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水声淹没了操场传来的喧嚣。
李琦璿站在洗手间的水池前,动作粗鲁地往脸上拍着水,把脸上的血渍都冲走。
草草洗干净鼻子,她关掉水龙头,随意用衣角抹去脸上的水珠,然后就从衣兜里掏出刚才没用完的卫生纸,将鼻孔塞得严严实?实?的。
她在镜中观察了一番伤势,鼻子红红的,还隐隐有些发疼,但还好已经不流血了。
她心满意足地戴上眼镜,连额前的留海都懒得打理,就走出了教学楼一楼的洗手间。
然而她一出洗手间,就看见陈星茗正静静地靠在洗手间外的楼梯口,顿时愣住了。
他抬头看着她,眼神中带了点儿深意。
不等她出声,他便起身朝她走来,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跟我走。”
耳际擦过他的声音,她的五感?就好像一瞬间被封印一样,周遭的一切都凝固了起来,能感知到的只余下手腕上?传来的温热触感?。
李琦璿怔怔地看着这个拉住自己左手的人,犹如呼吸也被他扼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肯定特别滑稽。
留海湿漉得不成样子,全身上?下也?都脏兮兮,校服上?还有斑驳的血痕,更别说她现在鼻孔里还塞着卫生纸。
活脱脱像一个小丑。
李琦璿不想这样的自己再暴露在他眼前,她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没想到对方反而握得更紧,男生的手掌很大,可以轻松将她的手腕圈得死死的。
陈星茗抓着她的手,抿着唇角说道:“跟我去医务室。”
“我已经没流鼻血了……不用去医务室。”李琦璿垂下眼,妄图拒绝。
陈星茗掀起眼看她,抬起她的腕把子,将她自己受伤的左手大拇指怼到她眼前,愠怒地说道?:“你手都这样了,不去医务室处理一下是想等着感?染吗?”
难得被陈星茗凶了,李琦璿委屈地抖了一下,她跟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半晌才慢慢说道?:“我自己都忘了……”
陈星茗叹了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走吧,我陪你去医务室。”
太阳没入西边,留下薄薄一层光线,穿透了斑驳的树影。暧昧随着这淡薄的光影,在两人的周身悄无声息地漫开?。
陈星茗牵着李琦璿的手往医务室走,李琦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她看着他被夕阳晕染的侧脸,心?头涌上?股微妙的感?觉,但依然不争气地活蹦乱跳,上?下浮沉,怎么都不肯归于原处。
他这样抓着她的手……不太好吧。
这明明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这一路她一直在胡思乱想,每当周围有其他学生路过,她都忍不住缩两下脖子,生怕此时会被熟人看见。
她想开口提醒陈星茗,也?试过挣开他的手,然而皆是徒劳。
其实他修长的手指扣在她的腕间,并没有多么用力。
她之所以无法挣脱,是因为她打心?眼里不想逃离,还幻想这段通往医务室的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最?好能一直延伸到岁月的尽头。
————
学校医务室的医生一听说李琦璿是打球伤了手指甲,旋即就用淡定的声音地说了一句恐怖的话:“可能要去医院拔甲哦。”
一听这话,李琦璿差点儿吓晕过去。
幸好医生之后又观察了一下伤势,觉得还不算很严重,只是有点儿开裂,好好清理一下伤口,再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李琦璿这才避免了拔甲的酷刑。
劫后余生后的李琦璿坐在医务室外的长椅,背后冷汗还止不住地往外冒。
陈星茗找医生要了一瓶碘酒和棉签,在她面前蹲下。
“手伸出来。”他硬声对她说道。
李琦璿乖乖地将受伤的那只左手递给了他。
他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捏着已经浸透好碘酒的医用棉签,垂眸盯着她的伤处,表情坦坦荡荡。
李琦璿却觉得很不自在,紧张和害羞的情绪充斥着内心?。
“那你待会儿能不能……轻一点儿?”她故作镇定地问他。
“我尽量。”陈星茗言简意赅地一口答应。
李琦璿只好默默地垂下眼,手指上?先是传来阵阵冰凉,然后就是止不住的痛意袭来,像是有火苗在燃烧一样,炽热的温度穿透进她的皮肤,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疼疼疼!”她忍不住惊呼了几声,眼眶生理性漫出水雾。
陈星茗动作缓了一下,别扭地安慰她:“马上就好。”
李琦璿偷偷抬眼看了陈星茗一眼,见他眉心?微微拧着,绷着一张脸,应该是颇为不悦。
委屈的情绪后知后觉地席卷心口,她蓦地鼻头一酸,有些哽咽。
“陈星茗……”
“你在生我的气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出声。
然后很久过去,都没能得到回应,她的脑子一团糟,索性继续追问下去。
“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为什么要对我……”
为什么他明明不喜欢她,却还要对她做那么多让人误会的事。
不要再让她误会下去了。
如果不喜欢她,就不要对她这么好。
话还没说完,李琦璿自己就红了眼眶,抿着嘴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让滚烫的泪水簌簌地落下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瞬间,击垮她的不是现在身上?的疼痛,而是这段倒霉日子里积攒起来的所有委屈与不甘。
而陈星茗对她的忽冷忽热,如同压垮骆驼的一根稻草,让这一切在她的心?口汇聚成军,将她一击即溃。
她哭得太过狼狈,以至于架在鼻梁上?的镜片都被她哭成了一片模糊。
“不要哭。”他抬手,轻轻取下了她的眼镜。
眼前忽然重新回归些许清明,李琦璿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不由自主地去寻找面前人的双眸。
陈星茗的一双眼睛长得最?好看,眼睫微长上扬,瞳色偏浅,能清透地照出人影,即使是生气的时候,也?很容易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此时他正将那双柔情的眼睛正对上?她泪眼婆娑的双眼,医务室外陷入了一片安静,两人相顾无言,谁也?没再说话。
下午的放学铃响起,校园的喧嚣远远地传了过来,耳边嘈杂的说笑声和脚步声渐渐清晰,陈星茗很突然地开口:“我没有生你的气。”
声音很轻很轻,像在哄她,又像是吹过耳边的一阵清风。
李琦璿止住了哭声,她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埋怨道:“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凶,最?近也?……经常不理我。”
陈星茗继续沉默起来,他偏过头去,目光虚虚地看向别处。
他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
她散发出的光芒,足以夺走他全部的注意力,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注视着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她受伤,看着她跌落。
他好想抓住她的手,坚定不移地保护她,让她能安心?奔向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然而他现在还做不到,所以他才那么生自己的气。
不只是这个问题,她想问的所有问题,他都知道答案了。
包括后面的那个问题。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答案。
只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
从小他就知道,美好的东西都是有期限的,即便是此时拥有,以后也终究会失去。
他害怕失去,所以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得到,这样等到失去的时候,他就不会因为贪恋那份已经不属于他的美好而悲伤痛苦。
可现在,心?底对她的这份喜欢,他再怎么拼命压抑,也?还是压制不住。
他重新看向她,顿了一会儿,没头没尾地问道:“你……喜欢的人那个人,是谁?”
这个石破天惊的问题让李琦璿震惊地倏然抬头,屏住了呼吸。
这次沉默的人又变成了她,她错愕地瞪大了双眼,慌忙到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的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望着他剔透的琥珀色眼睛,她再一次溃不成军。
“是……”她尝试动了动嘴唇,那个人的名字就要控制不住地呼之欲出。
就在此时,她衣兜里的手机适时地疯狂震动起来,帮她打破了他下在她身上的禁锢。
她像是一条终于解脱的缺水的鱼,连忙掏出了手机。
接通电话之前,她飞快地瞟了一眼陈星茗,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眼底无波无澜,平静得有些吓人。
李琦璿心里有些发虚,赶紧在屏幕上?滑下了接通键。
“你鼻子怎么回事啊!伤得重不重!要不要晚自习请假去医院!”
手机里传来李母着急的咆哮声。
她刚经历了一次人生的大起大落,新的劫难又接踵而至。
李琦璿费了半天的力气解释了好久,才安抚好李母的情绪,让对方相信自己只是打了一场排球比赛,而不是什么群架。
她正纳闷李母哪里来的消息,一翻班群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班主任徐海老师拍了不少她们比赛时的照片,一股脑全发到了班群和家长群。
其中当然包括,她惨不忍睹的重伤画面。
还是……超清的怼脸大特写,好几张。
李琦璿握紧了拳头,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这可真是中华好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