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塔辽河关隘驻军的沙北郡还有两三天的路程。
大魏先锋军的中军帐里,谢初静坐在主位的元帅交椅上一言不发,下面整齐地坐着几十位高等将校军官,大家的脸色都很凝重。
邵洪峰脸色蜡黄地靠在偏位的圈椅里,他病了大半个月了,各种办法都想尽了,可是这水土不服之?症,让军医们也束手无策。
谢初静眼里闪过一抹担忧,他已经问过军医官了,军医官说邵爵爷这病,回京城可不治可愈,但大战在即,邵爵爷无论如何不肯抛下太子和军队。
如果不管不顾坚持行军的话,军医官也说了,邵爵爷的身子经不住颠簸了,再在马车里颠几天,可能会彻底伤了他身子骨的元气,以后都很难上战场了。
中军帐内很安静,只有邵洪峰偶尔虚弱地咳嗽几声,病来如山倒,一代战神,如今比万春楼的小娘们还娇弱无力。
军情紧急,谢初静其实心急如焚,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他一挥手,有兵士将几封信拿出来给众位将官传阅。
谢初静沉声道:“这是塔辽河的守将,昭勇将军邵洪海三天加急送来的五封急报,边境的局势已经刻不容缓,我们必须立刻出发。”
邵爵爷一听,立刻强撑着身体坐直了:“保家卫国,吾等职责,但凭殿下差遣。”
谢初静对他一挥手:“爵爷乃是国之栋梁,如今身体有恙,万万不可勉强,若是落下病根,孤亦是十分痛惜。”
他环视了一下厅内众人:“孤已经决定,邵爵爷就地带兵养病,孤先带五千精锐轻骑兵去边境援击,余下部队原地待命,邵世子率队正在加紧行军,待与大部队集结后,军队交给邵世子指挥,邵爵爷先回京治病。”
众将官立刻起立道:“末将听令!”
邵洪峰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了几声,强打精神道:“殿下带一万人吧,人多些,臣才能放心。”
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知道,若不是实在没法支撑,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太子带兵先走。
先锋军本就是轻装上阵的,结果把军营里所有的马匹,连带着拉送粮草的马匹都算上,也才八千匹,谢初静只好带着这八千人快马加鞭赶往塔辽河关隘。
邵洪峰无奈地想,但愿这八千轻骑兵,能出其不意打沙塔国贼子一个措手不及吧。
他何尝不想亲自护卫在太子殿下左右,但边境军情如火,不能不救;大军更不可无人指挥,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为了行路方便,宋疏桐打扮成小厮的模样跟着岑子昂,说来也是凑巧了,之?前因为查案子她一直被关在牢里,出来没多?久又外出到处进?货,风吹日晒的,皮肤黑了一个度,野生眉毛也全长出来了,穿上男装还真像个眉清目秀的小伙计,一路都没让人看出端倪来。
她这里是没遇上什么麻烦,可邵家父子俩的麻烦却大了。
邵浩广率领大部队刚刚跟邵爵爷的部队汇合,就有一个士兵一身是血回来汇报,说太子殿下被人偷袭了,现在十万危急。
邵爵爷连忙派人接去打探,据探子回报的消息说,不知为何,沙塔国可汗似乎对太子殿下的行踪了如指掌,太子殿下率军刚靠近边境的塔辽山,连气都没有喘上一口,对方突然从山里出来几万兵马围追堵截,八千轻骑兵被冲散,太子不知所踪。
此事说起来真是匪夷所思,几万兵马越过国境线埋伏在大魏的地盘袭击太子,边境的魏朝守军竟然毫无察觉,简直废物到家了。
而这边境的将领邵洪峰正是自己的亲弟弟。
邵爵爷又急又气,加上他本来就病的半死,当即呕恼得大口吐了血,把铠甲下的半边衣裳都染红了,话都没来得及说,人就晕了过去。
所幸世子邵浩广率部已经到了,他留下一队兵马护送爹爹回京治病,自己带着大军紧急开拔去搜救太子殿下。
宋疏桐是跟负责押运粮草的队伍一起走的,一路急行军累得够呛,本以为到了塔辽河驻军的沙北郡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哪晓得大军刚刚在城外驻扎下来,她就听被冲散后找到大部队汇合的骑兵们说,太子遇袭那日有人在战场附近看见了刘太傅家的女儿刘溪诗,不知道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不幸被沙塔国王子延苍峻掠走了。
宋疏桐当即就傻眼了。
这怎么个情况?
就算刘溪诗不听劝告还是来找男主了,但是按照剧情走,她应该先到男主身边救了他一命,然后再被男二掠走才对。
这个发展不对头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可问题是男主现在还在悬崖底下昏迷不醒等人救命呢,女主就这样跟男二走了,谢初静那个倒霉蛋怎么办?
宋疏桐唉声又叹气,剧情乱得简直像破棉裤絮子,到处都是窟窿,她头都要大了。
京城还是秋天,沙北郡这里已经完全是冬季了,而且是干冷干冷的,岑子昂进?城去买了些保暖的东西,他怀里抱着一大蓬东西刚进?帐篷,就看见宋疏桐正在收拾包袱。
“外头虽然没下雪,可也天寒地冻的。”
他放下怀里的东西,拿出几个油纸包递过来:“我给你买了个狗皮袄子,你把你那棉花袄子换下来吧。午饭还没吃吧,我还给你买了几包点心果子。”
宋疏桐抬眼看过去,岑子昂鼻尖冻得红红的,身上也穿着一件狗皮袄子,头上斜扣着一个带护耳的狗皮帽子,正在苍蝇搓手。
挺俊俏一个小哥哥,这样一打扮,硬是像光头强,可是宋疏桐此刻一点笑不出来。
她没脱棉袄,直接把那狗皮袄子往身上一套,外头太冷了,多?穿些暖和,然后她又把几包点心放进包袱里,抬头道:“你留在大营里,照应着咱们的生意,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救刘溪诗。”
岑子昂又对冻僵的手呵了一口热气:“我不在大营我能上哪儿去。我听说守城的邵将军和邵世子已经安排人去那天跟太子走散的地方寻找他了,也派了使者过去跟沙塔国人谈判,让他们释放无关人等。”
邵浩广这个“无关人等”指的大概就是刘溪诗了,其实宋疏桐并不担心刘溪诗,说不定她现在正一边跟延苍峻你来我往斗嘴,一边心旌摇曳,享受爱情。
毕竟延苍峻那样的男人,浑身上下充满着上天赐予的毫不修饰的野性豪迈,他对刘溪诗表现出来的无遮拦的渴望与占有,是从小生长在京城的刘溪诗从未见过的男子气概。
再想一下孤零零躺在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的崽儿谢初静,说不定已经被冻的硬邦邦了,宋疏桐立刻悲愤道:“我要去救儿……太子。”
岑子昂停下了搓手,惊诧道:“你?去救太子?一个人怎么救,你开什么玩笑!”
宋疏桐一脸视死如归:“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反正现在我只有能救他,不然他就死定了。”
这样的天气,在外头昏迷一夜,谢初静非冻死不可,就算他武功再高,可他毕竟是个人,不能违反生物学规律,要是男主死了,那这文还能叫“甜文”吗?
虽然她不在原来的世界了,可她发出去的章节还在网络上挂着,要是有新的小天使点进来,骂她文案欺诈怎么办?
天地良心啊,宋疏桐一点也不想去,可这是她自己的文,她自己的男主,作为一个作者?,她不负责谁负责?
塔辽山太大了,确切的说,它?不是一座山,它?是一个有许多山岭和山谷组成的山脉。
谢初静先是在受伤半昏迷的状态下,策马进山一路狂奔,后来他在战马跃过一道窄窄的山坳时,从马背上颠下来,先摔到一个坡上,又从坡上滚下了悬崖,过程那叫一个惨烈,要不是他轻功很好,加上男主光环附体?,换个人都死了八回了。
宋疏桐知道谢初静在哪里,这座山里所有的路,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存在她的潜意识里。
最好最快的办法是去找邵浩广,说她知道太子在哪里,她可以带路。
但她不敢这么做,因为她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清楚一切。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岑子昂那样,知道她是个奇怪的人,却依然把她当成自己人,信任她,陪伴她。
岑子昂借口自己摔伤了,给军医官塞了些银子,要了点上好的金疮药,又借了一匹马,把宋疏桐送到了塔辽山脚下。
塔辽山很多?地方人迹罕至,这不是山路难行的问题,问题是根本没有路,所以尽管宋疏桐心里有地图,可以抄近路,走最优路线,依旧艰难地在山里手脚并用走了四个多小时才找到谢初静。
“可累死老娘了,救命之恩你要怎么报答,三千两肯定不够。”
宋疏桐气喘吁吁地扒开一处杂草丛,果然看见谢初静安静地躺在枯草上,脸色苍白,银色的盔甲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
他肩膀上中了一箭,箭杆被他用剑砍掉了,箭头依旧深陷在他的血肉里。
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见和脑子里想象毕竟是两回事。
宋疏桐鼻子一酸,她分开杂草朝他走去,路上被一个什么东西绊倒了,差点砸在他身上。
她狼狈地爬起来:“好险好险,差点就把箭头全砸你肉里了。”
她把草丛里的东西拖出来一看,是谢初静的剑,他人高马大,他的剑拿在宋疏桐手里,自然是好长的一把。
“死沉死沉的,这玩意当登山杖我都嫌累。”
不管怎么说,总算找到男主了,宋疏桐伸手把谢初静额头上一根草叶子拂开,凝神看去,发现谢初静失去血色的皮肤更白了,也衬的他的五官更优越,鼻梁挺拔,嘴唇薄而漂亮,睫毛像两朵乌黑的小翅膀一样,在山风里微微颤动。
不愧是男主。
她自言自语道:“啧啧,虽然说你连晕过去的样子都很好看,可你长得这么大号,我该怎么把你弄走呢。”
宋疏桐挠挠头,目光落在谢初静两条长腿上,要是把他的两条腿扛在肩膀上拖着走,说不定能行,反正他身上头上全是铠甲,拖不坏的。
“啊呸!”说干就干,宋疏桐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摩拳擦掌活动筋骨,打算把谢初静拖走。
结果她刚刚气沉丹田,手还没碰到谢初静呢,他就睁开了眼睛:“把你手上的唾沫擦一擦。”
宋疏桐:“……”
哎呦我去,他嫌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