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有姓岑的弟兄两个,岑家老大在京城做官,岑家老二在老家守着家业诗书耕读,有良田百顷,铺子无数。
岑家又有官,又有钱,在乡里也算是名?门望族,可惜好景不?长?,岑家老大不?知怎么的卷入了?谋逆罪要诛九族,自己家被满门抄斩不?说?,还连累了?岑老二一家。
岑家老二得到消息,连夜带着金银细软和数百族人出?逃,一路越过了?国境线,逃到塔辽山下住了?下来。
他们?沙塔国住了?下来,慢慢繁衍生育了?几代?,逐渐有上千人了?,成了?边境上一个大寨子,沙塔国可汗见他们?成了?气候,便派人来招降。
可当时的族长?岑文?俊认为岑家是孔孟门徒,他也是读过圣贤书之人,说?什么也不?肯向沙塔国投诚,于是来劝降的沙塔国官员大怒,放话回去要找可汗调兵灭了?他们?。
眼看就要遭受灭顶之灾,族长?岑文?俊十?分忧虑,他不?敢回魏朝,又不?甘心投降当顺民,正?一筹莫展之际,族里又出?了?桩惨剧。
一群调皮的男孩子们?在山上追逐玩耍放风筝,结果有几个孩子不?小心从?万丈崖上摔了?下去。
万丈崖地如其名?,深不?见底,掉下去断无生还可能,若是摔下去一个也就算了?,可是有一家堂兄弟三个都掉了?下去,家里人受不?了?这种打击,哭天抢地。
岑文?俊作为族长?,只好安排人在万丈崖上做法事超度孩子们?,唢呐吹了?三天三夜,后来,悬崖底下竟然放飞了?一只风筝。
原来有一个孩子没被摔死,只是晕了?过去,他醒了?过后,听见上面有吹唢呐的声音,知道家人在找他,便把一同掉下来的风筝放了?起来。
就这样,岑氏一族发现了?一个世外桃源,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灾祸,他们?举族搬了?进去,而在世人看来,这个山里的寨子忽然有一天神秘莫测地消失了?,于是大家都传言他们?是妖族,这一片地方因而变得神秘,少有人烟。
宋疏桐说?完了?故事,妙菱惊讶地看看身边的景物:“原来传说?里的世外桃源真?的存在,这里就是啊。”
岑子昂则愣了?一下道:“居然也姓岑,跟我还是本?家,真?巧。”
宋疏桐咬唇看着岑子昂,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迟钝。
岑子昂莫名?奇妙地挠挠头道:“你看我做什么?对了?,他们?怎么来的,不?会全是跳崖下来的吧,那老弱病残岂不?是都要摔死了?。”
宋疏桐摇摇头:“他们?另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向这里。”
岑氏一族放下绳子救了?那孩子上去,知道了?底下的情形,决定寻找入口来此?处避祸,这就像已知结果反推过程,会容易很多。
一直默不?作声地谢初静终于开口了?:“此?事我有所耳闻,发生在我皇祖父坐朝的时候,当地长?官报告有一个几千人的寨子,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家都说?是出?了?妖孽,为了?边境人心安定,所以封锁了?消息,今日才知原来如此?。”
妙菱眨了?眨眼,惊喜道:“既然他们?有入口进来,那我们?是不?是也有路可以出?去了??”
宋疏桐摇摇头道:“为了?防止里面有人跑出?去乱说?,也为了?防止外头有人进来,他们?当年进来的入口已经用巨石封死了?,想要再打开,需要全族的青壮年一起帮忙才可以,凭我们?几个人,是打不?开的。”
岑子昂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气候十?分宜人,入目之处花红柳绿,草地中随处可以见到野兔山鸡等小动物跑来跑去,最奇的是是,身边流淌着的小河流水不?知从?何处而来,居然是温热的,随时随地可以进去泡个澡。
他忍不?住道:“能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其实也很不?错。”
谢初静沉声道:“这里的生活虽然安逸,可是人乃万物之灵,像兽类般困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宋疏桐对谢初静竖了?大拇指,赞赏道:“殿下真?是有远见卓识之人,巧了?,那位族长?岑文?俊也是这么想的。”
岑家一族躲在世外桃源里安稳生活了?十?几年,这里的日子虽然平静,但是对于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来说?,一眼就能从?生看到死的生活,未免寡淡得过于残忍了?。
这种平静的生活终于被打破了?,有一天,族人发现山崖上掉下来一个人,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还背着书箱,八成是失足滑下来摔死的。
岑文?俊出?于怜悯叫人安葬了?这个书生,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这书生竟然是个举人,身边还带着当地学政开出?的凭信,想必是准备进京考进士的。
岑文?俊的独子岑才正?好跟这个书生差不?多年岁。
岑文?俊动了?心,他想,儿?子苦读了?二十?年,难道就要在这山里埋没一辈子了?吗?
若是岑才能趁此?机会改名?换姓进京会试,考中进士后入朝为官,就有机会面见皇帝说?明岑氏一族无辜,只要皇帝金口玉言给个特赦的旨意,他们?不?就可以出?山重见天日了?吗?
就这样,岑才背负着全族人的希望,带着温柔的妻子和四岁的儿?子出?发了?,结果却一去不?归。
岑文?俊派人出?去找了?许多次,都一无所获,只打听到最近运河上颇不?太平,时常有水贼出?没,被他们?谋财害命的商船客船不?计其数,谁也不?知道河道上冤死的那些人里,有没有岑才一家人。
几年过去了?岑才一家依旧杳无音信,岑文?俊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失去独子的他也失去了?心气,便叫人把入口彻底堵死了?,再也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
岑才失踪后又过了?几年,岑文?俊的妻子因为过于思?念儿?子孙子,也病逝了?。
从?此?岑文?俊连族里的事情也渐渐也都无心过问了?,都交给了?侄子岑德,所以他虽然名?义上还是老族长?,其实族里现在当家的人是岑德。
不?过岑文?俊在岑氏一族德高望重,地位依旧无可比拟。
从?宋疏桐开始这些事,谢初静的目光就一直若有所思?地落在岑子昂身上,到后来,连一直乐呵呵听故事的妙菱也察觉出?不?不?对劲了?,扭头去看听得入神的岑子昂。
岑子昂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喃喃道:“岑才,岑德,这些人的名?字我怎么这么熟悉呢?就连这个地方,我都好像很熟悉。”
他追问宋疏桐:“后来呢?那个出?去的儿?子到底怎么了??”
宋疏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个出?去的儿?子遇到了?水贼打劫,一家惨死,只剩下一个小孙子,幸运的是,那个小孙子平安长?大了?。”
“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岑子昂终于感觉到大家的眼光有异,他不?知所措地指着自己的胸膛:“你该不?会是说?,那个孩子是我吧?”
妙菱小声道:“岑哥,我猜应该就是你吧。”
宋疏桐点点头,也小心翼翼道:“你别难过啊,现在你回家了?,事情都过去了?。”
岑子昂倒退了?一步,生硬地笑了?一下:“我不?难过,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抬头,睁大眼睛左右看看这个所谓“家”的地方,忽然把手指插入发间抱住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当孤儿?当惯了?,突然告诉我,我曾经是有家的,曾经也有亲人的,我……我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他那时已经是三四岁的孩子,虽然年纪小,但记忆深刻的事情在脑海中还有残留的印迹。
他记得那场人间惨剧,和爹娘仆人们?临死前痛苦的哀嚎,但是时间隔得太久远了?,现在回想起来,岑子昂已经没有恐惧或者难过的感受,就只是觉得茫然,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宋疏桐柔声纠正?道:“你不?是曾经有过亲人,你现在也有,你的祖父还在世。刚才故事里的岑文?俊,他就是你的祖父,他是个很睿智很厉害的人物。”
妙菱靠过来,抓住岑子昂的胳膊,急切道:“岑哥,你听见没有,小姐说?你的祖父还活着,你想不?想见见他。”
岑子昂脑子一片空白,他看看妙菱,又看看宋疏桐和谢初静,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忽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我想起很多事,我记得祖父曾拿着我的手教我写字,他说?要我好好读书,做得锦绣文?章博天下美名?传,长?大了?考状元做宰相,一定要做官要出?人头地,可我现在……”
岑子昂伸出?自己布满老茧的手,他的胳膊上还有乞讨时留下的许多疤痕,哽咽道:“现在我变成了?这样的人,只能勉强认得字,一句狗屁文?章都写不?出?来,我这样怎么能见他,怎么能面对他。”
他记得祖父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祖父也是有真?本?事的人,若是让祖父知道,自己的亲孙子先是做了?乞丐,后来又做了?最没出?息最被世人看不?起的商贩,对这个老人而言,无异于诛心啊。
岑子昂转身低头蹲下,把脸藏在双手里:“我还是不?去了?。”
没有什么能弥补失去血缘至亲的带来的痛苦,岑子昂做了?二十?多年的孤儿?,现在知道这世上还余下一个亲人,他真?的很怕,怕这唯一的亲人看见他之后,会对他露出?失望的眼神,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宋疏桐内疚地挠挠头,她就是怕岑子昂会难受,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憋在心里想找机会说?,就是没有合适的时机,结果择日不?如撞日,到现在不?得不?说?了?。
妙菱难过道:“岑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有什么话,你跟我们?说?出?来啊。”
宋疏桐知道岑子昂是近乡情怯了?,她想说?点什么劝劝他,可是一向伶牙俐齿地她,今天居然脑袋卡壳了?,这种沉积在心头多年的痛苦太沉重了?,她真?不?知道怎么劝。
谢初静挥挥手让她们?俩离开,自己放下腿在岑子昂身边坐了?下来,一手抱着膝盖道:“上一次我被人伏击,在山里晕过的时候,我梦见了?我的娘亲。我对她说?,如果我今天把命丢在这里,我就成为魏朝开国以来第一个被敌国斩杀的太子,儿?子这么没有出?息,是不?是让她失望了??结果她摇摇头,她说?她不?会失望,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是她的好儿?子,她只会心疼。”
谢初静说?完顿了?一下,长?叹一口气,喉头哽咽:“我都快忘记我娘亲长?什么样子了?,我多想有谁,能给我机会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有一眼,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你为什么不?抓住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