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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结发受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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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死了,带走了天?子最?后强撑的镇定。

禁军挥舞着玄黑旌旗,火把?照亮了公主?府昏沉的暗色。

天?子双眼充血,脸庞透出不正常的紫红,他哧哧喘气,一双手钳制住道?缓的脖颈。

“说!国?师怎么死了?!说啊!”

她的父亲宛若一头年迈的老狮,张大了嘴,却发不出雄壮的怒吼,只能喷薄着怒意,死死绞紧那截皙白的细肉。

被禁军将领压在地上的少年挣开桎梏,他愤怒得?推开失控的圣人,天?子倒退数步,趔趄摔倒在玄阶上。

“与我母亲无关!是我杀了国?师!”

“你——?!”天?子轻蔑的笑?了,他仰伏在台阶上,松缓着指尖,侧看着将领重新压住少年,闷棍打在他腿弯,迫使这个桀骜不驯的雏鹰跪下。

“国?师不是普通人,你一个毛头小子,怎么敢杀我的国?师?!”

少年的脸紧贴地面,漂亮的眉目变得?扭曲,他扭着身子,心底那股盘绕的懊悔被怒气冲淡,“有何不敢?!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杀他一命,又?岂能偿还清我殷氏上千英魂?!”

天?子眯起眼,他撑起身,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还混着酒意的呼吸喷洒在少年鼻尖,那双充血的眼睛盯着他,良久,天?子突然大笑?起来。

“殷胥……殷胥……哈哈哈,你个老不死的,老不死!天?下危矣?朕岂能活?哈哈哈……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紫宸殿外火光连天?,金甲银剑的男人踹开殿门,与之同行的两位华服高帽,皆都手持长剑,面目冷硬,却都难掩唾手可得?的欣喜若狂。

齐王剑尖滴血,他稳步走来,挑起天?子的下巴,“天?子,寡人可是来迟了?”

那柄锋利的铁刃泛着白光,映在天?子颤抖的皮肉上。

“逆……逆……”

楚王一剑砍下禁军的头颅,那颗喷着血的脑袋骨碌碌滚在天?子手边。

“八军统将,三死五降。天?子,你这皇帝当得?可很是不得?人心啊。”

“朕还有玄铁骑!朕的八十万大军……对,江溪王不会不管朕,朕……”

“霍家?都死绝了,哪里?来的玄铁骑?!”

秦王冷笑?着慢慢走来,他遍布皱纹的手提着剑,银色的剑穗打在环珮上,铿锵激鸣。

“江溪王自身难保,你还指望他来救你?谢邈,你千错万错,惟不该动我儿杀心。”

“朕没……!”

天?子瞪大了他那双红丝遍布的眼睛,神情可怖,却在瞬间?舌头断裂成半截,一大滩活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

他极度疼痛下抽搐着身体,蜷在地面,如同匍匐的蚯蚓。

跟在三王身后进来的降军见到这恐怖的一幕,神情恍惚,他显然想到了什么秘闻,嘴里?开始疯疯癫癫的喃喃道?:“巫蛊……!巫蛊之术!这是国?师留下的妖术!”

天?子死在了巫术下,偌大的权力被禁锢在北海池高台的幼主?捡起。

齐王看起来很高兴,亲卫将谢风垠带入他暂住的宫殿,明珠莹润,照见男人不掩分毫地喜色。

他扶起站立不稳的少年,缓声:“殷卿大功,寡人思来想去,也不知赐何高赏,不若殷卿与寡人说说,想要什么?”

谢风垠能一举杀掉国?师,是他从没想过的快意。

那时少年眼神凶狠,对他所说的殷府灭门’真?相’不屑一顾,桃花目里?含着的讥讽不断刺激着他跳动的神经。

直到他展开那封枯黄的书信。

岁月悠久,墨痕寥落,即使斑驳至此,谢风垠仍然认出了幼年时无数誊写模仿的字迹。

少年没有挣开那双手,他只垂低了眉目,声音平缓得?未起波澜。

“若非王上,某只怕还会受人蒙蔽,当不起大功。……只母亲到底于我有教?养的恩德,府内他人也多有无辜,还望王上开恩,准他们出宫回?府。”

齐王的笑?意淡了些许,他打量着少年平静的面容,负手而立。

“其?他人过几日便可放出去了。公主?身份尊贵,现下内宫事权也并非寡人一人决断,贸然放人,他人恐怕不愿。”

他背过身,眼睛盯在大开的窗外,远方波涛滚滚,海水中间?玄青的宫阙巍峨森严。

“卿再等等,等寡人迎回?幼主?,定送公主?出宫。”

这一等,就等了七日。

等到幼主?被人刺杀身亡,等到齐王勃然大怒彻查宫闱,等到齐楚二军兵戎相见,公主?府的人终于坐上了马车,晃悠悠被送出内宫。

牵着两位小姑娘的茵陈扶住车辕,面色憔悴,她静静看着石阶上的少年,却总也想不起他幼时跌跌拌拌舞着小剑的模样。

“陈姨。”谢风垠望着她,忽略了她身边那两束好?奇的目光,“母亲可还安好??”

回?答他的只是一封娟秀的书信。

陶陶这几日瘦了,她被关在漂亮的大屋子里?,外面站着好?多凶神恶煞的大叔叔,陶陶只能好?奇的趴在门缝上,期待有人能从那条蜿蜒小路上过来。

虽然除了每日送饭的阿嬷,她再没有见过别的人踏足那条小路。

陶陶很无聊,婉儿被阿娘紧紧护在怀中,她想拉出婉儿的小手玩翻绳,却头一回?被阿娘狠狠呵斥。

好?在阿爹过来了。

陶陶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大大的鹿眼有些害怕,阿娘却突然间?哭了起来。

她慌乱起来,公主?娘娘被带走的那日,阿娘也是这样哭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婉儿几乎就被掩在阿娘的怀里?了。

陶陶觉得?自己太小了,大人之间?的事她想不明白,她好?奇看着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小哥哥一定会明白的。

果不其?然,小哥哥也哭了。

他跟阿娘哭起来时一模一样,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发生了,陶陶望着他,想起了在陈郡炎热的夏季,阿爹收走了她珍藏多日的酸梅汤,那时的陶陶后悔没藏好?宝贝,她也是这样瘪着嘴,脸上落满了金豆豆。

奔腾的骏马嘶鸣,寒风吹开少年的额发,陶陶看着他愈行愈远,最?终不见了身影。

北海池万顷活水冰封,道?缓站在高耸入云的宫阙朱栏后,极目远眺。

九曲连环的廊桥曲折幽深,直通北苑腹地,青松交掩,隐隐约约的积雪下,露出宽阔破旧的戏台一角。

待在玉章台越久,她就越快想不起近几年的事了,惟有少年时平淡走过宫道?的记忆,永远回?旋着那一声声咿呀莺啼,郦娘子赠给她半额面具时,冁然而笑?。

“殿下,情郎难得?,不若半面妆试探一二。”

可是从来都没有这个机会。

海风呼号,打破了她沉浸过往的出神,天?子用奇珍堆砌起太子的牢笼,无数瑰宝被置放在地上,道?缓蹲下身,捡起一颗光滑莹润的金珠。

拇指大的东西很难吞咽,她坐在朱栏一侧,慢慢磨蹭着舌根,凉津湿润着哽噎的咽喉。

冰原苍黑,无垠的寒风游曳,道?缓枕着头,湿冷的气息从足尖蔓延,她轻轻哼着那段不曾遗忘的戏词。

“……无情有情,只看他笑?脸来相问。

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

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

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

道?缓颤了颤长睫,尖锐的疼痛太过刻骨,她闭上眼,想起了那夜国?师的眼睛。

他依旧清冷出尘,看着少年,声音又?低又?轻。

他说,别怪他。

那双眼眸中的点漆神光渐消,他缓缓转着瞳孔,视线滑过左案下柔弱的小姑娘,面容有些松懈。

道?缓懂了。

她一切都明白了。

那个孩子,绵延近七百年的谢氏王朝最?后的血脉,便是他用性命也要交换的破局之数。

天?子寿宴上,国?师也是这般垂着长睫,眉眼从容,淡淡抚平公主?的张惶。

——就算身死,也不必干涉。

他早已算出今日,却从未有半分退却之心。

道?缓蓦然哭出声,她紧紧箍着青年温热的脖颈,泪珠如同落雨,大颗大颗,倾盆而泻。

国?师垂在腹间?的手微抬,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腰,带着几不可闻的轻叹,慢慢停住指尖。

“抱歉,殿下。”

他知道?,他从来都知道?。

公主?僵着身,手上缠绕的银发如同星光,灼烧她滚烫的眼眶。

那些年深埋心间?的隐秘,如同阴沟里?最?见不得?人的恶臭,暴露在空气中,道?缓仓惶扑闪着泪睫,朦胧不清的水雾滚落。

她正身,看清了国?师阖上的鸦羽,一根一根,宁静安详。

作者有话要说:戏词出自《玉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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