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龄盯着她,沉着声笑了,像一把小钩子,逗弄着姜雾颤抖的眼?睫。
“好,都?听你?的。等?我们回了子虚元境,也不?迟。”
他最后一点话音缱绻缠人,姜雾不?自在?地压低了眉目,推攘着催促他离去。
“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陆归龄懒懒应了一声,接着指腹按着她唇瓣,重重擦去她嘴角的水渍,惹得姜雾不?免吃痛低呼了一声。
他磋磨着指尖,玄光游走?在?屋内四壁,不?过瞬息间,就被笼罩在?结界中。
“乖乖等?我回来,阿雾。”
雪松的气息慢慢变淡,姜雾坐在?床榻上,深深吸了口气,眼?眸逡巡着四周淡淡的结界灵光。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吗……不?过没?关?系,这一点空间也足够了。
陆归龄离开了这里,沉重威压消退,昆仑镜这才有了几分?喘息的余地。
它在?姜雾识海中挣扎惊呼,忙不?迭叨叨着。
“终于走?了!不?是我说,你?怎么惹上这种疯子了!他造的子虚元境灵力压制太?强,我一进去就睡得天昏地暗,要不?是本大爷机敏无双……”
“你?还要废话吗?”姜雾出声打?断了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我不?说了,您说,您说。”昆仑镜识趣的住了嘴。
“菩提珠你?藏在?哪儿了?”
“……你?怎么知道我藏起来了。”
昆仑镜到底捱不?过姜雾闷着不?出声,它支吾了两声,急急忙忙道:“那日我见你?形势不?对,就将菩提珠吸进了识海,这不?是有备无患嘛……他把你?看?得这么严实,浑身上下都?没?留一件灵物,我先见之明帮了你?一把,你?可别不?识好歹……”
它边说着,声音越往低了下去,姜雾现在?没?工夫跟它计较,她身上没?有灵力,现在?仅凭一个昆仑镜还有点用。
“妄水和菩提珠现在?都?在?手上了,你?若是先用此二物修复镜身,可能恢复几成神力?”
“自然!妄水可将我的镜身复原,菩提珠可以提升我的神力,缺的那一味龙血,则是修复我的神魂。我现在?的确可以用这两样东西恢复到以前模样,只是……没?有龙血,我那通天本领却使不?出来。”
“无碍,你?只需含有神力即可,我现在?没?有灵力,需要用你?联系外界,可行得通?”
昆仑镜沉吟小半会儿,琢磨道:“行是行得通,只不?过我刚刚恢复神力,恐怕有点不?稳定,你?联系的过程中,也许会有些艰难……”
能行就是了,姜雾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它的说辞,她闭上眼?,吩咐昆仑镜从识海内取出妄水和菩提珠。
眉心一凉,姜雾就感觉到眼?前白光逼近,她睁开眼?,看?见浮空中飘散着无数碎镜。
“我现在?要怎么做?”
“需要借你?的血一用,不?多不?少,九滴指尖血即可。”
她依言照做,指腹往牙尖一松,狠狠咬出一个口子,饱满的血珠霎时冒了出来。
大抵是因为这两样灵物形成的灵旋所?致,血珠自己飘往了浮空,一滴接着一滴,直至九颗环绕成了一个圆圈,姜雾指腹上的口子凝住了出血。
血珠盘旋在?碎镜周遭,聚成一个小巧的风柱,妄水被吸了进去,只见光芒一亮,破碎的镜面拼凑出一面完整的圆镜,古朴的纂文在?镜身背后熠熠闪光,姜雾虚起眼?仔细瞅了瞅,依稀得见’昆仑’二字。
菩提珠飞入雾蒙蒙的镜面,不?过一小会儿,昆仑镜上金光四闪,夺目逼人。
“本大爷终于再见天日了!”昆仑镜在?空中旋着镜身,看?起来倒是很高兴。
姜雾被它闹得头?疼,冷声道:“别磨蹭,赶紧下来。”
“是是是。”
它不?敢反驳,立马轻飘飘落在?姜雾手心上,连耀武扬威的金光都?隐藏了起来,生怕闪瞎了这位脾气很不?好的主人。
姜雾蹙着眉心,“你?这东西怎么用?”
是它忘了,这个主人现在?没?有灵力。昆仑镜很无奈的说道:“……你?就说你?想联系谁吧。”
姜雾垂了垂眼?,没?有犹豫道:“我师父,紫微尊者。”
她刚一说完,就感觉掌心上冰凉的镜身一阵发烫,不?过几息过去,一道狐疑的女?子声音乍然惊响了出来。
“……谁?!尔等?何人!竟敢潜入本尊的识海!”
这的确是她师父紫微!
姜雾眼?前一亮,双手捧着镜身,连忙开口道:“师父!是我!我是阿雾!”
“阿雾?”
声音里犹带狐疑,紫微显然不?相信姜雾会有这么大能耐,悄无声息跑进她识海里,若非刚刚她隐约察觉不?一丝不?对,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就发现这道飘忽不?定的神识。
这要换做是姜雾也会不?信,但没?有办法,现在?时间紧迫,她只能匆匆说些重要的话。
“师父,我知道您很难相信,但这的确是我。月前秘境中,我曾寻得了神器,奈何它器身尽毁,没?有什么大用,我便未曾告知与您。如今我寻得了法子,将它修复一二,才与您联系上了,只不?过还差最后一味原材,导致这神器现下很不?稳定。师父,时间有限,我……被人困住了,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原来如此。”
奇怪的是,紫微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她的声音很是疲惫,仿佛才经历了一场耗费心神的大战。
“你?可是被陆归龄困住了?”
“师父!”姜雾瞪大了眼?眸,根本没?想过紫微会知道这些,“您怎么会……?”
紫微陡然出声接过了她的话,仿佛突然有什么事逼迫着她不?得不?这么做。
“阿雾,这几日你?先忍忍,千万莫要与他对峙。我……嗯!”
她突然一声闷哼,不?得不?停住了接下来说得话。
姜雾听出几分?不?对劲,皱起眉询问道:“师父您,您不?在?九重仙门吗?”
昨日九重仙门被陆归龄的黑雾围攻,也不?见紫微出手,现在?她又这般疲惫……姜雾总觉得紫微身上出了什么事。
过了好半会儿,那面镜子才传来紫微的声音。
“阿雾,照顾好自己,过几日我会带你?离开。”
“……师父!”姜雾心底涌起莫大恐慌,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并不?简单,“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紫微叹了口气,却突然转移话题,问起了她另一件事,“你?说还差最后一味原材,是什么东西?”
姜雾抓紧了身上的裙衫,抿紧唇不?欲多说。紫微这个样子,很有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按她师父的性子,若真是听到她被人困住,定会立马赶过来救她出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搪塞过去。
“阿雾,告诉我,还差什么东西,能修复它?”紫微顿了会儿,无奈又道:“这几日我在?癸州除魔,正逢沧海阁拍售,你?说出来让我看?看?,说不?定能逢上。”
竟然是这么一回事。癸州地处沿海,向来会有魔患暴动,紫微这么说倒也无可厚非。
姜雾松了口气,即使心脏还咚咚直跳得厉害。
“癸州又有魔患了吗……师父您可要小心些,这最后缺的原材不?是什么急用之物,说是需要一味龙血,但如今我也修复了七七八八,您那边不?必太?过留意,”
“龙血……”紫微的声音寂了会儿,她显然想到了什么事。
姜雾捏紧了掌心发烫的镜子,却猛然察觉镜身迅速冰凉下去,“师父!”
与此同时,镜子中隐隐约约飘出最后一抹余音,似是有人在?唤着……“微微”。
栏边窗扉突然被劲风吹开,摇晃的半扇窗叶敲打?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姜雾迅速垂下袖角,掩盖住昆仑镜。
她抬起眼?,面无表情的看?向来人。
—
“姑娘,来一碗凉汤。”
青年站在?小铺前,修长的手指放下几枚碎银,这般阔气惹得打?汤的姑娘羞红了脸,她推拒着说道:“郎君,一碗凉汤值不?了这么多银子。”
“值得的。”
他虽然戴着幕笠,遮住了面容,但浑身上下总带着那么一股让人望而却步的出尘。
凉汤打?在?小壶中,青年的声音很淡。
“我夫人很喜欢。”
姑娘将壶口封好,又用油纸包住,确认外面干净无虞后,妥帖递给?等?候的青年。
“郎君,您的凉汤好啦。”
“谢谢。”
他接过油包外的细麻绳,勾在?如玉指尖上,白纱浮动中,那抹隐约容颜微微露出一角。
那是一张像山巅冰雪一样的眉眼?,晶莹生辉,熠熠夺目。
握着汤勺的姑娘被这番瑰色愣在?原地,她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他突然收紧了手,不?知从何处冒起了灰色的烟雾,爬上他的衣角。
“郎君,你?这衣服着火……”
她话还没?说完,想要提醒他衣衫上的青烟,眼?前这个如玉郎君就瞬间没?了身形。
“铛!”
汤勺坠在?地上,发出叮呤一声响动,后厨绕来一位妇人,擦着手往外呼唤:“阿妹,出了何事……”
空气中还留着一点雪松味儿,清冽的,淡淡的,萦绕在?姑娘鼻息,她呆愣愣想着,原来这就是仙人的香气,跟甜津津的凉汤一点儿也不?同。
清风从城东呼啸而过,陆归龄赶回时,只看?见大开的房门,室内早不?见美人芳踪。
他握紧了手,那截细细的麻绳勒在?指腹上,留下一道发紫的红痕,狂躁的气流旋绕在?身侧,吹得他一身白袍猎猎作响。
幕纱翻飞,他面沉如水的盯着门外,眼?神冷寂得如同在?看?一座死城。
血丝从眼?白爬满,呼吸间他就红了眼?尾,额角上金纹蔓延,他雪白的袖角垂在?地上,大量黑雾疯狂涌动,喷薄着毁天灭地的气息。
“陆归龄,你?在?干什么?”
他僵住身子,黑雾瞬散,透过薄薄的纱幕,看?见她立在?房门外的朱栏前,手里握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我……”陆归龄舔了舔有些干的嘴角,“我刚刚没?看?到你?……。”
姜雾跨进屋,翘起足尖点了点房门,示意他去把门关?上。
“我等?好久都?不?见你?回来,就下去买了串冰糖葫芦。”
她单手捏着幕笠,想要取下来,却发现有些难办,只好站在?原地,少见的细声细气支使他。
“你?快帮我把它取下来。”
她这样依赖他,早让他忘记了方才汹涌澎湃的怒意。
陆归龄揽住她的肩,仔细小心的帮她取下幕笠,顺带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
“阿雾,等?很久了吗?”
没?了白纱阻挡,她莹白的面庞显现出来,手上那根糖葫芦晃了晃,姜雾用它指着陆归龄,眉眼?里很是不?耐。
“你?还好意思说,我都?让你?快一点了,你?还磨蹭!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归龄看?着她面上突如其来的烦躁,心口像是有一块大石头?被人推下,他仿佛回到了数月前没?有恢复记忆的日子,又仿佛回到了年少那段令人眷恋的青葱岁月,那时的姜雾就是这样,从不?掩盖住自己的心思,也从不?会放低自己。
他不?免软了声音,低哄着她:“是我的不?是,我该早一点回来的。阿雾,你?看?,这是你?最爱吃的那碗凉汤,我为你?买来了。”
姜雾似乎是气恼了,背过身没?理他,兀自坐在?凳子上,刚买的糖葫芦也插在?茶壶盖里,动也没?动。
陆归龄犯了难,手足无措的思考着该怎么继续哄她,他只能立在?原地,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满脸不?安。
谁能知道,从未尝情爱的无情剑道之子,也会有这样无所?适从的一天。
姜雾绷紧了脊背,努力压制住广袖中轻颤的手,她微微抬着臂弯,不?动声色压住了腰带,无人知晓,里面藏匿着一颗极小的混元珠。
幸好,幸好他没?有细究下去。
毕竟这似乎已经是她……唯一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紫微: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