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皇后悄悄看了谢初静一眼,发现他目光淡然,既不热切也不反感,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
于是,她便不漏痕迹地笑着附和皇帝道:“臣妾见过宋家那个小女孩儿,谈吐大方,性格温柔,模样俊秀可爱,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皇后是天下最贤德的女子,你都说好,那定然是好。”
敏德皇帝听了兴致勃勃道:“朕原本觉得宋家这丫头今年十四,有些年幼,但是礼部合的八字,说她最为相配。如今皇后也夸赞,若是太子觉得合适,等两年也无妨。”
两人的眼睛一齐看着谢初静。
谢初静抬头看见帝后二人都盯着自己,脑海中有一瞬茫然,他见都没见过这位宋家三姑娘,合不合适又从何谈起呢。
但是从小到大所受的储君教育,让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如何回答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
谢初静起身端正地跪在皇帝面前,庄严道:“全凭父皇做主。”
见到太子举止如此矜贵得体,敏德皇帝满意地颔首一笑:“朕还给你安排了一个机会去宋家相看。宋和光上次的差事办的不错,朕正要下旨意嘉奖他,不如你做嘉奖使,去送圣旨和赏赐吧。”
谢初静沉声道:“儿臣遵旨。”
敏德皇帝说完自言自语道:“这倒是个好方法,不如朕多下几道圣旨,太子便可多去大臣家里走动走动,把其他几家的姑娘都看看。”
邵皇后脸上的笑容一僵,如此岂不是明着给太子机会去笼络人心吗?
她忙笑着道:“太子平日课业繁忙,每日要上朝听政,臣妾想想都心疼这孩子。臣妾有个更好的法子,一家一家看未免太耽误时间,不如臣妾找机会,在御花园办个诗会,把各家的诰命夫人和小姐们都叫进来见一见,也彰显皇上体恤群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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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过了端午节,人们最热议的事情是哪一桩,那肯定是小邵皇后广发请帖,邀请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女眷和小姐们去皇家园林游玩。
虽然皇后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清楚,这次皇家宴游十有八九为太子谢初静和大皇子谢谦正选妃的。
敏德皇帝自从原配邵皇后过世之后,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流连花丛的风流皇帝,后宫五十多位美人一共为他诞育了十二位皇子,九位公主。
但这十二位皇子中只有谢初静和谢谦正成年了,只因敏德皇帝与原配邵念娇情深,曾为她荒废后宫七年,直到她死后才有儿子出生,是以别的皇子都很年幼,最大的也才12岁。
既然皇家给了机会,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大臣们自然要凑趣,嘴里不说,心里也铆足了劲儿打扮自家姑娘。
那两位可都是龙姿凤章的天潢贵胄,无论攀上谁都是一步登天,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不抓住的怕是傻子。
虽然外间传言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内定了英武侯邵家的女儿,但皇上只要一日不下圣旨,便做不得数,儿女情长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没准儿太子就看上了自己呢。
在各家夫人小姐们这种暗暗较劲儿的心思下,连带着京城的衣料首饰价格涨了好几番,手艺好的绣娘裁缝和首饰匠人生意爆满。
恰好京城里一家新开的岑记百货行从缅甸进了一批品质上乘的翡翠老料和鸽血红宝石,消息传开之后,都没来得及运到铺子里上货,船刚靠码头就被抢购一空。
岑子昂大赚了一笔,他高兴极了,悄悄地给宋疏桐送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首饰。
没有女人可以舍弃对珠宝的喜爱,宋疏桐笑眯眯地试戴了一回,便让他先替她收好。
岑子昂不解:“这可是成色最好的一套头面,老大不是要去皇宫赴宴吗,怎么也该好生打扮一下才对?”
妙菱噘嘴道:“小姐确实收到了请帖,却没法去赴宴。”
岑子昂纳闷道:“这是为何?”
宋疏桐不想对岑子昂解释太多,便道:“我其实也并不想去,虽然现在用不上这个,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戴,你只管多多挣钱,将来我才能每天都换新款。”
宋疏桐虽然在皇后的请帖上有名字,宋丞相和孟氏却不可能让她去赴宴。
皇后的帖子送到府上后,宋丞相立刻去上书房向皇上请罪,说自己的二女儿宋疏桐出身乡野,言谈举止没的分寸,怕冲撞了皇后娘娘,他心里惶恐得很,请皇上恩准她不去赴宴。
敏德皇帝见到这个白胖斯文的辅政大臣,一改常态,急到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些同情起来。
自古文臣重名声重风骨,想必宋丞相那个从乡下寻来的闺女实在是太上不得台面了,才会让一个平素里四平八稳的老臣慌成这样。
敏德皇帝一向自诩是个体恤百官的仁君,便恩准了:“无妨,到时候爱卿的夫人带着令爱宋碧荷前去即可。”
反正他为太子选中的是宋丞相家的这位三姑娘。
宋碧荷接到请帖后,欣喜若狂。
太子殿下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她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只要一想到那男子俊朗的容颜、挺拔的身姿,就欢喜地心花怒放,走路都带风。
整日不是像花蝴蝶般在府里飘来飘去,就是跟孟氏去街上的各家店铺选胭脂水粉衣裳首饰。
反而宋丞相家的大千金李碧莲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快乐了,皇后的请帖上没有她的名字。
邵皇后极会做人,行事分寸拿捏得极好,庶女是不可能接到请帖的。
尽管皇帝说不在意姑娘的家世身份,但那也只是帝王自我感动罢了,邵皇后心知肚明,皇帝让礼部挑出的几家姑娘都非富即贵,全是手握实权的重臣之女。
三小姐宋碧荷有多么开心,大小姐李碧莲就有多么气愤。
怨只怨她名义上是个拖油瓶,比庶女还不如,自然不被皇家看在眼里。相比之下前妻生的宋疏桐反而是嫡女,收到了请帖。
和天下的万千怀春少女一样,李碧莲心里悄悄地喜欢着太子殿下,殿下不仅生的霞姿月韵,而且文武双全,还是这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青年才俊,当然人人都喜欢。
喜欢归喜欢,李碧莲也明白自己没戏,可只要殿下一日没有大婚,她心里又总忍不住存个奢望,毕竟皇帝是个情种,听说情种这事也遗传,只要给她个机会,说不定太子殿下鬼迷心窍了,就看上她了呢。
所以她无论如何要去啊,可是没有请帖她又去不了。
李碧莲越想越气,孟氏又带着三小姐宋碧荷上街买东西去了,她只有怒气冲冲跑去找宋疏桐撒气。
宋疏桐当然知道这次皇后宴请百官之女的事,她的小可爱男主谢初静就是在这次宴会上闪亮登场,迷倒书中万千少女的。
她也趁着这次宴会狠狠赚了一笔。
但邵皇后的请帖上也有她的名字,她是今天李碧莲闹上门之后才知道的。
反正是在自己家里内宅里,笃定没别人会看见,李碧莲彻底放下了千金大小姐的架子,像个疯子一样冲进宋疏桐屋里,一边尖叫,一边把能抱起来的东西全摔了,一边摔一边骂宋疏桐是祸害,是贱婢。
李碧莲的贴身婢女吉祥带着两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想拦住她,却根本拦不住。
她本来人就干瘦细长,今天穿了一身鸭蛋青色的衣裙,气喘吁吁撒泼的样子像一条青灰色水蛇在草里乱舞。
妙菱被吓得快哭了,宋疏桐怕瓷片崩到身上,索性拉着妙菱出去了,在门外冷漠地站着看李碧莲表演,心想反正都是她家东西,想摔就摔呗,咱不心疼。
李碧莲摔完了东西还不够,她红着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目光落在了宋疏桐的衣柜上。
她二话不说冲上去,把里面的衣服不分内衣外衣全部抛洒在外面,操起针线筐里的剪刀一边撕扯一边剪,不仅如此,她还把柜子里的亵裤和肚兜拿了出来,扔在地上,抬起靴子一通跺踩。
贴身衣物被人□□,这件事情对女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宋疏桐却依然抱着胳膊,无动于衷地站着,反正那衣柜里挂着的都是李碧莲的旧衣服。
她穿的用的都是岑子昂悄悄从墙外面送来的,妙菱怕弄混了,都收在别的地方了。
见小姐的态度如此淡然,妙菱也停止了哭泣,好奇地看着李碧莲在屋里发疯,最后还是李碧莲的大丫鬟吉祥认出了那些都是自家小姐穿过的衣裳,连小衣小裤也都是李碧莲的,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拼命抱着李碧莲劝了几句。
李碧莲愕然地扔了手中的剪刀,听说是自己的贴身衣物被人看见了,她又羞又气,慌乱地把那一堆破布卷在一起塞到了柜子里。
一转头看见宋疏桐站在门外似笑非笑,想起自己刚才撒泼发疯这一幕全被宋疏桐看的清清楚楚,李碧莲瞬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愤怒让她失去了理智,她尖叫着让婢女抓住宋疏桐:“你们给我狠狠地打她,扇她的脸,我要把她的脸扇肿了,我要看看谁还敢瞧不起本小姐。”
吉祥嗫嚅了一下:“大小姐,再怎么说,她也是家里小姐,老爷太太们都不在,而且……打人不好打脸的,万一传出去……”
李碧莲已经像一头疯牛:“今天你们谁不打她,我就把谁卖到烟花巷子里!”
吉祥只得带着两个小丫鬟出来,一左一右架起了宋疏桐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