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雾握紧了刀把?,阳光流连在?雪刃上,刺起一片耀眼夺目的冷色。
“陆归龄,你在?做什么。”
他垂了垂雪羽,恰如其分的盖住了那双鸦青色的瞳眸。
“他们不让我见你。”
陆归龄的声音很轻,像游曳在?风中的微尘。
但姜雾还是听清楚了,她抬高了下?巴,努力扼制住颤抖的眼睫。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是,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我见你。”
“陆归龄,我为什么要见你。”
“你是我的妻子。”
他脸上是一派干净澄澈的懵懂,仿佛初入人世的孩童,陆归龄伸出了一只手,如一截修长好看的玉竹。
那只手停在?浮空,微微摊开了掌心,似乎丝毫没有在?意袖角蹭着的鲜血。
陆归龄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朝着姜雾和缓着声音,“阿雾,快过来,我带你回家。”
这是她心底压抑了许多许多年的隐秘,男人清冽的嗓音混着那股雪松味儿,柔柔唤着她一声’阿雾’。
姜雾如遭雷击,她阒然?闭上了眼,不曾管顾他伸出来的那只手。
“陆归龄,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与你之间早就没有了任何瓜葛,你不必再与我多做纠缠。”
“你生气了。”
陆归龄轻轻皱了皱眉尖,似乎真的在?为此苦恼,“别生气,好吗,是我的不对?,我不该杀了他们,阿雾,你出来见我,可是原谅我了?”
他自顾自说起了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变,仍停在?浮空中,修长如玉的指尖微拢,在?阳光下?漂亮得不似凡物。
姜雾颤着两弯乌黑鸦睫,睁开了眼,她望着彼端身姿挺拔的男人,他像是晴空之下?的一捧雪,冰冷又温柔,脸上的那抹笑意,是她过去百年也不曾再见过的纵容。
陆归龄动了动身,徐徐走近几步,他轻柔的唤着她。
“阿雾,跟我走吧。”
姜雾扬起刀,冷光迸现,停留在?他雪白的脸上。
“别再靠近。”
陆归龄果真停下?了步伐,他脸上那番真挚的笑意淡了淡。
“阿雾。”
“别再这样叫我。”姜雾压着眉目,没有再看他,“陆归龄,离开这儿,别再让我看到你。”
男人垂下?了手,眼眸里的莹莹光色暗了暗,他摇了摇头,仿佛颈侧那柄锋利长刀从未停留过。
“不,我要你跟我走。”他蓦然?有些?受伤的神色,轻轻低下?眼,细密的长睫像是沾了风雪,“阿雾,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
姜雾没有动容,她的声音冰冷讥诮。
“承诺太多,也会有遗忘的时候。陆归龄,你的承诺,太没有价值。”
她的视线划过脚下?横躺的尸体。
“你与我之间的事,从来都与他们无关,你却一意孤行,要拉这些?人命做赌注,陆归龄,到底是怎样的错觉让你以为,我会因此而?屈从自己。”
陆归龄顿了下?指尖,慢慢放下?了手。
“阿雾,我只是想带你回家。”
“回家?”姜雾笑了笑,长刀也微微有些?倾斜,“我没有家的,陆归龄,你心里清楚,我这个孤鸾星,怎么会有一个家呢?再说了——”
她拉长了声音,眼眸错开,望向了跨院门?外,依稀能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就算是家,也不会是跟你。陆归龄,这绝无可能。”
他仍低着一双眼,让人看不见真正?的神色。
“……我会给你一个家的。”
“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姜雾摇头。
她握紧了手中温热的刀柄,淡淡说道:“你同我之间,横亘了太多往事,陆归龄,这些?事情?没有人能忘却。你可以不记得,但我,不可以。”
陆归龄掀起眼看她,姜雾这才看清他眼眸昏沉的暗色。
“我都记起来了。”他平静说着,“从我们第一次初见开始,所有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
“不,你不记得。”
姜雾没有停下?唇侧那抹笑容,她眼里泛着冷凝的光。
“你从来都将人命视为蝼蚁,从不曾低眼去看那些?芸芸众生,陆归龄,在?你的心里,我其实与那些?人没有区别,一样自作聪明,一样自以为是,你看破了我心底最隐秘的脆弱,你以为我会为我珍而?重之的人命,去为你低头。”
陆归龄面?无表情?看着她,姜雾收回长刀,垂下?刀首。
她的笑声有些?轻淡。
“的确,我向来是个作茧自缚的庸人,我学不会你,学不会早早勘破红尘世俗。小邺村上百条人命,魔都境内互相残杀的争斗,到如今你站在?这儿,用这一地的鲜血威胁着我,让我为你低头。可是陆归龄,我也曾对?你说的很清楚,我不是谢道缓,不是嬴般若,更不是王神光。”
“自始至终,我只是九重仙门?姜雾,我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大梦百年里你放不下?的执念,我不会为你舍身入局,去做一些?我不愿去做的事,也不会为黎民?妥协,轻易牺牲掉自己,当然?,我更不会做个痴心情?长的可怜人,为一段虚无缥缈的暗恋,卑微进了尘埃。”
陆归龄低哑着声,“别说了。”
姜雾充耳不闻他的话,她仍轻慢笑着,一点一点拖出腐烂的血肉。
“你为达目的,从来都是不择手段,而?我是个足够听话的傻子,甘愿为你驱策。你向来都是赢的那个,我却输得一塌糊涂,陆归龄,你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我为你低头,但是你并不知道,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
她看着他,眉眼平静无波。
“陆归龄,我不会跟你走,也不会再为你低头。”
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从跨院传来,这是叶浣带着人过来了,姜雾清楚,她不能再停留在?这儿。
陆归龄死死盯着她的眼,试图从那双清凌凌的眼眸中看出点什么,却发现是徒劳无功,她静静提着那把?雪刃如新的长刀,姝丽的容颜看不出多余神色。
她的眼神很淡,她的那抹笑也很淡,仿佛整个人乍然?看破了什么,透露出一股与世无争的态度。
但这不是陆归龄想要看到的。
他慢慢红了眼尾,背后长长的白发无风自舞,像天幕下?突如其来飘荡的银雪。
“姜雾,我会给你一个家的,你信我。”
“我无法再信你。”姜雾平平开了口,“你太会算计人心,陆归龄,我已经?失去了信任你的能力。”
陆归龄摇头,他固执的否认她的话,固执的想要拉住她的手。
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修士,拦住了他的动作,姜雾没有动,仍立在?那儿,也没有移开目光看向那边匆忙赶来的少女。
早在?陆归龄杀进门?时,叶浣就见过他这疯魔的样子,但现下?隔近了,还是难以掩盖心下?大骇,姜雾离他最近,谁都不能保证陆归龄魔性大发,直接动手杀了她。
陆归龄在?府卫包围过来的一瞬间,气息大变,他生出许多鲜艳的血丝,分布在?眼白上,那双鸦青色的眼眸也变得昏沉无光。
他身上白袍翻飞,黑色的雾气笼罩在?他身侧,其中不乏闪着金色的细芒,龙走蛇游般,穿梭在?黑雾中。
陆归龄额角上也渐渐浮露出乌金色的细纹,从眉心延展至眼尾,雪白的长睫微阖,半掩住无光的瞳仁儿。
丝丝缕缕的杀意从他身上蔓延开来,姜雾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她眼看着他抬起眼,沉沉的睇着不远处的少女。
他想杀了她。
即使谢长宁立马挡在?了叶浣身前,但这仍然?阻止不了他肆虐天地的可怖气息。
姜雾侧着刀锋,清脆的铮鸣声拉回了陆归龄的视线,他缓了缓身上涌动的黑色气流。
“你我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她在?阻拦我。”陆归龄垂了垂眼,语气冰冷,“没有她,你就能跟我回家了。”
“陆归龄!”
姜雾稳住了心绪,她知道,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她如果继续待在?这儿……
不远处是少年郎挺立的身影,他依然?挡在?叶浣身前,没有退却半分。
姜雾眨了眨眼眸,朝叶浣望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迅速手腕轻翻,舞了一个漂亮的银花。
那柄削铁如泥的锋利刀刃靠在?背上,长至及臀的乌发也被压住,白衣美人没有多停留片刻,她飞身而?上,越过了重重门?阙,身影急速的宛若天边坠下?的星光。
陆归龄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慢慢掀起眼,视线中那抹最后的亮色消失在?天际。
他绷紧了嘴角,周身狂暴的黑雾霎时再无压制,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在?场所有人。
众人纷纷被这浓烈魔气伤到在?地,连谢长宁也同叶浣一起,扑在?地上吐出了几口鲜血。
等大家回过神来时,院子中早没有了那道雪色身影,只有之前的满地殷红狼藉。
叶浣抖着手,她明白,陆归龄到底是放过了他们,可这也意味着,她的师父——
谢长宁杵着长剑,嘴角尚还留着几丝血迹,他抬手抹去少女下?巴上的鲜血,桃花眼里盛满了苦涩。
叶浣冷冷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中徒留漠然?,谢长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轻笑。
“叶浣,他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姜雾: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