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迁入平郡的翌日,崔府君打着拜谒的旗号,亲自?带妻儿登门相迎。
前厅一番热闹,王神光却未出?内庭,她手上握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皓腕翻转间?,剑光寥落,扫落起地上浮英。
新登入府的女?先生跟在家仆身后,绕过水榭朱栏,待走近些,方听一旁随侍的婢女?出?声提醒:“女?郎,教授剑术的先生来了。”
身姿惊鸿的少女?停稳步伐,她反手收剑,雪白的剑尖凝着日光,轻压在飘然扬起的乌发上。
王神光皱起眉,宛若冰雕的容颜如同雪消,生出?几分活气。她看着女?先生垂散的秀发,以及耳鬓边绚烂的紫丁香。
“我要的是剑师,不是女?郎。”
女?先生笑?得很娇俏,她点了点王神光身上浮动的裙袂,那双猫眼露出?狡黠。
“女?公子既可舞剑,我又何尝不能授剑?”
王神光头一次有些哑然。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手中薄剑放在石桌上,挥退了两侧侍立的婢女?。
这?时节的夏雨像是总也下不完,清晨放晴后,一地白茫茫的刺槐花,清香湿润。
平郡的街巷有很多?,虬枝高大的树也有很多?,但?平郡没有纷扬如雪的漫天琼花,亦没有她记忆中可以相挟策马的宽阔长街。
阿湄会坐在马车上,打起轻薄车帘,露出?温软的笑?意,揶揄看着胞兄幼弟长街纵马,皆都落后于她。
“阿光惜为女?子矣。”
“何故?”
“幼承庭训,礼乐高华,更甚通晓书数射御,英姿飒爽,且不说我谢家二郎,就算江东士族众儿郎齐聚,又有哪位能同阿光一较高下?若你生为男儿,阿湄必早早做那芳心暗许的小娘子,日日惟盼王郎。”
骏马嘶鸣,王神光回过眸,看街市尽头策来的少年,他群青色的衣摆翻飞,风里落下打着旋儿的琼英,倏忽沾染在他汗湿的鬓发。
“阿湄此言差矣,霄云楼元夕夜,你的’王郎’可不会挑剑摘灯。若说是明岑还差不多?!”
“胡言乱语,不可听信。阿姊休要管这?狂徒。”
随后而来的小少年一脸严肃,惹得车中姑娘笑?倒回去,马鞍上面容冷淡的少女?,也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阿兄阿兄,你可莫要出?声了!谁不知?晓’谢郎七剑动花灯’?实在高超我辈,高超。”
众人又被谢湄一席话惹得笑?意开怀,连谢明岑都伏在马背上,哈哈大笑?。
谢家剑术卓绝江东两岸,可惜这?辈的谢今涯天赋平平,虽是自?幼习剑,夜里帮妹妹摘个灯笼,还差点脚滑摔下高楼。
“那是我谦让。再说夜黑风高,瓦檐湿滑,我偶有失误几剑,又算得了什么呢?”
彼时高风飒飒,他驱策着马儿靠近,乌黑的长发张扬四舞,王神光微凝视线,鼻息间?馥雅的发香游走。
温婉的阿湄笑?弯了腰,谢明岑打着马儿意欲远离是非之地,她端坐银鞍白马上,隔着咫尺之距,静看少年郎撩袍而下,日薄西?山,他逆着澄明金光,手中剑舞游龙惊凤,劈开阵阵滚落的琼花。
谁都以为,那会是一辈子。
石桌上的剑被人丢弃,青石砖上清脆铮鸣,女?先生安然坐在一侧,神情笃定得不容置疑。
“我方才?替你卜了一卦,你命里千缺万缺,惟不缺剑。”
王神光突然有些好笑?,她放下手中茶盏,唇瓣还挂着晶莹凝露。
“先生,我请的是剑师。”
不是算命的神棍。
哪知?她悠悠眯起眼,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册。
“知?道知?道,我这?不是过来给你送……恩,姑且算借吧?这?本绝世刀谱实属难得,我不愿烧了徒留世人遗憾,故而寻一位有缘人,以期传承。”
王神光轻压嘴角,目光停在墨痕崭新明亮的书扉。
“绝世刀谱?可惜我已习剑四载,想来不是它的有缘人。”
“谁说你不是……咳,我的意思是,我登门前来,正是算出?你命里缺刀,与这?本绝世刀谱实在是相逢恨晚的天作之合!你看你练剑也是练,练刀也是练,何不如弃剑从刀,把绝世神功发扬光大呢?”
弃剑从刀吗。
那夜的月色很明亮,少年郎的眼锁住徘徊流光,秾丽争如早春桃夭,他站在曲径上,婉拒了他的新娘。
王神光低眼看茶中浮叶,“既为绝世刀谱,那你说说,你缘何得来。”
女?先生仰起头,发间?隐没的紫丁香飘在半空,她盯了好半会儿刺槐,这?才?慢吞吞说道:“我有一个狠心绝情的夫君,这?是他小情人送来的,我不愿此物留在家中,免得眼见心烦。”
“原来也并非先生之物。”
“胡说!那女?人挑衅至此,我还能忍?!”
王神光意有所指瞟了瞟刀谱,平静道:“先生何不亲自?提刀?也好过他人耀武扬威。”
“……我都说了啊,它的有缘人是你,并非是我。”
见她眉间?又皱起,女?先生似乎苦恼至极,扒了扒耳发,又道:“这?么说吧,我那个情敌很有来头,她得来的东西?也不是凡物,说是要有缘才?能看,那就必要有缘分。这?个女?人不是一般人,在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她就与我夫君相交甚深,曾经还拜托我夫君替她寻弟,也因此,我同我夫君相识了。”
少女?紧蹙的眉心未有缓解,女?先生无奈叹气,开始一点一滴梳理杂事?。
“我与我夫君呢,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干脆以身相许’的老桥段,不过很巧的是,当?初害我至此的也正是那女?人的弟弟,所以呢,我同她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可惜我夫君宅心仁厚,听信她弟弟是一时失智,原谅了她们?,并且时常嘘长问?暖,这?也害得我那段时日十分难过。”
“我那个情敌长得貌美艳丽,招惹了好些威震一方的能人,我夫君家底殷实,又不忍她受此折磨,便将她护在家中。一来二去,虽打退了许多?上门生事?的人,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一日雨夜,她又被一个十分厉害的男人掳走,我夫君情急之下前去救人,差点被那男人打死在崖边。”
“我那时虽也受了伤,但?好歹还能动弹,我背不动夫君,只好用绳索将他拖回了家,细心将养。日子平静安稳,我与夫君也重归于好。一日他匆匆出?门,说是替我买些梅子糖。”
女?先生说到这?儿,嬉笑?的面容滞了会儿,王神光却未有所觉,她只沉浸在那段漏洞百出?的话。
“你之前不是说你夫君狠心绝情吗?怎么现在又宅心仁厚了?我听你一叙,你夫君同你的感情,倒还不如他人深厚。”
“没想到你现如今这?般不会聊天。”
女?先生又笑?了起来,丝毫没注意到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言,少女?脸上浮露出?几丝疑惑。
“女?人都是善变的。在那一日之前,我瞧着他确实是个宅心仁厚的好人,如今我生了气,自?然又觉得他狠心绝情。”
“那一日?”
“是,那一日。”
长风游曳,扑乱她耳鬓的紫丝绦,那朵丁香摇摇欲坠。
“我记得那日阳光很大,我坐在院子里的紫藤下,等到黄昏暮色,等到朝阳初露,院外才?传来声响,我以为是我的梅子糖到了,开门却见我夫君怀里抱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还有一点没写完,但是时间不够了orz
剩下一点剧情补在后几天的章节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