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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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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饮溪看见苻见疏,先是一愣,然后绽开一个温和的笑颜:“有没有逛过剧组?要不要来看看我们是怎么拍戏的?”

苻见疏也没料到开场白是这些话?,怔了一怔,欣然应下,拿出一张便利贴。

在纸上写?下“逛一次剧组,看明星拍戏”的字眼,然后在旁边打个勾。

鹿饮溪凑过去看她写的字。

字迹清隽娟秀。

“想看?我可以告诉你啊,高空跳伞、跑一场马拉松、去走一次最害怕的悬浮玻璃桥、逛一次夜总会,请一回陪.酒小姐……”苻见疏边写,边把愿望清单小声念给鹿饮溪听,眉目间,带着和善的微笑,“前面两个体力好的时候,侥幸完成了,换成现在,800米都跑不动。”

鹿饮溪有些动容,轻声劝说:“如果你愿意接受治疗,你还可以完成更多的愿望。”

“不了,玩够了,没什么?眷恋了。”苻见疏收起了笔,“带路吧,小导游,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演员是怎么工作的?”

鹿饮溪便不再劝说,带着她走进剧组,和制片人、导演打了招呼,然后领着她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摄影棚中逛了一圈。

“拍戏,就是把一个故事演出来、拍出来、剪出来。你们电视上可能就看到演员两个人,其实拍摄现场,演员旁边围着一堆的人,摄影、美术、灯光、化妆、道?具,大家都盯着演员看,所以表演最?初就讲究一个不怂,不怂镜头,不怂被人看。”

“那个像火车轨道的,是摄影师的拍摄轨道,有一辆小车放在上面,摄影师抱着机器坐在车上,摄影助理在旁边推车、拉车,协助拍摄。”

“来剧组拍戏,就和你们去公司打卡上班一样,大部分人都是社畜,导演、制片人才是老板。剧组经常人手不够,那些幕后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扮过群演,你要不要来试试?待会儿有一场,有个老爷爷晕倒,大家围观不敢扶的戏份,需要不少群演。”

苻见疏指了指自己,笑问:“我?我可以吗?有台词吗?”

鹿饮溪也笑着道?:“可以让导演给你句喊医生的台词。”

“要换衣服要化妆吗?”

“不用,现代剧,就穿你这套衣服可以的。化妆,待会化妆组的工作人员会往群众演员脸上扑点粉,你已经自带妆了,也可以不用。”

是一场独自就医的老爷爷在候诊椅上忽然晕倒的戏份。

周围坐满了群演,苻见疏坐在那个老爷爷身边,老爷爷扑通一声倒下,她哎呀一声站起来,大喊“医生!护士!有人晕倒了!”

老爷爷是个中年男人带着花白的头套饰演的,导演重拍了好几遍。

“那个老大爷,倒下的动作不要迟缓,要扑通一声砸到地上。”

“那个女群演,表情再惊吓一点,不要笑场。”

“后面的人不要偷笑啊,以后会被人截出来做表情包。”

重拍了好几遍,导演终于喊了声:“咔,过,准备下一场。”

苻见疏跑到鹿饮溪身边,笑着问:“拍得怎么样?”

鹿饮溪递给她一瓶水:“等明天剪辑室的人剪好了,我用手机把你的那段拍给你看。第一次演戏,感觉怎么样?”

“第一遍好紧张,第二遍还是好紧张,第三遍、第四遍就想快点过过过。”

“彼此彼此,我第一次演戏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个感觉,走吧,去那边坐坐。”

鹿饮溪带她坐到一颗梧桐树下的石凳上,随意地聊天。

鹿饮溪问她:“怎么发现那个病的?”

苻见疏说:“洗澡的时候,洗到右乳,发现了一个硬块,捏了捏也不疼,朋友说可能是乳腺增生,我没太在意,过了段时间,又在腋窝那里摸到个硬块,我感觉就不太妙了,去医院看了看,医生安排了检查、穿刺,结果出来是恶性的,说要动手术切除,我不肯,出院了,辞了工作,一直玩到现在。”

“为什么?不肯接受治疗?”

苻见疏笑着反问:“为什么?你们总喜欢劝人去治疗?”

鹿饮溪说:“可能因为,在医院看到过,很多……绝望的求生者。”

他们像是在不见边际的苦海中,抱着一扁木舟,挣扎地求生,用渴求的目光,看着医生,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

可医生渡不了所有人,一不小心,自己还会被淹死。

鹿饮溪继续说:“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和这里,是不同?的世界,梦里我也是个医学生,后来,读不下去,去当演员了。”

苻见疏问:“为什么?读不下去?”

“因为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乳腺癌的年轻女患者,才30出头。”

苻见疏惋惜道?:“可惜是你梦里的人,要不然,可以认识认识,当个同病相怜的病友。”

“和你有一点不像的地方,她很想活下去,想被医生收入医院,接受治疗。”

“误会我了,我也很想活下去,但命就这样,不让我活。不过,她想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学生吗?”

“是学生,医学生,趁着暑假,在医院见习,跟了个当时行业内很有名的肿瘤专家,天天跟着她坐诊,帮她跑腿,学到了不少。”

“然后呢?”

“然后某一天,就遇到了那个女患者上门求诊。她的身世很可怜,三十出头,男朋友知道她生病了,立马和她分手了,她本来在前两年就发现了乳腺癌,可以手术治疗的,但是,那时候她爸爸出了一场车祸,她攒下来的钱,先拿给她爸爸治疗了,自己拖了两年才攒够钱,继续治疗,拖成了晚期。”

“也算是有孝心了,后来呢?”

“后来,换成她要治疗的时候,她的家人都不管她了,车祸保险赔的钱,拿给家里的小儿子买房子。所有人都放弃她了,她没有放弃自己,在我们医院,一个人看病治疗,我同?情她,经常陪着她去做检查,去帮她签一些字,她没有钱治疗,我就到处去找她能够符合条件的临床试验,想让她免费接受检查和治疗,她那时候有些悲观,我一直鼓励她,坚持下去。”

“找到了么??”

“找打了,有一个她完美符合条件的临床试验,也是一个很好的国际临床试验,药物在国外被证实疗效的,在我们国内上市,还需要做我们国内的试验而已。我很开心,和她说‘这下有希望了’,让她别放弃,再坚持坚持。她那时候也确实多了一点希望,脸上的笑都变多了。”

“我猜到了,最?后不符合条件是不是?”

“是,也不算是。正式加入试验前,都要先做一个预筛查,看各种条件是不是符合,她通过了预筛查,第二天就可以入组的。她那天很开心,来门诊找专家拿药,顺便来看我。她从外地来的,我让她在隔壁办公室休息,等到她的号了,我去亲自叫她。她就安静地在那里等我,一声不吭,过了半个小时,到了她的号,我走进那间办公室,看见了一地的血。”

“她自.杀了?”

“不是。她胸部的病灶破裂了,但她不敢说,怕说了,这个临床试验就不敢收她入组了,不给她治疗了,所以一直忍着,不敢出声,不敢喊人,整个胸脯都是红的,血从凳子上,流到了地上。我发现后,她让我不要喊人,帮她止血处理一下就好,我那时候才大二,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我也处理不来,所以没有听她的话?,叫来了隔壁的专家,把她送到了急诊处理。

急诊要动手术啊,我打电话给她的家属,打了很多遍,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签字,最?后,还是按无名氏的方法处理,让医务科的主任签了手术同意书。”

“她活下来了吗?”

“手术活下来,但临床试验不能入组了,风险太高,怕在试验过程中死亡,影响到整个试验,所以医生和国际药企那边,都不敢收她入组。专家也不敢收她入院了,因为紧急情况的时候,没有一个家属来,这种病人,死在医院,很容易出现纠纷。她跪地磕头,一直求我,求专家,救一救她,但是,专家还是不敢收,怕纠纷,也怕她死在自己手上,名声不保,我一个学生,无能为力,求专家、求老师,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理我。第二天,她从我们医院楼顶跳下来了,刚好死在我面前,差点砸到我,我又看到她的血,流了一地,流到了我脚边。”

“然后你就不学医了?”

“嗯,我觉得我成了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死了以后,我看到血就晕,最?严重的时候,看到血,就一头栽过去,不省人事。这世上哪里见血就晕的医生?我读不下去,成绩一落千丈,也对这个行业很失望,真正的临床,它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不完全是想着治病救人的,没那么无私,没那么伟大,就……有很多现实的因素,怕纠纷,怕风险,怕名声不保。我那时候,还是太嫩,太理想主义了,太理想主义的人,不适合长久待在临床。”

苻见疏听完,评价说:“你这个梦,好真实,好像是你真实经历的一样。”

鹿饮溪笑了笑,没说话?,拿过苻见疏的便签,看她愿望清单完成情况。

一连串的字,末尾都打了勾。

鹿饮溪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表白爱意】四个字上。

“表白爱意还没完成吗?”

“即将完成,我的围巾快要织好了,等织好了,打算送时,就打上勾。”苻见疏眨了眨眼,暗示说,“她从不收我的东西,所以,我只要把这个做完行?为就算完成了。”

鹿饮溪暗道?,为爱人织围巾,朴素真挚的表达,比起玫瑰花,简医生说不定会更喜欢这个。

苻见疏观察她的脸色,见她没明白暗示,继续道?:“可能从小含蓄内敛惯了吧,活了这么?多年,活到现在,才明白爱要说出来的道?理。藏着掖着做什?么??你想,万一对方也喜欢我,犹犹豫豫的,苦了自己,也苦了对方。”

下辈子,她一定要投胎做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喜欢和讨厌,通通说出口,不再敏感,不再看别人脸色小心翼翼过日子。

鹿饮溪隐隐听出了暗示的意味,喃喃道?:“说了,如过有一天不得不离开,留下对方一个人怎么办?”

苻见疏道:“我是这么?想的,她如果不爱我,我生病离开了,她也没什么?损失。

她如果爱我,我离开了,她至少知道彼此是相爱的,最?后一段时间,是一起度过的,可能会痛苦,但不会太遗憾,伤口也会随时间愈合。什?么?都不说,留她一个人猜来猜去,离开后,彼此都会有终身无法弥补的遗憾。

能在一起一天是一天。总好过最?后一刻,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还在后悔,啊,当初为什么?没有说出口?如果说出口了,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鹿饮溪听完,半晌没说话?,默默消化这些不同?的观念。

苻见疏拍了拍手,告别说:“行?了,在这里玩了很久,我要去别的地方玩一玩了。”

鹿饮溪送她到影视城门口,再一次劝说:“见疏姐,请你再考虑考虑,接受治疗,现在的医疗手段比过去进步了很多,癌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你有机会活下来的。”

有机会的人,千万不要轻易放弃。

苻见疏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

五月初,天气有些闷热,简清和鹿饮溪的关系却降到了冰点。

分隔两地,因为赌气,谁也没有主动联系谁。

简清又在办公室收到了匿名的玫瑰花。

她刚要把卡片随手丢到垃圾桶,犹豫了一秒,还是拆开阅读。

【我以为我很喜欢你,实际上,这几天接触下来,我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你,你是我年轻时候的一个梦,带着滤镜的梦,一个遗憾,我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去弥补这个遗憾,就当是最后勇敢一回,再不说,我这辈子都无法说了。表白的这个过程,你不重要,别人不重要,我自己的感受,最?重要。我去别的城市玩了,此生,有缘再会。】

遣词造句还是很文艺,简清看完,没什么?想法,依旧不解风情地给苻见疏发了一份乳腺癌的治疗数据,试图说服她接受治疗。

苻见疏没有回复。

简清便也不再关注。

这天的天气异常闷热,鹿饮溪坐在大树底下乘凉,树上的鸟儿迟迟未归窝,一排又一排的大雁往南边飞去。

有人诧异:“也还没到冬天啊,这些鸟怎么就开始迁徙了?”

“谁知道呢,老鼠也在搬家,今天看到好多只老鼠在街上乱窜,被车碾死了不少。”

鹿饮溪无心关注小动物,只是默默思念简清。

她不理简清了,简清也不主动理她。

彼此都在怄气。

她原本不生气,只是想躲一段时间,谁知那个冰块根本不在乎她的情绪。

将近半个月过去,一次主动的联系都没有。

她便真有了几分生气,想要比比谁更不在乎谁。

第二天,中午时分,吃了盒饭,大家原地休息了半个小时,准备开始下午的拍摄。

鹿饮溪在躺椅上眯了十五分钟,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低头准备折叠躺椅时,平地上放着的躺椅左右摇晃起来,她有些好奇,摸了摸的躺椅的把手。

越晃越厉害,忽然间,一阵地动山摇。

她没站稳,“啪”一声,重新摔回躺椅上。

四周的人在惊呼、尖叫,伴随远方传来的轰隆隆巨响。

鹿饮溪回忆着贫瘠的地理知识,“地震”两字闪过脑海,她迅速站起来,喊:“地震了!快跑!”边说边拉起身边还在迷茫的同?伴,往棚外的空地上跑。

跑到空地上,四下里站满了人,远远望去,似乎没有房屋倒塌,但空地上停着的小车,还在隐隐晃动。

“是地震吧?”

“可能是小震。”

“奇了怪了,我们这边不常地震啊。”

“是不是哪个地方地震了?我们这被震波波及了?”

大家聚在空地上,惊魂未定讨论,刷网络,刷了会儿,没刷到什么?信息,又都被叫回去拍戏了。

整个下午,断断续续又晃了几次,到了傍晚17点左右,导演拍板决定:“提前收工提前收工,大家都不在状态啊,都先别回酒店,酒店楼高,就在这里的广场上待着。”

鹿饮溪又刷了会儿网络,网上似乎在传邻省有几个城市发生地震。

邻省的有几个市与江州市接壤。

如果那边地震,江州市难免也会有震感。

若有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如疫情、地震,医疗机构会比普通民众做出更快的反应,直接向相关部门求证,以备组建救援团队和准备医疗物资。

鹿饮溪放下芥蒂,发消息询问简清:【今天下午有点小震,你们那边怎么样?】

除了最?开始的地动山摇,后续震感都不大,附一这种医院,硬性规定建筑必须带有防震功能,抗震级别比其他地方的房屋更高,她能猜到对方是安全的。

简清迟迟没有回复。

鹿饮溪这才开始提心吊胆。

她望了望四周,没有搜寻到褚宴的身影,问兰舟:“兰舟姐,褚医生呢?”

兰舟满脸担忧:“他下午3点的时候就走了,突然结束休假,回医院了。”

休假的医务人员,全数返院。

鹿饮溪心头一梗,隐约猜到事态的严重。

“我回一趟市区。”和剧组的负责人报备了行?程,鹿饮溪回酒店,开上车,驶向市中心的附一医院。

她打开手表的定位,看见简清的位置还在医院的肿瘤大楼。

汽车一路驶向市中心,路上有些堵,江州市的出租车都在往一个方向开去。

与邻省D市接壤的方向。

马路上,专门隔开一条道,道?上一辆接一辆地驶过白色医疗物资车。

鹿饮溪没有收到简清的回复,开始给简清拨打电话。

电话无人接听。

简清的定位从医院挪到了家中。

鹿饮溪加速行?驶,驰到医院马路对面的小区,跑上去,按开密码锁,进门,直奔主卧。

简清站在衣柜前,拉上行?李箱,准备出门。

鹿饮溪拦住她,面色沉沉,问:“你被派去了?”

简清看了眼手表,还有时间回答,还没到集合的点。

“嗯,邻省的B县,7.8级地震。”她有援外的经验,又还没成家,没有老人小孩要照顾,相比科室里,要么?上有老、下有小,要么?年龄还小经验不足,她理所当然上了第一批支援名单。

鹿饮溪瞬间红了眼眶:“一定要去?”

简清看着她,没说话?。

鹿饮溪猜不透,她沉默的这几秒里,是犹豫,还是坚定。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这么?大的事,不和我说一声?”

简清解释说:“你会担心。”

“瞒着我,我就能放心了?”

“很快就回来,最?多半个月。”

一批医疗队绝对不够,后续还会组建第二批、第三批,等第三批的出发,她们第一批的,就可以返程。

鹿饮溪没说话,还是堵在门口,不让人走,眼里慢慢积蓄了泪水。

简清最?见不得她红了眼眶的模样,连忙松开行?李箱拉杆,抱住她:“别担心,不会很危险。”

鹿饮溪用力回抱简清,咬了咬牙,憋住泪水,忽然松开了怀抱,捧住她的脸,稍稍踮起脚尖,亲吻她的红唇。

不再是蜻蜓点水的吻。

以吻封唇,撬开牙关,探入舌尖,勾缠吸吮,唇舌共舞。

一个热烈的吻,充斥着清甜与柔软。

简清愣了一秒,方才反应过来,回应鹿饮溪的亲吻。

她心里还在惦记着集合的时间,有些心不在焉,上风便被鹿饮溪占了去。

她搂住鹿饮溪的腰,呼吸凌乱,被动承受这个吻。

十五秒后,鹿饮溪推开简清,拉起她的行?李箱,红着眼眶,憋着眼泪,说:“走吧,我送你到车上。”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在哭,但行动还是很A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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