。可但凡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全身上下完整的找不出一丝病容，就算是有通天的医术，也不会将他沉疴多年的旧疾完全治好。况且还不论时至今日，都无人传出对此有关的质疑——很显然，是你帮助他操控了顾主的记忆，无论有多少人上门卖灯，记忆里留存的游宵飞，依然是个跛足不便的半瞎子。”
“你说得对。是我操控了他们的记忆。”女人没有反对，大方的承认事实。
这一举措让姜雾突然提起了心，是这个人实力太过强大所以无所畏惧，还是她真的不懂？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姜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陆归龄的试炼进度尽快跟她同步。
以往总会你争我赶，生怕松口气就被某逼人超过。现在看看这对面安然玩着头发的女人，姜雾在那一瞬间，是想召出混天绫离开这个阴气森森的地方。
“但我也不懂，他为什么要让我这样做。明明那些人已经够贪婪了，却为何什么都不做呢？”她青白的嘴唇有些干裂，“我可以一把火烧了他们的。”
女人盯着姜雾，让她看清了那双瞳仁里幽紫的火焰。
“我会烧了他们。”
身上消止了酥麻，姜雾分散一缕神识回识海探查，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要开始着手准备打架了。
“照这么说来，你既不是人，也不是妖，又会用火……我猜，你是火焰里诞生的灵，对吗？”
“灵？……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唤过我了。”女人眼里浮露出怀念，“但很可惜，小姑娘，你只猜对了一半。”
她起身往这边走来，不过几步路，姜雾鼻尖已经感觉到冰冷的疼痛。
像是一捧火，灼烧她的肌肤。
识海之中，仙器混天绫被一团紫焰缠绕，冲天的怨气化为黑烟，弥漫了整个汪洋。
姜雾警铃大作，这才猛然惊觉她醒来时脸颊旁跳跃的火焰。
那时候，想必这女人正在将怨火灌输入她的识海。
“你！”姜雾惊怒，翻身落在另一处，“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凡人。”
“我本来不想伤害你的。他交代要用你的皮肉做一面转鹭灯，我用火焰将你的意识销毁，你便不会感觉到疼痛了。”女人抚平有些散乱的头发，“朱唇玉肌，的确是顶好的料子。你看看，你方才不也与我聊得很开心？”
她说着便往这边走来，脚步轻缓。
“没有痛苦的永生，不好吗？”
“永生？！笑话！你都快把我识海整没了，还给我谈永生？”姜雾是真没想明白，临出门下山的时候，灵璧师叔怎么没跟她提一嘴这次的试炼会有疯婆子？
女人显然很不喜欢姜雾现下毛躁的态度，她皱起眉，袒露的手臂上缠绕起浓烈的紫焰。
姜雾识海受创，正是看什么都五迷三道的时候，现下一瞧她那火焰，更是双眼移不开目光，心底下强压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懦夫！胆小鬼！……哈哈哈，贱婢！还不滚开！……
——她一个没背景没资历的外来人，凭什么拜入尊者门下！……低贱的药奴！
——……这种东西就不要放出来丢人现眼！滚回去！……
——阿雾，阿雾……
——……大师姐？就你也配？
面容恍惚的姜雾倚着墙，腿肚颤抖。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底有这么多声音乱叫，她很混乱，就像混天绫困在识海里铺天盖地的黑烟，分不清日月清明。
——姜雾，你够资格。
像是一团泥沼里簌簌升下的藤蔓，缠绕着姜雾控制不住乱抖的双手。
她记得，十七岁那年仙门大比，陆归龄握着手中的那柄剑，眉眼飒飒，若凛冽的融雪。
剑尖触碰在发紫的耳廓，九重仙门首徒以十六招败于敌手，台下涌动的人潮鼎沸，姜雾强忍着泪意，鼻尖通红。她不用仔细听，都能囫囵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落败的那一瞬间，姜雾终于明白，为什么同门私下里对她拜入师尊座下极为不满。
九重仙门首徒，拥有天赋绝顶的单灵根可以是锦上添花，却绝不能作为唯一的衡量价值——能与苍山天骄匹敌的人。
十七岁的姜雾初出茅庐，急于逃离这令人崩溃的一切。
她转身走下比试台，脊背微弯，清冽的剑风扑打起散落的鬓发。
她止步，耳旁残留少年的余音。
“姜雾，你够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