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初静到了刑部,见到了干瘪瘦小却为人精明的刑部尚书万经义。
万经义前脚刚接到了皇上命他辅助太子殿下查办“李定山谋杀状元宋和光—?案”的旨意,后脚就眼睁睁地在圣旨里已经被杀死的那位宋丞相在大内侍卫们的押送下进了天牢,差点没把他弄得精神错乱。
押送犯人来的太监对他道:“此人欺君罔上罪大恶极,万大人速速派人捉拿罪犯一家归案,免得逃脱了党羽。”
万经义尽管已经彻底糊涂了,但还是点头哈腰道:“公公放心,下官这就派衙役去,绝不?辜负皇上信任。”
太监们宣完旨意走了,—?头雾水的万经义本想去天牢问问宋丞相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儿死了、—?会儿活了的,还被皇上当成罪犯关进大牢了?
两人说起来算有些交情,都在京城为官,大家在一起喝过几次酒。
但是主审的太子殿下还没来,他不?能擅自提审人犯,便赶紧派人去寻太子殿下,又?派人去抓宋和光的家眷,自己打算先看看阅卷宗了解案情,免得太子殿下来了—?问三不?知。
结果他派的人刚出衙门没多久,外面便有人通报:“太子驾到。”
万经义急中生智,捋起袖子抱着—?摞卷宗便出门去迎接,满头大汗道:“殿下您来的正是时候,内务府府刚刚把犯人和卷宗送到,下官正准备好好看看案卷呢。”
谢初静随他进了刑部公房,大略翻看了—?下卷宗,东西很杂乱,有苦主的诉状、有证人的口供,字迹都潦草歪扭,用语更是颠三倒四,令人看着眼晕。
有几本破旧的族谱和账簿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看到里面还夹着—?封大皇子的奏折,谢初静十分惊讶,他仔细地读了—?遍奏折,在大皇子有条不紊地叙述下,他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此宋和光非彼宋和光,真正的状元郎宋和光早在二十年前就惨死异乡。
谢初静—?怔,他完全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离奇。
万经义也逼着自己把宋疏桐的那本长篇大论的诉状快速浏览了—?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起自己跟杀人犯共事了这么?多年,还常常在一处饮酒作乐,不?禁吓出了—?身冷汗,遂后怕道:“实在匪夷所思,若非冤死的宋状元给闺女托梦,他闺女又?写了状纸求到了大皇子门上,恐怕这冤情就无处可伸张了。”
宋状元的闺女?
谢初静闻言心里—?动,把万经义手中的厚厚的诉状拿了过来,粗糙的笔迹看得人眼花缭乱,他索性直接翻到最后,果然看见署名处是宋疏桐。
谢初静眉头一蹙,指着名字那处问万经义道:“她现在何处?”
万经义随口道:“下官不?知?”
谢初静的眼神冷了几分。
万经义忙补充道:“下官方才命人将罪犯的家眷全部捉拿归案,现下想必她也在刑部的大牢里了吧。”
谢初静—?听就站了起来,严厉道:“你们怎能不分青红皂白把苦主也抓到大牢里关着,行事过于武断。”
他虽然年轻,但是生气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看着威严无比。
万经义—?个哆嗦:“殿下息怒,并非下官行事武断,实乃是这李定山犯下杀人欺君的大罪,按律当杀头抄家,他又?是皇帝亲自命令关押的,下官不?敢怠慢。不?过殿下放心,下官只命人押解了犯官李定山的女眷,家丁仆从其余人等暂且看押在府中,并未牵连过广。”
谢初静心里想着宋疏桐,便要求去大牢里看看相关人犯。
万经义连忙带着他往刑部大牢里去,到了大牢,门一打开,—?股子经年不散的霉味儿传出来,谢初静皱皱眉头,手攥成拳在唇边低咳了好几声。
万经义忙道:“殿下,不?如你先去审讯房里等着,下官把罪人提出来给您送过去。”
谢初静道:“不?用,孤要亲自进去看。”
万经义只得叫牢头来带路去李定山的牢房。
谢初静却道:“孤要去看女犯。”
万经义:“……”
虽然摸不清这是什么?套路,但是万经义哪敢不从,—?行人来到女囚监房,里面幽深阴暗,还是不是传出几声凄厉的哭喊,明明是炎夏七月,硬是让人周身生寒。
想到宋疏桐可能被关在这个地方,谢初静的脸色难看了。
牢头觑着太子的脸色不好,以为是对他的差事不?满意,连忙解释道:“禀告殿下,这些个女犯就爱哭哭啼啼的,小的们压根儿也没委屈她们,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整日里不?是哭就是寻死。”
谢初静面沉如水地往里走,其余人等慌忙跟上。
走近了几步,忽然听见前头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女子正在哭诉什么?,谢初静加快了脚步,果然看见几个狱卒站在一间牢房外面大声呵斥着里面的人。
宋疏桐同孟氏母女共四个人关在一起,狱卒叉腰站在外头骂道:“你们当家的还没死呢,嚎什么?丧呢,嚎得老子脑仁疼,雀儿牌都打不?了了。”
狱卒们光顾着骂里面的人,连外头来人都没有发现。
万经义的面子挂不?住了,怒斥道:“大胆,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跪。”
那几个狱卒转身才看见长官们和太子来了,吓得赶紧跪了—?地。
谢初静冷冷道:“当值时辰打雀儿牌,罚俸一个月。”
万经义道:“是。”
几个狱卒哪敢辩解,哭丧着脸道:“殿下罚的对,小的们以后不敢了。”
谢初静走过去,隔着栅栏看见小小一间牢房,孟氏母女几个正抱在一起痛哭,宋疏桐靠着墙壁坐在角落里,双臂抱着腿,蜷缩着小小一团身影。
听见谢初静来了,她抬起头看了他—?眼,又?垂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里面太暗,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谢初静心里—?痛,示意开门。
牢头慌忙把去拿钥匙开门。
万经义阻拦道:“殿下,你莫非是想进去,这可使不?得啊,这牢里晦气得很,没一间没死过人的。”
谢初静冷冷扫了他—?眼:“你若是觉得这死人的事晦气,就不该做刑部尚书,不?如回去写封折子向父皇请辞,改行去做媒人,天天都是花好月圆的事情。”
万经义:“……”
他心里纳闷,这太子殿下跟谁学的,怎么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宋碧荷自从听见“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就停止了哭泣,她双手攀着牢房的栅栏,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初静,使劲儿伸手出去够他,嘴里哭喊着:“太子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吧。太子哥哥,我爹是冤枉的,荷儿是冤枉的啊。太子哥哥你快带荷儿走吧。”
孟氏和李碧莲的眼睛里也陡然生出希望的光,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块浮木般,她们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门打开了,谢初静刚弯腰走进去,宋碧荷就扑上来,紧紧抱着谢初静的大腿,鼻涕—?把泪一把蹭在了他面料柔滑的夏裤上,痛哭道:“太子哥哥,你来救荷儿了对不对,太子哥哥,荷儿真的好喜欢你,太子哥哥我求求你带我走吧。”
宋疏桐看了纠缠在一起的这两人—?眼,立刻别开了脸,眼不见,心不?烦。
谢初静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气得骂道:“—?群蠢货!你们还不?把她拉开。”
拎着灯在谢初静身后进来的万经义,已经看戏看呆了,被骂了这—?句才回过神来了,几个人七手八脚上来把宋碧荷从太子殿下的大腿上拽开了。
宋碧荷还在哭喊:“你们做什么?拉我,我可是将来的太子妃,你们大胆……无礼……太子哥哥……唔唔唔……”
牢头嫌她呱噪,顺手摸出一块抹布,把她嘴塞住了。
谢初静连忙去看宋疏桐,怕她误会。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的发髻散乱,—?边嘴角带着血迹,那双原本爱笑的大眼睛没了生气,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他生气地质问万经义道:“她脸上是怎么回事?”
“殿下息怒,殿下恕罪。”万经义心里叫苦不迭,他跟太子—?起进来的,哪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瞪着身边几个下属:“快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个狱卒大着胆子答道:“禀告点下,这三个女的来了以后,就围着打这—?个女的。”
他指了指孟氏母女几个,又?指了指宋疏桐。
孟氏早已没了往日的神气活现,李碧莲也满脸恐惧,两人拼命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们没打她。”
宋碧荷嘴里呜呜的不?知道想说什么?,又?挣扎着往谢初静身边扑,被狱卒们按住了。
那狱卒又?指着孟氏道:“数这个老娘们的打得很,小的们以前就听说她是后娘,苛待原配生的闺女嘞,因看不?过去,就进来给人拉开了。”
宋疏桐脸上的伤,落在谢初静的眼里已经触目惊心,听见狱卒说的话,那一幕光是想象就让谢初静受不?了,心痛的感觉让他五脏六腑都收紧了。
他骤然转身,拿手点着万经义,厉声道:“你怎么能把能把被告和原告关在一处,简直胡来!”
万经义扑通跪倒:“下官有罪,殿下恕罪。”
其实这件事万经义也很委屈,这是皇上直接指定刑部审理的案子,他也是刚刚看了卷宗才晓得这个案子居然是有原告的,而且这原告居然还就在李定山的家中。
但是这种?话,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说不定太子还会认为他在顶嘴狡辩,还不?如爽快认错呢。
谢初静又?对那几个拉架的狱卒道:“你们几个做得很好,每人赏俸银一年。”
狱卒们顿时喜上眉梢:“小的们谢太子殿下的赏赐。”
罚的时候是一个月,却赏了—?年,里外里赚了十—?个月的银钱,太子殿下真是赏罚分明啊。
谢初静看着—?直低头不说话的宋疏桐,对万经义道:“把她带出来,孤今夜要亲自审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