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昆仑镜指引,姜雾来到了申州西山。
此山覆压申州西境上千里?,走势陡峭,天气恶劣,如果遇上风雨交加的坏天气,乱石穿空,泥洪倾泻,也是常有的事。
最重要的是,它不仅仅涵盖着十四?州灵脉,也镇压着无人能入的九幽冥界。
山顶流泉叮咚,倾泻直下,水花飞扬在浮空中,像落雨?样,洒在林隙,折射出?星星点点的斑驳光影。
姜雾停在树梢,凝眼望了几息。
“这就是冥河之源?”
昆仑镜在她识海内跳来跳去,才修复好了镜身,它很是兴奋。
“说是呢也不是,说不是呢它也是……我的意思是,它这里?的水的确会流向?九幽冥河,但九幽冥河却?并不是由这点凡间山水构成的。”
“怎么说?”姜雾耐着性子等它说完。
“九幽冥界,生于虚空,最初可能只有?只蚂蚁那么大,后来死的人多了,灵魂无处安放,纷纷闯入虚空,渐渐地也就形成了?’界’。而冥河水,正是承载世间灵魂进入九幽冥界的媒介。简单?点来说,冥河里?有西山水,但更多的,则是万劫不复的死魂。”
昆仑镜停在识海虚空,吊儿郎当的说着:“冥河水可沉万物,那上面鸿毛不浮,难以逾越,每当灵魂随着冥河进入九幽冥界时,会有判笔抉择魂魄去留,没有被选中的灵魂,会继续待在冥河内,挣扎数千年的时光,也就变成了死魂。所以冥河之内,怨鬼尤多,且戾气横生,寻常人等皆不可轻易踏足。”
她算是听明白了,昆仑镜到底什么意思。
“你不想让我走冥河进去?”
昆仑镜坦言:“你不是叶纵云,不会遇上?个肯舍身救你的彼岸花精,而且,你不是认识阿吾冥王吗?何必再?冒险?次。”
她身上早换下了白衫,飞下枝头时,像飘飘然的清冷仙子。
姜雾倚着树,脑袋?仰,露出?白玉般的下巴。
“……阿拙,他不该牵扯进这件事里?。魔都时我已经害了他?次,我不想再?牵连他。”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做不了主的,他们阿吾?脉,注定会有这个劫数。”昆仑镜又开始自我旋转,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再?说了,百年前就被牵扯进来的事,如今再?牵扯?番,又能影响什么呢?”
姜雾默了会儿,她慢吞吞站直了身,心念?动,昆仑镜也从识海中飞了出?来。
“怎么样?你想好了吗。”它喋喋不休的开始念叨,“阿吾冥王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那小子受不住叶纵云的?掌,也是因?为他百年前投入轮转台,魂魄不全,法力不够的缘故,你让他送你进冥界,根本?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好。”姜雾打?断了它的话,“你帮我联系他吧,让他带我进冥界。”
薛拙来得?很快,他?接到姜雾的讯息,就赶忙出?现在西山山巅,?眼就瞧见了树下的美?人。
“阿姊。”他悄悄掩盖住自己的手,那里?握紧了拳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控制住自己想要发狂的欲望。
天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薛占星死死拦住了他,将他困在占星楼内,半步不离的看守着,他没有办法去抢亲,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生石上的那般鲜红的名字,让他嫉妒的发狂。
姜雾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想办完这件事后,就立刻回到九重仙门,看?看玄机,再?拜?拜明丰的衣冠冢。
“阿拙。”她望着他,目光清明,“我需要你的帮忙。”
九幽冥河常年不见阳光,此地阴寒至极,怨气冲天,活物难以生存,除了生长在婆罗湿土中的彼岸花。
姜雾随着薛拙停在桥下,越过石桥,便可到达彼岸花族的领域,而薛拙虽然身为阿吾冥王,但早在百年前晏师危攻占冥界后,他就未曾再?踏足,如今带姜雾进入此界,已是冒险之为。
“阿拙,你回去吧。”姜雾推拒了他欲同往的请求。
薛拙抿着唇,摇头,“这里?很危险,我不能放任你?个人留在这里?。”
“阿拙。”她盯着他,眼神不容置疑,“我不希望你再?被牵涉其中。回去,好吗?”
“可是……”
薛拙的声音停在舌尖,姜雾没有再?看他,她侧着?张脸,眉目冷凝,逼得?他不得?不再?次低头。
“好,我回去。阿姊,你要多加小心。”
他深深的望了她?眼,正欲转身离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对了,有?事,你或许不曾知?晓。”
“何事?”
“魔太主薨逝,困在千诏滩的晏师危也随之赴死,顾七七曾利用晏师危发动魔宫政变,却?在最后败在了晏钺手下。”
“晏师危还没死?”姜雾有些?惊讶。
薛拙笑了笑,“当然,他对魔军旧部或多或少还有影响力,晏钺还需要他来稳固政权,这也是顾七七不顾性命也要逃进千诏滩的理由。不过他们都没有算过晏钺,她以太主薨逝留下的旨意,堵住了悠悠众口,亲手送晏师危宾天合葬。”
姜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目送薛拙离去,等再?察觉不出?他的气息时,她才转过身,淡淡凝望着河对岸?片红光莹莹的湿土。
她撩起裙摆,慢悠悠走上石桥。
湿润的雾气徘徊不散,沾染在衣裳,桥下是波光四?起的漫漫河水,姜雾扶着桥墩,投眼往下看去,并未看到什么万劫不复的怨鬼。
倒是清清楚楚倒映出?了她的脸,有些?苍白,更有些?眉目憔悴。
她慢慢走着,也慢慢想着迄今为止所有的事。
叶纵云为了复活满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当他拿来混元珠时,姜雾太清楚他在图些?什么,只是她没有想过,叶纵云想要的东西,或许?切都跟陆归龄有关。
无妄海旁的情根是这样,子虚元境里?幻化成薛拙的面貌也是这样。
他到底要对陆归龄干些?什么,又或者说是,天枢到底想对陆归龄干些?什么。
商陵叶家时,乌衣尊曾告诉她,叶纵云手上的复活法子也是天枢所授,而这件事陆归龄心里?清不清楚,姜雾都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叶纵云让她跳下山崖,或许真的会逼疯陆归龄。
悉心教养长大的剑道之子,百年难遇的天骄,天枢到底想要干什么,姜雾颦起眉,吐出??口沉重的浊气。
明丰已死,玄机重伤,天枢作为三百年前的九重仙门大师兄,又怎么会下如此狠手。更别说紫微下落不明,很有可能已被他囚禁。
那日在昆仑镜中听得?的?句“微微”,想来不是幻听。
而现在,饶是昆仑镜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再?联系上紫微,只能憋着力气,慢慢寻摸着紫微的气息所在,这需要时间,但姜雾无法再?等下去。
还有……谢长宁。
想到这个少年,她陡然停住了步伐,僵立在石桥上。
自破摩诃镜后,已逾半百年岁,谢长宁现在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孩子。
但那根珠钗,否决了姜雾所有的犹疑,即使她仍然怀疑着。
“阿光?”
姜雾抖了抖眼睫毛,转身看见从容步来的少年。
他穿着素雅的荼色长袍,松柏绿的竹叶从肩头蜿蜒至袖角,针脚精细,栩栩如生,他的头发不算长,但也不短,?顶银冠博带,垂在两鬓间,衬得?他清隽的眉目更显君子端方。
幽幽的风吹过,拂起他袍角,他踩着湿润的水雾,举步行来,跟记忆里?的少年没有区别。
“阿光。”谢明岑肃着?张脸,“你不要生气,阿兄不是有意的。”
姜雾眸子里?晃过了然,她没有出?声,仍静静站在那儿,像?尊美?丽的石像。
她迟迟不作答,让谢明岑有些?急,他看着姜雾,郑重其事的说道:“真的,我没有骗你,阿兄他去找了你,可是无论在哪儿,都会有不认识的人来杀他。阿光,你要相信阿兄,相信我。”
或许他的情绪过于激动,也或许是魂魄飘荡了太久,姜雾清楚看见他的脸消淡了几分,像水面上被拨乱的垂影,变得?模糊不清。
“我信你。”她不得?已开口安抚道,“明岑,我相信你说的话。”
“那就好。”谢明岑慢慢点了点头。
他的脸又平静下来,姜雾垂了垂眼,轻轻问道:“明岑,你还记得?谢长宁吗?”
“谢长宁……”他低声喃喃着,眉头蹙起来,清隽的脸上有些?不解。
姜雾等了他?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动静,又道:“没关系。”
“谢长宁,谢长宁。”他又仔仔细细在嘴里?咂摸着这个名字,姜雾感觉到脸上的风有些?冷了。
她抬起眼,清凌淡漠的瞳光里?映出?他的影子。
谢明岑变了,他的脸慢慢蜕变成青年的模样,银冠里?束着的长发也披散了下来,垂在腰上,只有那件荼色的衣袍没有变化,仍是绣着三三两两飘落的竹叶。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欣喜与哀伤。
“长宁,长宁。阿光,这是你和?阿兄的孩子,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谢明岑靠得?有些?近了,他胸前飘着的墨发触在姜雾衣襟,白与黑有着鲜明的对比。
“我赶了很久的路,才绕过旬黎山的重重埋伏,可是我没有赶得?及去救阿兄……阿光,不要怪我,我抱走了这个孩子,他不能留在乱作?团的王家。”
姜雾滞住了呼吸,“可是……他才十七岁,明岑,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应该是这个年纪。”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存稿箱3号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