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那一下仿佛直接就戳在了苏半棠心上，搅乱了她的心跳。
她能感受到那手在额头带起的微弱的风，还有袖口极淡的衣料熏香。
直到沈灼都转过头了，苏半棠还面朝着他的方向，眼都不眨地看着，像被他施了魔法似的。
“还看？别看了。”沈灼从旁拎过黑色西装外套，在外套口袋摸出烟盒。
明明低着头，目光没放在苏半棠这边，却不知怎的还能知道她在看他。
苏半棠被唤回神，不自在地“哦”一声，扭过头。
没两秒又扭回来。
她看着沈灼，试探问：“那，一百零五万，真的要我还？”
沈灼视线斜过来，“你说呢。你想不想还？”
把问题又抛回了苏半棠这边。
诚实地说，确实不想。
而且，“我就算想还，目前也还不出……”
沈灼没反驳。
苏半棠胆子大起来，想了想，又道：“沈先生胸怀宽广，大人大量，从来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也肯定消气了。”
沈灼低笑，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给点好脸色就得寸进尺。”
“……”苏半棠被他说得有点讪讪，没再好意思奉承下去，过了会，只低低接一句，“……反正我们已经签过协议了。”
沈灼笑出声，“知道了。”
雨越来越大，倾盆而下，一时半会也没有停止的迹象，雨点敲击在车窗玻璃，雨刮器来回摆动。
苏半棠低头，一个错眼就看到沈灼外套口袋里，隐约露出来的一只打火机半身，红色的塑料壳，印着“发财”的字样。
是她之前帮他买的那一只。
苏半棠有点高兴。
虽然沈灼这次没有用这个打火机，而是在车后座的点烟器上燃了烟，但她还是高兴。
沈灼居然还把那个打火机带着。
但她又不喜欢烟味。
苦涩的尼古丁气味一缕一缕飘出，苏半棠和沈灼距离近，不太受得了这味道。
她也不可能抢过沈灼的烟让他不要抽烟，只能小心地按下车窗按钮，降下一点点车窗散味。真皮扶手上好几个按键，中途还按错一次，把遮阳帘放了下来。
沈灼看她一眼，没说什么，也没把烟掐灭。
雨水大颗大颗砸在道旁梧桐的绿叶，风一吹，叶片沙沙作响。
距离最近的地铁站不远了。
“一会去吃个饭？”沈灼靠坐在椅背，看了会手机，忽然问苏半棠。
苏半棠瞧一眼屏幕时间，傍晚五点刚过，说早不早，説晚不晚。
她原本的计划是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外婆还在家里。
但……还可以让裴航放学去超市一趟。
她不知道下次再见沈灼会是什么时候了。沈灼现在高兴，她能跟他一起吃个饭；等他兴致淡了或者忙碌了或者忽然恢复记忆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苏半棠说：“那我跟家里人说一下。”
她给裴航发了几条微信，留言叫他放学回去时候去买点菜，今天他做饭。
黑色宾利掠过地铁站，载着苏半棠与沈灼继续向着更繁华处行进。
第一次与沈灼在外用餐，地点由沈灼决定，是静海路三号四楼的餐厅。没去吃网红们最爱晒的烛光红酒牛排，也没特意去什么藏在巷子深处的私藏小饭馆。
就一家普通的、装修挺有格调的现代风、据说口碑也不错的法餐厅。
沈灼的选择，从来得体到几乎不出错。
碱水包、黑松露芝士、鸡蛋鱼子酱、冰岛比目鱼配蟹味菇、煎和牛牛柳配土豆泥西兰花、巧克力蛋糕……
苏半棠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过这些名字复杂的东西了。
她与沈灼坐在大堂，有人烟往来说笑的环境让她感到放松。
然后在吃前菜的时候，她无意间就看到了，对面桌位的一对情侣。情侣大约在等待上菜，亲昵地聊着天，然后聊着聊着，居然就自然而然地接起吻来，亲一下缓一下地玩闹着。
……原本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苏半棠和沈灼坐在一起。
她余光瞟到沈灼顺着她的视线，也朝那对接吻的情侣看了眼。
苏半棠略不自然地收回目光，有种小时候和爸妈一起看电视，看到电视上男女主接吻场面时的害羞感。
可惜沈灼是沈灼。他不会像爸妈那样急吼吼捂住她眼睛，只会转回头，用眼神淡淡询问她：怎么了？
男人的英俊面庞映着觥筹的玻璃弧光，明黄灯光下一双眼清冷坦然，反倒显得苏半棠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是啊，亲吻又有什么呢，爱人间表达亲密的方式而已。
苏半棠目光不自觉在沈灼的薄唇瞟过，然后对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
回程依旧是沈灼把苏半棠送回家。
入夜雨势已小，却依旧未停，蒙蒙的细丝穿过路灯光晕落向人间。
沈灼说还下着雨，让车直接开到小区里面吧。
青丰区城郊的老新村，大门也无保安值守，黑色轿车长驱直入，将苏半棠送到了她家楼下。
苏半棠认真道谢，回到家，刚换了鞋，正对上表弟裴航冷诮的目光。
“唉哟，混得不错，每天还不同男人送你回来？这次的车比上次来的还要高档，攀上有钱人了嘛我的姐？”裴航刚洗完碗刷过锅，手上还湿漉漉的。
苏半棠懒得理他，随口回怼，“总比你不务正业成天打架好。”
“对对对，我成天不务正业上不了台面，你抱有钱人大腿才是正经事。哪用得着累死累活上班上学啊，直接会讨大款欢心就得了，家里欠的钱也不用愁！”
苏半棠烦了，捡起一只拖鞋往裴航脸上扔去，“你妈妈要看你现在这死相样子，人都能被你气活过来！”
……
又吵了几句，苏半棠回卧室陪外婆说了会话，然后打开电脑手机，忙自己的事了。
微信企鹅上每时每刻都在冒新消息，苏半棠还没扫完，就接到了个陌生电话。
“苏小姐，我是上个月您代驾的X1的车主，那一晚的事真的对不起，我再次给您诚心道歉！”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声音里仿佛带着忍痛的颤音，“求求你不要把那晚我的视频发到我公司，我知道错了！”
原来是那个胖子客人。想起来就恶心。
苏半棠敷衍应了他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这胖子怎么突然转性了？视频又是怎么回事？
随后她发现小昭两小时前又在朋友群里@她。
小昭：【宝贝们，昨天那个豪车撞车视频的后续来了！】
小昭：【跟人确认过了，那个开车撞迈巴赫的驾驶员真的被揍了！不是夸张，揍得特别惨！而且还把他以前骚扰别的女生的视频打了码发去了他公司所有人邮箱！】
雪霏：【天啦，社会性死亡！不过活该呀，恶人有恶报。】
小昭：【是的呀，据说特意叫人把他被打到左腿骨折。沈大少报复心好强哦。】
苏半棠从小昭那不太准确的信息里猜到了一点眉目——难道沈灼真的让人去揍那个胖子了？
但是听说那胖子这么惨，她还是长出了口恶气。
-
三天后是周六。九月气温反复不定，两场雨过后温度不降反升，烈日生猛得仿若还在夏天。
上午苏半棠在公司加班处理项目收尾的工作，都是些鸡零狗碎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情。
忙了半天终于快结束，沈灼居然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出去吃个饭。
在看到手机显示沈灼号码的那一刻，她差点以为自己忙工作忙到了眼花。
“沈总？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她在电话里问。
“有什么不妥么？”沈灼回。
“也不是，只不过……”只不过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我只是约我的女友出去吃饭而已。”他说。
一种奇异的，不受自我控制的感觉，从苏半棠心底漫散开来。
中午时分，沈灼的车如期而至。
为了避嫌，苏半棠让他的车停在了距离公司两条街外的路旁。
这一次没有司机，沈灼自己坐驾驶位开车，深蓝色的宾利，他穿着黑色短袖，坚实有力的小臂线条显露出来。
他们去了家粤菜馆吃午饭。午饭时苏半棠拐弯抹角问沈灼打听，之前那个胖子客人是不是真的被他揍了，还打断了腿？
沈灼一听她这问话就笑了，问她“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文明的人吗”，苏半棠忙摇头说不是不是。
沈灼稍想了下，说“那个胖子，应该是我一个暴脾气的朋友替我教训的。年轻人，不懂事，一不小心下手重了。”，虽这么说着，面上却没任何不赞同的神色。
苏半棠老实地点点头，没再多问了。
大概沈灼这一天都比较空，吃过饭苏半棠和他又一起去看了电影。
周六的影院，热门影片的场次都是满的，只剩那些无人问津的冷门小众片有票。沈灼买了长信旗下影院的票，曰“做做自家生意”。
影院大厅天花板高之又高，苏半棠与沈灼并肩穿过一面面新片宣传展板，角色立牌，又走过贴满画报的长廊。
那些售卖零食的、检票的工作人员，一定也没想到，长信的老板会旁若无人得像个普通观客一样，来自家影院看电影。
影片在一个座位不过百的小厅放映，厅里三三两两稀稀拉拉坐着十个人左右，苏半棠和沈灼挑了个中间靠后排的座位。
片子是后现代风格的文艺片，加了点未来幻想和爱情元素，节奏极其缓慢，让苏半棠无聊到仿佛回到了当年看《2001太空漫游》的时刻。
苏半棠看着前边电影幕布，神思不由地走远，不自觉又瞟瞟沈灼。
沈灼没在玩手机，也没见他打瞌睡，大约是个片子再无聊也能看完并给出评价的人。
放映厅昏暗，电影光线在他脸上交错，本就冷感的面部线条被勾勒得冷峻凛冽，而那双眼，那双眼尾微挑的眼睛，在倒错的光影中，莫名有种旁观一切的寡情。
苏半棠来不及细看细想，坐前边的一堆小情侣嘻嘻哈哈闹开了。
电影真的太无聊，除了玩手机，情侣间就只能干点别的事。
比如前两排的那对情侣，笑着笑着就亲到了一起。男生女生搂在一块，唇贴着唇，两颗黏在一起的脑袋借由前方电影幕布反射的亮光，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么近的距离，而又这么明显，甚至连湿乎乎的声音都能听见，苏半棠相信沈灼一定也看到了。
她隐隐的又要有一种和爸妈一起看电视的窘感，沈灼这时候却突然对她说：“你老盯着别人情侣看干什么。”
苏半棠：“……”顿了顿，她回，“他们有点吵。”
“嗯，可以理解，毕竟这电影挺无聊。”
“你也觉得无聊？我还以为你看得津津有味。”
“没，从来没看过这么无聊的片子，大概过去三年也没看过。我们过去第一次接吻，你还记得谁先吻的谁么？”
这问题完全在苏半棠预料之外，她僵硬了好两秒，才回答：“……我们没接过吻。”
沈灼侧过脸来，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我们没有？”
影厅黑漆漆一片，他一转过来，苏半棠就看不出他眼中神色了。
苏半棠小心回道：“我们只交往了三个月，时间太短了，来不及发展到那么亲密的关系。”
“哦，这样吗……”
沈灼尾音拉长，声音有些意味深长。就好像，跟他交往了三个月，还没有发生点什么，是件不太可能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