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叶带回内宫消息时,襄城正发火怒斥,地上伏着一名侍儿,衣衫不整的抖着身,露出了纤弱的肩头。
床榻上坐卧的男人长腿微弓,骨节分?明的手闲闲搭在膝上,胸膛袒露,几缕长发垂在他两鬓,有些落拓不羁的意味。
明眼人一下就看出这发生了什么。
霍决没看一眼榻下的侍婢,他手里把玩着一柄短刃,其上镀金镶玉,雪刃如新,若说能吹毛断发也莫过于此。
吕叶连忙劝住了襄城。
她因愤怒气得双颊匀霞,软玉半露,碧色的寝衣挂在臂弯,将落不落。
若不是肚子上鼓着一个球,任谁也看不出她正身怀六甲。
霍决想来拉住她,却被襄城反手甩了一巴掌,那柄锋利的匕首触在她指尖,随即摔落在地上。
男人神色一凛,也不闹了,长腿一跨握住她的手,舌尖卷过殷红的血珠。
“混账!霍决你这个混账!给孤滚开!”
襄城抵着他结实?的胸膛怒吼,未着鞋袜的脚抬起就要往霍决身下踹去,“管不住的肮脏玩意儿,孤给你解决了。”
男人低笑一声揽住她的腰,那双手顺着游走,握住她丰盈柔软的腿。
“殿下,臣只忠于你。”
襄城冷睨了他一眼,挣扎着欲甩开周身禁锢,“若不是孤从汤池半路折返,霍卿的忠心岂不是尽付东流了。”
霍决笑意从容,没有否认,“所以殿下,你得看好臣。”
他凑在襄城脸旁,薄唇含着玉白的耳垂,“那天我不是说过了吗?殿下可是忘了。”
玄色的礼服锦绣青鸾,一柄玉如意撩开九旒华冠,襄城看着那个新婚的丈夫拊掌漫笑,声音懒懒的像把钩子,惹得她心头一跳。
他说,殿下,臣向来鲁莽,为免惊扰鸾驾,您得看好臣。
襄城眯着眼喘了喘气,任由霍决抱着她走向床榻,吕叶等人见襄城安稳下来,俱松了口气退出房门。
柔滑娇嫩的腿窝贴在男人英挺的鼻尖,襄城感受到那阵濡湿的痒意,颤了颤身,手臂无力?地环在霍决颈上。
霍决贴着她动了动腰腹,哑着声把那双纤细的手带往深处。
“臣从不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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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埋伏的家臣无一逃脱,道缓搂着谢风垠的肩,没让他看到满地血腥。
折玉缓缓擦去剑槽上的鲜血,眉眼寂然,“殿下,这段时间国师府不太平。”
道缓摸了摸谢风垠的脑袋,年岁渐长,他长得越来越像姒咸,除了那双桃花眼依稀能见几分?殷裔的影子。
“风垠,以后若想习剑,便在公主府吧,我会为你找一片宽阔的场地。”
谢风垠仰着头,漂亮的眉目盛满月色,“谢谢母亲。”
道缓哑然失笑,这个孩子极为聪明,说句颖悟绝伦也不为过,却总不愿叫自己一声阿娘,恪守本分恭敬唤着公主娘娘,要不是自己后来万年难见的动了脾气,只怕连母亲二字也听不到了。
也非为难,到底不愿稚年孩童沉湎旧事,她只怕他越陷越深,这早慧的性子迟早会害了他。
道缓将他手上的小剑收了起来,拉着他欲要回府,却见他拘谨地转过身,慎重的看向那方长身玉立的国师,“父亲,他们是来寻我的吗?”
折玉擦拭长剑的手一顿,“不是。”
他答得干脆,谢风垠显然有些不信,像个小老?头一样皱紧了眉,慎而思之,“当真?您没有哄骗我吗?”
他这副拭剑下的随意之言,怎么也看不出哄骗的意味,折玉看了一眼小郎君身边的公主,似乎顾忌着该怎么开口。
道缓却是能理解的。
谢风垠幼时家逢巨变,辗转中才有了现在的生活,他这种聪明早慧的孩子,自尊心也是极强的,他不愿给他们惹麻烦。
她蹲下身,含笑看着他,“国师连天子都未曾哄骗过,又怎么会骗你呢?”
茵陈牵着尚算年幼的嗣子离去,道缓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国师可有受伤?”
“并无大碍。”折玉掩去右手上沁血的刀痕,缓步走向庭中石凳,“殿下,这里不太平。”
道缓知道他的意思,脚下却像扎了根一样挪不得分?毫,她不得己提起话头,试图平息自己内心的波澜。
“国师这是第几次了?为……”
话说到一半戛然止住,道缓的心突然有些酸涩。
住在公主府这么多年,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他就算把这些事都告诉自己,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是学着拥兵自重的襄城一样派出杀手拦截,还是学着手握大权的皇后?
不,她谁都学不了。
她是谢道缓,是天子最不受宠的女儿,是出降八载也无封号食邑的公主。
折玉是对的,万物有尽,世人皆会变化,样貌在衰老?,人心在丑恶。
只有超脱凡俗的他,一如当年模样,玄衣华羽,银发皓皓。
而她,眉眼低垂,掩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窃喜着未被发现的自己。
日复一日,她偷偷虔藏着爱意,努力抬起下巴,妄图感受那日月之辉,却又满身淋漓地发现,原来这份改变如此弱小。
她难过极了,长长的睫毛颤得厉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双眼如此沉重,宛如千钧。
她只能狼狈的含着下巴,狼狈的听到头顶那声轻微不见的隐叹。
一如当年的卑微,一如当年的懦弱。
“殿下,盛京的天已经快要变了。”
他意有所指的提醒着那方静默的公主,月华如水,照在她敛着的长衽上。
如夫人若能顺利诞下一名皇子,困局将解,天子仍有喘息的空间。
可这也代表她的母亲和她的妹妹,或许还有她,即将成为天子的弃子。
也许八年前的陛下,会为丧儿的皇后喁喁细语,会大肆赏赐自己的爱女,为她加邑进爵,可现在的陛下不会,他甚至恨不得一掌挥落皇后的凤冠,处死野心膨胀的襄城。
道缓明白的。
她的父亲终究是君,终究猜忌多疑。
多次毒害褒许不成,皇后看起来憔悴极了,精致的妆容也不能让人忽视她眼中遍布血丝,道缓看着这名全天下最雍容尊贵的女子,像是第一次发现她这个不得宠的女儿,还有些许用处。
“皇儿,你救救母亲,救救你的妹妹…陛下他变了,他变了!他这哪里是宠幸,他分?明是要对我们母子赶尽杀绝啊!”
皇后拉着她的救命稻草,尖利的指甲掐进掌心一截手腕,“你帮帮本宫,帮帮本宫……本宫不能死,本宫怎么可以死?!”
她似哭不哭的抖着身子,眉角勾勒的螺子黛晕染在衣袖上,道缓努力按住她扬起的双手,眼睛里酸涩涩的胀痛。她艰难地哽着喉咙,询问:“我需要做些什么?”
万春殿里白烟缭绕,伏在她身上的女人喘息着,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嘶哑着喉咙,“杀了国师,杀了他,我们才能活下去。”
她拉起道缓的手,鲜艳的蔻丹耀眼夺目,“孩子,我的孩子,你帮帮为娘吧,若不是走投无路,为娘怎么舍得让你犯险……你是他的枕边人,只有你才能帮为娘挣得一线生机,只有你!我的儿啊。”
像是一把悬而未决的利剑,皇后的声音萦绕在她脑海里,道缓回过神,扑了满袖的国师府凉风。
莫名的勇气涌上心头,道缓抬起眼,清凌凌的瞳眸迎上他的视线,月色低垂,清冷的流光镀在他满肩银发上,更衬得那尊玉容貌隽神清,凛然不可侵犯。
只一眼,道缓掌心紧握的衣袂滑落,环珮轻坠,碎玉声惊得她颤下眼,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份灼烧的刺痛,历久弥散。
果然。
命如草芥的她,又怎么敢奢望明月入怀。
作者有话要说:在修存稿,让我看看怎么把冗长的故事委婉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