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高鼻深目,白肤褐发,双手戴着白手套,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看起来颇为严肃,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人。
她手里的托盘里还放着一个空杯子,应该是来不及放下,听见动静就来开门了。
看见他们,中年妇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礼貌地点头致意:“陆助理,罗医生,先生正在楼上等你们。”
她说的是中文,极其流利,但是夹杂着一点卷舌口音。
楼上?
陆锦然微微皱眉,却还是温声开口:“先生还好么?”
中年妇人道:“吃了药,现在已经好些了,具体情况还需要罗医生看看。”
她往旁边退开一步,让两人走进来。
客厅里开着灯,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干净、冰冷、简约,将冷色调的落地窗,木地板,灯具和家具应用到极致,低调中透着奢华。
两人没和中年妇人多聊,径直走上三楼,主卧的两扇门虚掩着,一丝暗淡的灯光从门隙里透出来,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陆锦然和罗铭对视一眼,才上前几步轻轻敲门,不疾不徐,恭谨有度。
“进来。”清冷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男人的嗓音很平静淡漠,听起来完全没有一丝属于病人的虚弱。
陆锦然推开门,房间里光线有些暗,几盏不太明亮的壁灯,隐约映照出房间的大致模样,远远地,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靠着沙发,似乎正在看墙上的黑白投影。
昏暗中,优雅的剪影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是一座隐没在夜色里冷峻神秘的雕像,威严沉稳,与整个昏暗安静的世界融为一体。
因为角度的关系,乍一眼看去,陆锦然也没有看清投影的内容,隐约像是上世纪古老的默片又像是黑白照片?
陆锦然有些惊讶,先生平时还看这些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投影画面消失了,头顶的大灯忽然亮起来,灯光将整个房间照的恍如白昼,光线柔和并不刺眼。
沙发上的男人放下手中的遥控器,视线看向门口的方向。
明亮的灯光下,完全映照出男人的模样,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五官清隽而冷厉,棱角分明又俊美,穿着一身漆黑笔挺的西装,干净优雅,威严沉静。
金丝眼镜冰冷的镜片下,一双黑眸幽深凛冽,让人不敢直视。
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便让人感到莫大的压力,似乎这样自上而下地俯视他都是对他的亵渎。
“先生。”陆锦然和罗铭敛眸,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坐。”
铺的地毯很厚实,皮鞋踏在上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两人进门一左一右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向散漫不羁的罗铭也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
等坐下来,陆锦然就把木匣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将木匣子打开,往前缓缓推了推,温声开口:“先生,这是您要的那串佛珠。”
男人眸色清冷,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木匣子上,不疾不徐地戴上手套,“东西验过了么?”
陆锦然:“拍下来的时候已经检验过了,如您所说,无法用刀在表面留下划痕,也无法用火烤焦。”
一串木质的佛珠竟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确有些邪性,一旁的罗铭诧异地挑眉,他还不知道这串佛珠这么神奇。
难怪能保存一千七百多年。
陆锦然又道:“这串佛珠最后流落到了一个港商手中,三十年前,他旅居加利福利亚,从一个华裔收藏家那里拍了下来,在这之前,佛珠的下落并不清楚。”
殷衡已经拿起佛珠手串,在手中把玩端详,目光清明而锐利,即使隔着薄薄的手套也能感觉到入手触感幽凉。
据说西燕佛珠冬时触之生暖,夏时触之生凉,现在是夏天,佛珠一片清凉,隐隐还弥散出一种若有似无的幽香。
每一颗木珠上面都有天然的莲纹,栩栩如生,旋转瘿子纹和黑白照片上的那串佛珠丝毫不差。
看来是真的了……
殷衡漆黑的眼底快速地划过一丝嘲讽,他们殷家的传家宝,竟然是一串寓意着悲悯之心的佛珠。
端详了一会儿,他将佛珠手串重新放回木匣中,吩咐道,“把它放在书房里。”
陆锦然颔首,应了一声是,捧起木匣子。
按理,不佩戴的佛珠应该呈放在佛像前,焚香供奉,可惜,殷衡不信佛,没有拜佛像的习惯,更不要说供奉这些东西了。
等陆锦然走了之后,房间恢复了安静,罗铭看了一眼男人,硬着头皮,斟酌地开口问:“先生,您叫我来是有别的事情吧?”
看情况,先生的病并不严重,通常不是到了很严重的地步,这个男人是不会浪费时间看医生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找他其实是为了其他事。
果然,下一刻男人摘下手套,抬起黑眸,沉静的视线看过来,“罗钰最近去了哪里?”
“我哥?”罗铭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是问自家大哥。
难道他哥又双叒叕放先生鸽子了?
罗铭不由自主地为他哥捏了一把汗,缓缓开口,“您也知道,他经常到处考察,听说最近发现了一座西汉时期的古墓,正在进行抢救性挖掘,恐怕得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也已经有好几天联系不上他了。”
大概是早有所料,男人漆黑的眼底没有露出一点惊讶,言简意赅,“具体地址?”
“好像是去了陕省,因为工作性质保密,他走的时候没和任何人透露具体地址……”
罗铭顿了一下,等等,先生为什么问这个?该不会是想直接派人去把他哥抓回来吧?
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的地看着男人,能让先生把他哥抓回来的理由只有一个。
“难道,先生最近又能看见……那种东西了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一句。
虽说,他们罗家以前是很厉害的风水师,精通“山、医、相、命、卜”五术,不过做这一行难免有五弊三缺。
从他爷爷这一代,已经转行做起了古董商,他哥哥罗钰倒是对玄学这方面很有兴趣和天赋,后来也继承了罗家祖先的衣钵,明面上是个考古研究学者,实际上是个神棍。
即使有这样的家学渊源,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罗铭依旧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鬼魂,在他看来,更科学靠谱的解释是某种特殊能量磁场,一切都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
所以,他看着对面威严淡漠的男人,试探地补充:“或许是最近工作太忙,出现的幻觉而已?”
其实罗钰更想说完后半句:先生,去看看心理医生会更好!
显然,他的暗示毫无效果,男人嗓音低沉,“再问一次,具体地址。”
“……”罗铭从男人的语气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两害相权,在得罪殷衡和得罪亲哥之间选,他果断选择得罪自己亲哥,“我听他打电话安排团队,应该是在安县!”
……
时间很晚了,罗铭和陆锦然没在别墅待多久,把医药箱还有里面配好的药留下来后,两人又开车回去了。
一路上,罗铭都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通常他哥每个月都会算着时间回来,这次失联得有点久,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出于双胞胎之间的神奇心电感应,他隐隐有点不安,尤其是从西山别墅出来之后。
第二天一大清早,慕容蓁飘出佛珠空间,就开始打量着陌生而奇怪的房子。
阳光透过一面大玻璃墙照进来,空气中金色尘埃飞舞,整个房间宽敞明亮。
由黑檀木做成的书架高到房顶,长约两丈,高约一丈半,占据了整面墙壁,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书,雅致又大气,这样整面墙的书看过去颇为震撼。
那些墙壁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不仅坚固,而且尤其细腻光滑。
她抬头一看,斜坡式的屋顶同样是一层全透明的玻璃罩,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
从侧面圆弧状的玻璃墙看出去,可以看到远处整齐的绿茵草坪和淡蓝色的湖,几只优美的白天鹅在上面悠闲地游着。
慕容蓁想,这一次得到佛珠的人,家境肯定不错,竟然用这么大这么干净剔透的琉璃做墙壁,她记得在她沉睡前,琉璃还是富贵人家才用得上的东西。
她飘身坐到沉黑色的檀木书桌上,看了眼桌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乌溜圆润的眼中露出一丝丝好奇,犹豫了片刻,就将它收入佛珠里的西燕王宫了。
这是她以前经常做的事,一旦发现有新鲜有趣的东西,她都会趁没人看见的时候,带进佛珠研究研究,然后再原封不动地放回来。
只要不被人正好撞见,再及时还回去就可以了。
回到佛珠后,慕容蓁终于能够触碰到实体。
在佛珠世界里,她可以像活人一样,拥有正常的触觉、嗅觉、听觉、视觉和味觉,甚至可以吃东西、沐浴和睡觉,可惜,她只有待在佛珠里才是这样,去外面就完全是灵魂状态。
而且,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进不了佛珠,否则她一定要抓几个人和几只宠物进来陪陪她。
慕容蓁坐在长乐宫飞翘的角檐边上,一边随意地晃着裙摆,一边拿起笔记本电脑琢磨。
这个像是一本大书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像翻书一样,直接翻开笔记本电脑,“书”只有厚厚的两页,有些沉,触感冰冷,一面黑漆漆的光滑如镜,另一面有奇怪的符号,她伸手戳了戳上面的奇怪符号,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似乎不是书,不然上面的字怎么会这么少?但也不像是镜子,毕竟,海商运回来的西洋镜都比这个清晰多了。
轻轻一敲,发出笃笃的声音,听起来里面是空的。
也不知道戳中了哪里,光滑如镜的那一面忽然亮起光来,像一道闪电骤然划过一样。
慕容蓁吓了一跳,本能地将笔记本电脑丢出去,随即,从屋檐下方传出“碰――!”的一声巨响,那是东西碎裂的清脆声音。
公主:“……!”
她立即探出一颗脑袋,睁大剪水秋眸往屋檐下看,那本奇怪的大书已经在浮雕汉白玉地砖上砸得四分五裂了。
砸、碎、了?!
就这样砸碎了?!那要怎么还回去?公主苦恼地揪了一下长发。
——
殷氏和远东国际的中美合资项目敲定下来,晚上远东高层又在汉宫设了饭局,直到九点饭局结束,司机才将殷衡送回西山别墅。
别墅里一如既往地空旷冷清,佣人们都住在旁边的小楼。
殷衡走上三楼,将臂弯里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一只手松开领带,径直走进浴室。
过了半个小时,他才湿着黑发从浴室走出来,去书房回复美国那边的邮件。
书房就在卧室隔壁,远远地,就看见了黑色檀木的书桌上的东西。
脚步一顿,殷衡忽然在门口驻足,一双眼珠黑沉沉的,锐利冰冷的视线直直地盯着书桌,原本放着笔记本电脑的地方,笔记本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弧形玉珩。
空旷冷清的书房,霎时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静默了几秒,他走向书桌,极其安静空旷的房间中,连脚步叩击木地板的声音都格外沉闷而清晰。
距离得越近,玉珩的模样越清晰,弧形的双龙玉珩呈玉黄色,两端雕着龙首,张嘴翘鼻,云纹大耳后抿,在颈部阴刻出綯索纹,两端镂雕圆形窄孔。
玉珩包浆温润,古朴大气,抽象而古拙的纹饰都是西汉时期的风格。
殷衡面无表情地站在桌边,眼眸微眯了一下,墨色的瞳孔沉凝,审视着书桌上那块凭空出现的玉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