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中怨鬼无数,最喜食干净的灵魂,姜雾被顾七七用鬼藤箍住全身,抓碎了心脏,沉入冥河水中,正是怨鬼们期待已久的盘中餐。
至于谢明岑……姜雾模糊混沌的神智已经丢得差不多了,到此刻她也只能无意识的笑了几下。
彼岸花天生便是接引亡灵的使者,顾七七困住谢明岑,用他来迷惑住姜雾,实在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法?子?。
而顾七七为什么会提前知道她要来,姜雾想,这跟顾七七脑子?里的那个人脱不了关系。
但这一切混乱的思绪都随河水飘散了,像她长长的乌发,垂散在水波中,宛若海底数不清的绿藻,纷纷扰扰,杂乱无绪。
陌生的气息靠拢她,姜雾失去意识,只能凭借本能抓紧来人。可她以为的使力,落在旁人眼中,也是微微颤动了几分?指尖,整个人像飘忽不定?的浮萍,游荡在阴冷的冥河水中。
怨鬼们撕扯着她的灵魂,那副躯壳摇摇欲坠,似乎快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魂力。
背心鲜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从她坠入的方向看?去,像一捧绚丽的花束,包裹着她的乌发,她的白衫,最后化为星星点点的水沫,晕染在波光四起的水面。
再次睁开眼睛时,背心阴冷灌风的大口子,像是被人用温暖的光堵住了。
她虚弱的撩开眼皮,朦胧的视线里,看?见一个咫尺之距裹着黑袍的人。
“……叶纵云?”姜雾张了张嘴,几近无声的嗓音慢吞吞发出气息,也不知道被人听到没有。
这一身被黑袍裹着的打扮,她寥寥无几的记忆里也只有那个人了。
她皱起一张青白的脸,娥眉似蹙非蹙,自顾自地说着:“不……你怎么会跑过来救我,我已经没有可以利用的了……叶纵云,不会来的,他要救满月,对,他要救……”
说着说着,她急喘起来,牵扯住心脉上的伤痕,撕心裂肺的疼痛猛然打入骨髓,她滞住了呼吸,一瞬间清明的瞳仁剧缩着。
下一秒,更加温暖的光源跑入她体内,争先恐后的窜入心脉,试图维系着她急切逃亡离去的最后一口生气。
姜雾终于缓过气来了。
她的视线也恢复了清明,聚焦瞳光下,她看清了那身黑夜里的衣袍。
沉闷的,压抑的,看?不见一丝光亮的袍子?,紧紧包裹住他,光线暗淡,宽大的兜帽盖住了他的脸,姜雾抬起手,试图撩开他的袍子?,却只摸到了他脖颈上厚重的布条。
他躲得很快,也很轻,包裹着布条的手有些僵硬,但仍能稳稳当当的抓住她,像是缠绕在圆木上的一尾蛇,嘶嘶吐信,惊得姜雾缩回了手,
如同刚刚在冥河水下,弥漫着焦味儿的腐朽气息包裹住她,粗砺的布条蹭过脸,她隙开眼睛,在细细的缝中窥得一抹黑影。
“……是谁。”她喘了好一会儿,干涩的喉咙才能发出一声声响。
或许是心脉断裂时涌出了太多的血,也或许是顾七七不仅仅只伤了她的心肺,她细细咳着,齿沫间漫出乌黑的积血,挂在嘴角,染红了半边唇瓣。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动作温柔的抹去鲜血,姜雾盯着他隐在阴影下的脸,急喘的气息未曾平复,她抬起恢复知觉的手,拉扯住他的衣袖,急切问道:“是谁!”
漫出来的血流无法?消止,顷刻就染透了他手上的布条,浓黑的颜色没有发生太多变化,惟有湿哒哒的凝在指腹上,他碰了碰另一只手,似乎感?觉到了濡湿的触感,身形顿住了。
“别说话。”他拍了拍她的肩头,笨拙的帮她理正衣襟,“我会救你。”
像破败的风箱,嚣叫着想要从他胸腔逃出,挣扎着,崩溃着,最后却只能化成嘶哑无力的干吼,一声又一声,从他被火燎过的嗓子?里哑哑冒出来。
对,被火燎过,姜雾想起了先前那股焦味儿。
她突然有些无端的害怕,她抵着他的胸膛,虚弱的摇着头,“不,你走开,走开。”
他没有听她的话,而是微微松了松臂弯,一只手撑着她的头,避免她太过激烈而滚下去。
姜雾有些累了。即使背心上的那处大口子没有再灌进呼呼的冷风,但受损的灵魂依旧能让她十分?疲惫,躯体受损,她身上经脉已断,根本无法?自行运转周天疗伤,更别提因为灵魂受损而濒临溃散的识海。
她闭上眼,喘息片刻,被血染红的齿沫有些消褪了,她吞了一口咸甜的唾沫,拉了拉他垂下的帽沿,“过来。”
他仍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任何动弹的迹象,姜雾又咳了几声,捋直了有些发软的舌根,“我有话,对你说。”
这句话终于迫使他低过了头,他侧着兜帽,隔着黑袍附耳过来,姜雾看着距离缩短的衣袍子?,河水上粼粼的波光舞动,一点一点漾过他微微露出的下巴。
和他的脖子?一样,都缠着布条,姜雾没有办法?看?清他的脸,她很是失望,一撑手又?推攘着他,奈何他贴在背心的手像吸铁石一样,牢牢吸附着她的身体,不肯松手。
他沉默着揽住她肩头,姜雾抵着他,不肯就范,挣扎过程中又扯着心脉,抖着身体咳喘,一口又一口的血喷涌而出,沾满了衣襟。
姜雾颤动着眼皮,感?觉到背心一小股温暖的热流,锁在四碎分裂的心脉上,她固执的推过他的手,企图看清他的脸。
很不幸的是,他脸上缠满了布条,从露出的脖颈一路往上,河水上的薄光潋滟徘徊,只照清了那一双暴露在外的眼睛。
很幸运的是,她认得这双眼睛。
姜雾没有动了,她僵直着身体,躺在他臂弯上,像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不再像之前那样闹腾。
他没有多去留意,以为她只是累了,贴在背心上的手有些麻了,他换了一只手,沉默着揽住了她。
“你在干什么。”姜雾干干问了一声,“你要对我做什么。”
她没有得到回答,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被慢慢抱了起来,姜雾突然剧烈扭打着身体,背心凝固的口子顿时绷开,鲜血染透了洁白衣裳。
“别动……”
“陆归龄!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嘶哑着喉咙,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嘶吼着,怔住了缓慢起身的男人。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陆归龄,你到底在做什么。”姜雾抬手蒙住了眼睛,却忘记掩盖声音里的哭腔,“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她生命里那样清风雅韵的少年郎,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副模样。
魔都吗,摩诃镜吗,还是小邺村呢。
他没有了那头乌黑的长发,也没有了傲视群雄的剑道天资,他变成了那样疯魔的样子,让所有人胆颤害怕,如果?说这些是他自作自受,那现如今呢。
姜雾明白,她明白的,没有人可以轻易伤害到陆归龄,除了她。
幽幽冥河水缓缓流着,白色的魂魄四处漂泊,一会儿窜入婆罗湿土中枯萎的彼岸花,一会儿又坠入黝黑的河水中,万劫不复的影子,像攀生石桥上的鬼藤,死死缠在了魂魄上,禁锢在水底。
这里并不安静,有无数怨鬼凄厉,也有哧哧嘶叫的藤蔓,河水声永无停歇,奔流往下,一去不回。
再加上此刻的姜雾,她叫嚷着,鲜血在嘴角蜿蜒流过,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
那一把?大火烧毁了他的身体,到现在陆归龄也只能慢慢的、艰难的拉扯着嗓子?,努力说清楚每一个字。
“你别哭。”他抱紧了她颤抖的身体,眼一垂,兜帽下掠过满脸的布条,“我会救你的。”
阴冷的风不再呼号,凄厉的鬼叫也顿时消弭,他用那双缠满布条的手握住姜雾的手腕,轻柔带过,姜雾于泪眼中看?见一片荒泽,清风徐来,秋千摇摇晃晃,咿呀作响。
“你别哭了。”陆归龄指了指那个秋千,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句慢慢说道:“秋千还在,屋子?也还在。”
他的气声很明显,散在习习微风中,像游曳的柳絮,从姜雾脸上倏忽飘过,她坚持许久的泪珠,轰然从眼眶滑下。
“陆归龄,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呢?你已经不是那个剑道天骄了,你还不明白吗?那个少年不在了,我不会再爱你了。”
秋千发出“咿呀”的声音,形状丑陋滑稽的小屋子?立在后头,他置在背心上的手没有松开,依然有源源不断的暖流从心脉滑过,温柔的抚慰着那一堆残破四碎的经脉。
陆归龄没有说话,他沉默着为她渡费灵力续命,期颐着她能再好一点。
可是没有了心的她,又?怎么能好起来呢。
姜雾明白这一点,陆归龄自然也明白,她扯着嘴角自嘲般笑了笑,一手推开了他的平整的胸膛,像一具没有血肉的干尸,僵硬而又?硌手。
“走开。”
许是一时不察,也许是他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敏锐了,陆归龄果?真被她推了出去,没有了支撑,姜雾摔在地上,漫漫青草香爬上她的乌发,她侧着脸,青白的肤色沾着一点血。
很快,陆归龄又?过来抱起了她,背心灵力消耗得极快,几乎是断掉供给的一瞬间,消停的鲜血又?从口子上喷涌而出,她抽搐着身体,一口又一口的乌血挂在下巴上。
他终于不再沉默,而是用另一只裹着干净布条的手,动作轻缓,抹去那大片的血迹。
“姜雾,我能救你,你相信我。”他的声音震颤在胸腔,轰鸣着,撕扯着,灌入姜雾的耳朵,又?一颗泪珠从她眼角泌出,极迅速的没入发鬓,转瞬即逝。
姜雾已经没有多的力气去挣扎了,她只能费力的扭过头,费力的垂着脖颈,迫使自己的脸不让他看?见,这样,她才能任由眼眶中的泪水放肆流下,像无休无止的倾盆落雨,大颗大颗,挂在鼻尖,挂在双腮,挂在下巴,混着那绯红色的血迹,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水光。
“陆归龄,你放过我,好不好。”她哑着喉咙,压抑着浊音,声音平静又?低缓,“就这样吧,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了,你让我好好睡一觉,可以吗。我很累了,我真的很累了。”
她像一只站在枝头的杜鹃鸟,灰扑扑的羽毛沾满浮尘,鸟喙像含着血一样,从不停下凄厉的高歌,至死方休。
“我不想、不愿,让你救我。”
陆归龄顿在原地,黑色的衣袍紧紧裹住了他,即使是有些微缝隙,也只能窥得一寸寸缠绕而上的布条,似乎再无人能见得他真实的容颜。
他本来也是这般想的,陆归龄寻到这儿,不是想要带她走的。早在姜雾从云台崖巅生生跳下去时,陆归龄所有的念头都只化为了一个,他想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到如今,也是这样,他只想让她好好活着。
“我救你,你好好活着。”阴影遮住了他的脸,下巴上那层乌黑的布条严密细致,窥不得一丝错漏,“姜雾,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活下去又能怎样呢?”她自嘲着扯开嘴角,“又?是被你囚禁起来吗?没有自由的活着,我宁愿死去,我不愿意再苟活下去,你明白,我不愿意。”
似乎被这句话勾起了什么回忆,他默然下来,背心上那股暖流也有所凝滞。
“可是,我不救你,你会死的。”他突然说了一句违背本心的话,僵硬的臂弯生了麻意,迫使他不得不再换了只手。
果?然,他来救她还是为了囚住她。姜雾了然的笑了笑,她使劲闭了闭眼睛,逼迫自己流干最后一滴泪,转而正过脸,凌乱的乌发挡住了唇瓣,露出一双冷淡的眼睛。
她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不自由,毋宁死。”
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细密的绷带缠来绕去,将他的眉眼隐蔽,却无法?遮住他那双鸦青色的瞳仁儿。
仍是幽深的乌紫,泛着星星点点的碧青。
出人意料的事,他没有过大的反应,想来是早就知道了姜雾的回答,只不过在那一瞬间,他还是不由自主收紧了指腹,逼得那道口子有些疼痛。
但这点疼痛不足以让姜雾叫嚷出声,她仍是一张青白的脸,血迹斑驳,像一只花了脸的奶猫。
她看着陆归龄俯下头,挺直的、绷着布条的鼻尖从兜帽下露出,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停在离她脸颊的一毫之距。
接着微微一触,随之离去。
她听得他迟来的答复:“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盆友们儿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