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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 1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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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十七,十七岁的长宁。”谢明岑有些痛苦,他捂住脑袋,魂魄像一团被风垂散的雾,摇晃不安。

姜雾想安抚住他,却发现?徒劳无功,那道颤动?的魂魄挣扎着,慢慢伛偻着身形,姜雾微微缩着瞳仁儿,看着他头发花白,垂着的眼皮无力耷下。

谢明岑撑着桥墩,他慢慢喘息着,像世间无数老人?一样,费力说着:“长宁啊,我等了长宁三十五年,三十五年呐,孙儿都定亲了,我的长宁才哭出了第一声。”

他蓄着长长的胡子,一点一点扫在桥墩上,像一把分了叉的破扫帚。

“我记得那一天,连着一个月的冬雪停了,阳光很热,我坐在老树根下,长宁被关在屋子里,他是个自出生就没睁眼的孩子,我不敢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桥底的风幽幽吹着,谢明岑站在那儿,鹤发鸡皮,伛偻的身影找不出半点儿少年模样。

“我曾经?以为,我会永远活在过去,活在自责悔恨。可是他醒了,我抱着他,曾经?无数次埋怨上天的不公?,也在那时起?,顷刻化为乌有。”

“没多久,我就将他交给了我的孩子。长宁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出身,他不再属于?谢府最角落的那间屋子,他有更广阔的天地?,他身上有阿兄的影子,我希望他能像阿兄一样,不受约束,自由洒脱。”

竟然是……三十五年后才醒来的吗。

姜雾愣愣的垂下眼,白靴上沾了水汽,藤蔓一般攀生着,带上一点灰蒙蒙的暗沉,像极了她现?在的眼睛,昏暗中透不出一丝光亮。

后知后觉中握紧了手,她隔着轻软的衣角,狠狠掐住指腹。

只有这样,姜雾才能深吸一口寒气,努力镇定下颤抖的声音。

她的嗓子有些干,更有些疼,“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明岑,你抱走?他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谢明岑慢慢抬起?眼,他同那些行?将就木的枯朽老者一样,轻轻摇着头,声音里饱经?风霜。

“那一天很混乱,的确发生了太多事?,但都没有一件与他有关,阿光,就连抱着他的我,也无法再确定,那会儿的他是不是一个平常孩子。”

“那他怎么突然醒过来了?”姜雾抬头盯着他,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这一定发生了什么,明岑,我是阿光,你可以告诉我的。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王神光以命换命的存在。”

这一句话似乎触动?了他,他颤抖着脸,松弛的皮肤挂在颧骨上,眼角濡湿。

“是……长宁是你的孩子,他是阿兄的血脉,他是唯一证明你们来过这世间的人?,不再留我一人?孤独在世,阿光,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谢明岑抬起?发抖的手,又按在桥墩上,他撑着粗砺的青石,希望以此来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长宁刚醒来,还是小?小?的一团,他哭得撕心裂肺,我怎么哄也哄不好他,奶嬷是这样,儿媳也是这样。他连日连夜的哭,不进水米,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一样,我守着他,也熬红了眼。”

“渐渐地?,他哭不出声了,脸憋得青紫,我抱着他冲出了府,想要求陈郡最高明的大夫医好他。”

冥河上的波光滔滔,潋滟无边,谢明岑就着河岸的风,沉浸在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中。

“可是没有人?能救得了他……我缩在车厢内,紧紧抱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早在阿兄逝世时,我的眼泪就已经?流尽,可对着气息渐无的长宁,我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春日——数年前,阿湄躺在沉棺里,数年后,你们也相继离去。”

姜雾又垂下了眼,水汽似乎越来越浓了,暗沉像花枝一样缠在衣摆,又像细蛇蜿蜒而上,她微微打了个寒颤,听得谢明岑又絮絮说着。

他侧过头来,眼眸灰蒙蒙的,无害而温和,“正当我无助绝望时,有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她说她可以救长宁,还说长宁是她的义?子。我本来并?不相信她,可直到我看见她的手覆在长宁额头,一团蓝色的光忽隐忽现?,她从里面取出来一根珠钗,而长宁……他不哭了,也不闹了,就那样安静地?睡在我怀里,呼吸平稳。”

珠钗……是珠钗。

姜雾凝滞了移转的目光。

她在那一瞬间,陡然想通了许多事?。

锦囊、珠钗、批命。

满月似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来挽救她的命数。

许是在很久以前,云香缭绕的寝殿里,满月悠悠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她那一世跌宕起?伏的人?生。

所以她揶揄着似是而非的批命,留下一个足以破解她所有厄运的锦囊。

可是没有凡人?能逃脱所谓的命数,嬴般若也不例外,她只是一个困于?红尘的凡人?,她必然不会抛却所有,用锦囊抉择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珠钗……姜雾颤着眼,袖角里的钗尖抵着手腕,刺痛消止了她的酸涩。

满月早早就算出了所有的一切,也在很多年以前领教了嬴般若的固执,所以在面对王神光时,她只能重复警醒着,’永无更改’的冷然心性。

她说,莫要再做个贪心人?,不要再受些求不得的苦楚。

而王神光还是义?无反顾地?求了。

错乱的命盘被轰然打乱,满月摔下茶杯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明白,此局命数再难破解。

她只能用一根小?小?的珠钗,以绵薄之力,小?心庇佑着命盘不会注意到的角落。

十七岁的谢长宁,曾无知无觉睡了三十五年;而她的徒儿叶浣,在十六年前出世之日,一夕丧母。

姜雾低垂着眉目,恍然大悟。

谢长宁为何会突然醒来,不是因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而是满月,这个亲手布下灵印的施法者出了事?。

幽冷的河风吹在耳畔,带起?浓郁的花香,谢明岑的身影也有些模糊,他却没有停止叙说往事?,仍然撑着桥墩,长满褐斑的手有些狰狞。

“为了报答她,也为了庇佑长宁,我同意了她提出的亲事?。她将珠钗交给我,并?说待其成人?,就由此簪为证,永结秦晋之好。我看出来她还怀着身孕,与她同行?的男子也是相貌不凡,想来许给长宁做妻子,也算登对。我……咳咳,咳咳咳!……”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影像摇摆在风中的水纹,模糊了容颜,他衣襟上的几缕竹叶将坠不坠,散着点点微白的星芒,沉沉落入黝黑的冥河水中。

魂散。

姜雾猛然反应过来,他的魂魄正在慢慢消散,她连忙聚起?灵力,不受阻碍地?抓住了他摇晃的身形。

虚弱的魂力从指尖传来,姜雾蹙起?眉,眼一垂,凝神细听他魂魄的残缺部分。

“你在做什么?”

“我在为你……。”

她停住了舌尖的话,刹那松开紧攥的手。

但还是晚了一步。

所有的惊变都在那一瞬间。

双腿被盘绕的鬼藤缠住,不知从何时起?绕上了衣摆,死死箍住她腰身,无法动?弹。深渊的气息从水雾中散开,像没有骨头的画皮,倚在姜雾肩头,少女阴恻恻轻声落下一句话。

“去死吧。”她的话像一羽鸿毛,轻轻扫在姜雾耳廓,“问?题的根源。”

姜雾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背心骤然剧痛,冰冷尖锐的利器直抵心脏,她剧缩着瞳仁儿,清楚感知到一只手握上了那颗跳动?的心。

“昆仑……”

下一秒,大张花蕊的曼珠沙华像食人?花一样,一口撕咬下她的心,连带着一大片飞溅的鲜血,倾洒进波澜四起?的冥河,她后仰着脖颈,被外力推向冥河,僵直的舌根吐出最后一字。

“……镜。”

顿时,一道金光从她眉心射出,电闪而去,直直定住欲逃窜飞离的顾七七。

少女站在金黄的花蕊中,周围是团团锦簇盛开的彼岸花,火红的花瓣迎风飘荡,吹低一阵又一阵旖旎的花浪,她足下盘着一条巨大的赤蟒,此刻红瞳竖立,冥界天色瞬息昏暗无光。

昆仑镜丝毫没有畏惧,它?急速风驰扑去,金灿灿的神光让顾七七无力抵抗,簇簇盛开的彼岸花接连枯萎,就连盘着的赤蟒也不得不低下头颅。

“烛阴,你叛逃销魂窟,屡犯大罪,堕神之名,永世无休。”

低沉的神谕如强压而上的手掌,猛然摁住了赤蟒的蛇头,他在地?上挣扎着巨尾,发出嘶嘶怒吼。

昆仑镜没有再去在意他,它?侧转着镜身,牢牢看住还不死心的顾七七,虚像中严谨的金瞳微微眯起?,似乎在仔细打量这个少女身上的奥秘。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引得它?’主人?’如此在意。

而姜雾身上潜藏着的玄机,它?从未看透的天机,到底是不是跟眼前这个少女有关。

如果破解了她身上的秘密,是不是也意味着,它?掌握了最后一层迟迟不得的天机。

这些问?题昆仑镜都无从得知,它?只能细细盯着她,抽丝剥茧般查探着她的躯体。

足踝、小?腹、……臂膀、脑袋……等等,脑袋!

它?凝视着那团幽蓝色的光晕,它?们漂浮在少女的脑袋里,不时还发出刺耳的声音,就像……就像雷电劈中树木后,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而每当那个光晕发出这样的声响后,顾七七眼底的野心也愈来愈旺,昆仑镜掌世间命数九百万年,自然清楚她这副贼心不死的模样。

它?冷哼一声,接着金瞳大睁,一道极其耀眼刺目的金光迸射出来,尽数钻进少女的脑袋。

顾七七立刻疼得脸色惨白,她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东西会这么不按套路来!什么废话也不说,不给她继续诱惑敌人?的机会,就直接对她下手了!

“你!你放了我……放了,我……”她到这会儿,还不死心的游说着,“我会给你最好的灵材!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不要,不要杀我!啊——!”

可惜她话还没有说完,昆仑镜就直接利落干净的拔出了那团幽蓝色光晕。

现?在,它?终于?听清了它?们在说些什么。

“滴,检测到系统被不明生物袭击,现?请求总部支援。”

“滴,检测到宿主生命微弱,已自动?脱离绑定关系。”

“滴,……”

昏死过去的少女匍匐在地?上,绚烂的彼岸花早已变成黑色的花杆,空气中水雾渐消,徒留一面镜子对着一团光晕,似乎在仔细研究着什么。

虚像中的金瞳变得更加严肃起?来,它?似乎隐隐窥测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外来物,异世界创造的事?物。

这团光晕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电光火石之间,昆仑镜就联想到了无妄海海心深处,那道愈来愈大的裂缝口子。

鲲……或许,真?的要成功了。

昆仑镜发出怪异的笑?声,它?死死圈住那团游离的光晕,一直以来紧压在身上的大石似乎可以卸下来了。

它?微微转过镜身,注视着波澜不止的冥河,喃喃轻言:“再等等,再等等。”

而姜雾,则于?心脏被咬碎的那刻起?,就如脱了力的风筝般,一头坠进了桥下冥河。

洁白的裙纱散在习习凉风中,伴着顾七七的那声声惨叫,姜雾疲惫的半阖着眼,不愿去看周围竞相簇拥而来的怨鬼。

他们撕扯着她的灵魂,密密麻麻的剧痛深入魂魄。即使是没有了心,她的躯体在急速流逝着最后生气,可灵魂依然无法躲避冥河水的伤害。

姜雾微微张着嘴,呼出一小?串晶莹的气泡,慢慢飘浮着,飞向愈来愈远的河面,像未明的永夜,暗藏着数不清的纷扰威胁。

她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是波光静谧的水面,接着乍然响起?灿白水花,那道身影破开了未明永夜。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存稿箱1号啾啾啾。

顾七七光速领盒饭了!

烛阴是之前抢伏羲琴时收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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