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城隍庙的树林里,乞丐渐渐多起来,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在这里找到一棵树靠着,便可当做栖身之所。
宋疏桐在这些蓬头垢面的人里费力地找着岑子昂,她一张一张脸看过去,偶尔会有一两个没睡的,好奇地抬头看她一眼。
宋疏桐虽然是个扑街作者,却一直立志写出一本经天纬地的巨著,并且顽强地致力于塑造群像、探讨人性。
在这本文中,她写了五百多个形形色色的角色,每个人物恨不得都掰开揉碎写明白,后来被读者吐槽才明白,这种行为通常被称为水文。
岑子昂是书里一位重要的男配,因为精明能干,他硬是从一个衣衫褴褛的底层乞丐奋斗成了大魏朝首富。
不过,此时岑子昂还没有发迹,宋疏桐打算搭他的顺风车给钱包增个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钱才有话语权。
她首先来找岑子昂,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书里其他的正面角色身份地位都太高,宋疏桐暂时高攀不上。
一直走到城隍庙大门旁边,宋疏桐看见石头狮子旁靠着一个精壮利落的青年,她立刻喜出望外,走到他身边叫道:“岑子昂,我可找到你了。”
尽管她从未真正见过岑子昂,但只要看见他,她就能认出他来,因为他存在于她的心里。
岑子昂睁开了眼睛,他脸上虽然也有黑乎乎的污泥,眼神却出奇的干净明亮:“我就是岑子昂,姑娘找我有事?”
他是城西这片地界的花子头,叫花子要饭也是有规矩的,不是想去哪里乞讨就去哪里乞讨的,各自有固定的区域混口饭吃,捞过界是会挨打的,这时候花子头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有点事。”宋疏桐压低了声音,将攥在拳头里的金瓜子露出点颜色给他看,压低声音道:“朋友,咱们借一步说话。”
岑子昂见钱眼开,本能地站了起来。
周边的乞丐一见老大站起来了,也跟着警觉地站起来。
“你别慌,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你先让你手下这些人坐下。”
宋疏桐仰头看岑子昂,发觉他跟书里写的一样身强体壮,顿时深感欣慰。
岑子昂俯视着宋疏桐,在他看起来,她比一只小鸡崽儿大不了多少,确实手无缚鸡之力,她可能还干不过一只大公鸡,于是放松了警惕,挥挥手让同伴们继续睡觉,带着宋疏桐走到一边的僻静角落里。
妙菱知道小姐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自觉地站在远处放风。
岑子昂道:“姑娘有什么事,直说吧。”
宋疏桐本来也没打算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道:“你刚到京城来的时候,常常在一家刘记糕饼店附近乞讨,他家有个闺女叫刘溪诗,常常接济你,晚上把卖不完的糕饼拿给你吃,所以你很喜欢她,你一直想娶她,对不对?”
岑子昂一怔,他不明白这个陌生的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他立刻争辩道:“你说的不对,我没想娶她,我只是把她当妹子,当恩人!”
宋疏桐挥挥手:“行了乖崽儿,别嘴硬了,麻麻还不知道你。”
“麻麻知道我,麻麻是谁?”
“麻麻是……”宋疏桐哭笑不得,总不能直说这是网络用语“妈妈”的意思,让他晓得被占了便宜吧,只得胡诌了一句:“那是我的小名。”
岑子昂的脸忽然莫名地红了一下,喃喃道:“姑娘家不该随便把闺名告诉别人的。”
“嗐,你不用跟我那么见外,以后咱俩一起发财,往好听了说就是合作伙伴,往难听了说就是一条贼船上的蚂蚱,大家都是自己人。”
岑子昂一头雾水道:“跟我一个乞丐一起发财?姑娘你说什么胡话。”
说到正事,宋疏桐不开玩笑了,严肃道:“我今天来,是想让你同我一起做生意,你这样当乞丐出不了头的,一辈子都娶不到刘溪诗,人家是小康人家的闺女,她愿意她爹娘都不会同意的。我看好你,你不如跟我一起干一番事业,你一定可以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的。”
宋疏桐说得认真,岑子昂听完却哈哈大笑起来:“做生意,姑娘你在开玩笑吗?你不要这样耍弄我了,我一个住在破庙里的乞丐,实在没什么是能被你骗走的。”
“我不骗你钱,我还会给你大笔银子做本钱。”
“本钱呢?”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宋疏桐有点尴尬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很快会有的。”
岑子昂摇摇头,他到现在已经完完全全确认自己被戏弄了:“姑娘,我要回去睡了,你自便吧。”说完转身走了。
宋疏桐急了,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连珠炮一样把他的生平报了出来。
“岑子昂,你爹本是个举人,进京赶考的时候遇到了水鬼打劫,满船人惨死,江面漂得全是箱子和尸体,有一只箱子比较轻,随着水漂远了。箱子里藏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脖子上挂了一枚玉扳指,那孩子就是你。木箱顺流而下,被一个老乞丐捡到,这老丐原是少林寺的武僧,因为吃肉破戒被赶下山,他会些拳脚棍棒,靠卖艺为生把你养大,后来老了耍不动拳脚,看见京城乞讨也能吃饱肚子,就在京城住了下来。你因为长得人高马大,跟着老武僧学了拳脚,如今在城西这一片已经混成了个乞丐小头目。我说的对不对!”
岑子昂转身看向宋疏桐,眼神里全是疑惑和不解。
他被义父救起来的时候已经四五岁,隐约记事了,比如他记得自己叫岑子昂,他爹确实是个读书人,他会写自己的名字,就是小时候他爹拿着他的手一笔笔教的。
他也记得自己跟着父母一起从老家出发坐船,祖父祖母站在一块刻着字的大石头旁边送他们,后来在睡梦中听见奶娘哭喊有水贼,然后他被放进了箱子里继续睡。
但是他那时候太小了,所有的记忆都是模糊的碎片,没头没脑的,比如他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坐船,这些他都记不清了。
宋疏桐知道他不会走了,便诚恳道:“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爹娘虽然已经死了,玉扳指你当初为了给老丐治病抓药也卖掉了,但是只要挣了钱,你就能把它赎回来,赎回来上面也许会有找到你亲生爹娘的线索。”
岑子昂终于开口:“你到底是谁,什么来头?”
“我叫宋疏桐,暂时算是右丞相宋家的闺女,我这么坦诚相待,是希望咱俩合作愉快。放心吧,我绝不亏待你,本钱我出,生意你做,挣了钱,咱俩五五分成。”
岑子昂:“我一分钱没有,还能分一半利润,你图个啥?”
宋疏桐掷地有声:“我图你忠厚老实、善良正直,义薄云天!你就放心吧,麻麻不会坑你的。”
岑子昂心头一漾,反问道:“你就不怕我坑你吗?”
“不怕,我信得过你。”
其实主要是信得过自己。
宋疏桐对自己塑造出来的深情男配有信心,她知道他是个好人。
岑子昂眸光微动,他当乞丐这么多年,从来没被人当成人看过,更别提被人信得过。
宋疏桐把手里的几粒金瓜子送给了岑子昂:“我过几天拿钱给你,现下这些你先拿去,去把头洗洗脸光光,再买几身像样的衣裳,总不能现在这个样子去谈生意。”
谢初静立在高高的树冠里,借着枝叶隐藏身形,到这时终于忍不住分开树叶多看了宋疏桐几眼。
原来她就是右丞相宋和光家那个从乡下寻回来的二闺女,回京有几个月了吧。听说因为相貌丑陋,所以一直没有带出去给旁人见过。
谢初静觉得此女模样甚好,眼睛尤其出众,微微一笑眼梢斜飞的模样很是魅惑,一看就是个心机玲珑之人,遂诧异她相貌丑陋的流言因何而起。
待看见宋疏桐毫不吝啬的把金瓜子送给了一个年轻的乞丐,谢初静心里没来由一阵不开心:“借花献佛,也要问问花盆愿不愿意,迟早跟她连本带利算回来。”
谢初静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好奇心作祟,他没有去计划中的目的地,反而一路跟着这个姑娘。
直到看见她平安回到右丞相宋和光的府邸,钻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然后像一只敏捷的小野猫爬着绳梯翻进墙里,过了片刻,那条绳梯又倏地一下被拽进了墙里,夜色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谢初静还是不想离去,他跃上树梢,隔着窗户看见她在解扣子,一粒两粒三粒……他倏地明白过来她怕是要沐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飞身消失在黑暗里。
已经是暮春的天气,一趟折腾回来,主仆二人累得满身臭汗,宋疏桐虽然名义上是相府千金,却并没有古装剧里小姐们泡在香喷喷的花瓣里洗仙女澡的待遇。妙菱找出一只小木盆,又去井里打了水,她只能简单擦洗了一番。
宋疏桐看见妙菱拎回来的井水清澈无比,忍不住拿葫芦瓢舀起尝了一口,由衷地赞叹道:“真甜。”
妙菱却红了眼眶,她从衣柜里帮宋疏桐拿了几件半旧不新的欢喜衣裳出来:“老爷夫人苛待小姐,小姐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这些都是大小姐那里退下来的旧衣裳。”
宋疏桐并不十分在意,接过来穿上:“没关系,将来都会有的,而且咱们还会有更好的。”
她去床上躺下,虽然身体十分疲惫,可是精神莫名地亢奋,睡不着。
这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一个晚上,现实世界的亲人不知道该有多伤心,他们肯定想不到她的生命以另外一种方式在延续,但她依然要好好活下去,不辜负自己。
虽然是书中的世界,但是她既然来到了这里,对她来说,这就是真实的生活。
这样想着,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困意袭来,半睡半醒之中,宋疏桐想起了晚上救她那个武林侠客,又清醒了。
真的好奇怪,众所周知,现在武侠题材凉的不行,她书里杂七杂八写了很多人物,但唯独没有武林人士,那这个救她的人会是谁呢?
迷迷糊糊的潜意识里,身为作者的本能又帮她把逻辑圆了回来,她没写过,不代表这个世界没有武林和江湖。
今天救自己的人,八成就是这书里芸芸众生之类背景板般的存在,而且那家伙十有八九长得很丑,他要是个翩翩佳公子,怎么会不敢露脸。
俗话说的好,有颜才能得天下,假如真是个英俊的大侠,肯定早就名动武林,一堆江湖儿女芳心暗许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是无名小卒。
他这样的人搁在现代,也就是个横店一场戏就领盒饭的群演。
宋疏桐瞎琢磨了半天,再次困了,她打了个哈欠,心说,哎呦喂,姑娘,你现在怎么还有心情想男人啊。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光明正大地离开宋府,避开反派的眼线,找到藏宝洞,刨出金条做发家致富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