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雾一愣,反射性问道:“不是?那是谁。”
刚一说出口,姜雾就想起了?数日前魔都境内,薛拙站在树荫下,轻声告诉她?叶纵云的确与一女子有染,还?在满月过世后数载,将庶子接回了?叶家。
叶浣也曾在银霞峰月光下,满面落寞,静静道出她?痛恨着自己,错看了?叶纵云。
而这一切,都像捏住了?翅膀的蝴蝶,陡然蜷缩起身躯,颤抖着迎来?了?细密交缠的蛛网。
唐姑的眼睛盯在窗外,夜色降临,远处一点?一点?燃起模糊的焰火。
“元君可还?记得少年时的那场试炼吗?”
姜雾屏住呼吸,连轻薄的鼻翼都微微缩紧,“我少时有许多试炼,不知你说得是哪一次?”
“我说的是什么,元君心下应当清楚。”她?看过来?,面上?的笑容有些?诡异,“除却小邺村试炼,我想不出还?有哪一次,能让元君’念念不忘’至今。”
姜雾站起身,步至她?跟前,垂在身侧的手却捏得发紧。
“你到底要说什么。”
“元君,”唐姑又将目光撤了?回去,她?凝视着窗侧那株火红的花蕊,眼眸幽暗,“传说中九幽冥界位处流河,那里暗含着无尽的转世轮回,你相信吗?”
“九幽冥界……我相不相信又有何用?叶纵云不是早就在申州之?下,找到了?万鬼之?门。”
唐姑笑道:“那你一定听说过那里生?活着一种精灵,它们栖宿在流河畔的婆罗湿土中,千年一生?叶,千年一开花,接引人世间?往来?魂灵,渡其入轮回。因?花叶永不相见,又色如鲜血,冥界的人称呼它们为——彼岸花。”
彼岸花,曼珠沙华。
姜雾缩紧了?瞳仁儿,听得唐姑又低喃道:
“娘子去世时,家主正当年少,羽翼未丰,根本无法?查出他父亲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或许是没有,可谁又能相信呢,他们叶家向来?薄情寡义,早就攀上?了?另一处高枝,就等?着娘子挪位子了?,他们怎么可能不动手。”
“九幽冥界只是一个传说,他那么年轻,又那么稚嫩,谁都以为他寻不到的。可偏生?命数倒向了?他,让他顺着流河水,遇到了?婆罗土中的彼岸花。也正是因?为他的鲜血,唤醒了?它体内的寄宿灵,迫使它幻化成了?一个女人,一个美丽、聪明的女人。”
“寄宿灵并非花中精灵,而是引渡世间?亡魂时,偶然落下的孽根。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再活着的一天,但?这一切,都只起源于家主的那捧血。她?是家主眼中的可怜人啊,她?的母亲也是因?她?而死,她?流落街头后,就病死在了?漫漫雪夜。”
“相似的经历,总会让人生?出些?怜悯,更何况是年少的他。救命之?恩,寻到母亲魂灵的期许,再加上?那一点?点?怜悯,让家主许下了?承诺。也因?此,即使承载了?数万条人命,即使猖獗到嗜血疯狂,家主对那个东西,从未有过杀心——因?为这是他的诺言。”
唐姑笑着笑着,移转视线,侧头看着姜雾,眉骨上?的刀疤很深,将她?的一张脸映衬得有些?可怜。
“可这也是夫人一切痛苦的根源。”
姜雾几乎要咬碎银牙,才能扼制住自己冲昏了?头的愤怒。
“顾、溱……”
没有人猜测过,或许所?有的事都不是偶然,姜雾闭上?眼,抿紧了?嫣红色的唇瓣,她?早就该猜到的,早就该在魔宫猜到这种可能的。
顾溱绝非一般的花族,她?能周旋在各色各样的男人之?间?,能引得魔太主与晏师危多年夫妻离心,能一次次凭借叶纵云的手逃离疯子的牢笼,这都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
可她?到底是个聪明的女人。
许是在她?睁开第一眼起,顾溱就已盘算出了?最?佳的计策,一段不算平常的故事,一个尚算可怜的少女。
叶纵云如何能无动于衷呢?
月光清幽,如水一般流连在窗棂上?,姜雾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轻笑。
“所?以呢?你说到这儿,只是想告诉我叶纵云的愚蠢,还?是满月的可悲?”
她?微微抬高了?下巴,精致的颔尖一片玉白。
“亦或者是说,叶洧就是那个诺言,那个杀戮了?小邺村、江都乃至商陵的东西。”
“是,他就是家主许下的承诺。”
唐姑目露悲哀,
“顾溱生?于一株双生?彼岸花,可却丢失了?另一朵花灵。家主遍寻十四?州,终于在小邺村里找到了?它,可那东西飘忽不定,没有完全把握,家主也不敢轻易动手,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用菁华渊中的灵火困住了?它。”
“谁承想,短短几年内,它就与灵火相辅相成生?出了?魅,蛊惑人心,无恶不作。等?到家主终于寻出法?子时,它早已犯下了?重孽。杀戮之?血一开,便永无休止,即使布下了?重重结界,但?它还?是能钻着空子跑出来?,吸走了?维系商陵千年生?息的地气。”
“所?幸的是,那股地气消弭了?它的渴血,它的魂魄渐渐趋于安稳。花灵不能停留在世间?太久,它没有了?血液的滋养,终究还?是需要靠花株稳定魂魄。可也是因?为吸收了?地气,它再也无法?融入彼岸花株中,而家主的诺言,也无法?完成。”
姜雾平稳下心绪,眺望着远方,苍黑的天幕上?挂着一轮下弦月,明亮澄莹的光散落在树梢上?,几只鸟儿鸣啾未歇。
“……叶洧,是怎么变成人族的。”
即便他有一双黑中带赤的眼睛,一张艳丽无双的脸庞,但?这都不能更改他人族的身份。
叶洧的的确确是一名有血有肉的人族。
“家主寻了?很多法?子,也做了?许多灵器,但?都无一物可以承载那朵花灵。我曾见过他多次的失败,自然也清楚寻常器物根本不起作用。”
唐姑走了?几步,眼眸看向床榻上?睡熟的少女。
“我以为他放弃了?,可是某一日,他却突然带回了?一个女子,置放在城郊别庄。那会儿,正是夫人怀上?女郎的时候,这个消息也不知道被谁走露了?风声,夫人同他大吵了?一架,落红动了?胎气,差点?就小产了?。”
“我原本也以为,家主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一个错,他喜新厌旧,他养了?一个外室。可是我忘记了?,自那女子住到别庄后,捆灵索里的花灵就不见了?踪影。直到夫人逝世后第三?载,我牵着女郎,站在回廊上?,看着他将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纳进了?家门。”
“四?年的血肉滋养,诞生?出了?一个承载花灵的最?佳容器。”
唐姑轻轻笑了?笑,盯着姜雾,面容又恢复了?温柔娴静,
“这就是家主的庶子,如今全清宗竭力培养的少主,叶洧。”
原来?是这样吗,叶纵云。
就算知道了?顾溱的利用,就算清楚那个东西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也要留在叶家,作为一份厚礼,亲自交付给逼死了?母亲的全清宗。
看着为了?叶氏利益而蝇营狗苟的那些?长老,全力以赴培养着根本不属于叶家的血脉。
这就是你的报复吗,叶纵云。
姜雾无声的笑了?,她?望着天上?明月,忽然发觉出此间?渺小。
她?记忆深刻的往事,正由叶纵云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告诉着她?,很多的事,她?从未知晓。
世间?到底还?有多少她?不得而知的事。
这个迷局遍布的世间?,是书中的世界,还?是三?千世界里刻录着命数的书。
“……原来?,如此。”
少女的声音平静冷淡,她?缓缓睁开双眸,瞳仁儿敛着晦暗的光。
“所?以,他到底是在杀了?我,还?是在救了?我?唐姑。”
作者有话要说: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这是个问题
那个寄生灵的故事,就是之前说过的紫云花雕的故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