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两个小姑娘躲在草丛里说话。
一个甜甜的嗓音大惊小怪道:“娟娟,快看我找到了什么,这里有一朵好大的肿肿花,还?是粉色的,最毒的那种!”
另一个软糯的声音道:“嘻嘻,不晓得?是哪个倒霉蛋摘的花呀,他要倒霉啦,到时候手肿的连筷子都拿不起,他娘亲肯定会打他小屁股的。”
宋疏桐还?没反应过来,岑子昂已经像旋风一样冲进了草丛里,把里面两个扎着小辫子的肉嘟嘟小姑娘拎了出来,扔在地上,粗声粗气吼道:“你们躲在草丛里做什么?说,谁指使你们来的?”
两个小姑娘都只有三四岁的年纪,看着眼前这几个陌生的大人,不仅把她俩扔地上,说话还?那么凶,都撅起了嘴,眼看要哭。
“你干什么啊,温柔一点,不要吓坏了宝贝们,这里一家只有一个孩子的。”
宋疏桐责备地看了神经过敏的岑子昂一眼,蹲下来柔声道:“小妹妹们,对不起啊,这个哥哥天生嗓门大,他不是故意吓唬你们的。我们是来你们这里做客的,你俩长得这么可爱,一定也很聪明吧,可以带我们去族长家里吃饭吗?”
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说话。
宋疏桐努力笑得?再亲切一点道:“你们可以叫我桐桐姐姐,不如我们做好朋友吧,我跟你们一起玩,我知道很多?有趣的游戏,我还?会讲很多?故事。”
两个小姑娘一听她会做游戏和讲故事,终于心动了,活泼些的那个道:“我叫露露,她叫娟娟。”
宋疏桐伸出两只手,同时握住她两的小手握了握:“你好露露,你好娟娟,这是一个庄严的仪式,握过了手,就说明我们是好朋友了,好朋友之间不仅要一起玩,还?要互相帮助。”
露露和娟娟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扶着宋疏桐的手站了起来。
谢初静站在边上看着宋疏桐忽悠小朋友,又好气又好笑,他原本不觉得?小孩子可爱,只觉得?他们麻烦,可是看见宋疏桐带着孩子们的样子,心里却隐隐有种期待。
他期待有一天,他和她能一起感受到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岑子昂光顾着看宋疏桐逗孩子了,过了好久才发现盲点,奇怪地问:“为什么这里一家只有一个孩子?”
谢初静思索片刻道:“这里纵然风水得天独厚,可是只有这么大地方,如果不限制生育,一旦人口过多?,生存就会出问题。所以那位岑文俊族长,是位了不起的智者。”
宋疏桐蹲在地上,回头对谢初静比了一个大拇指点赞,示意他说对了。
岑子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殿下果然博学多才,我这样的粗人就想不到这些。”
妙菱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盯着露露和娟娟身上精美的衣裳,干净的小手,白嫩的脸蛋,和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难以置信道:“一家只有一个孩子,即使生了丫头也不继续生了吗?”
宋疏桐点点头:“对,只生一个,无论男女。”
妙菱惊道:“那岂不是丫头也成了家里的宝贝了?”
露露乖乖巧巧道:“对啊,族长阿公说,无论男孩女孩,长大了都能孝顺爹娘,生下来就是宝贝。”
娟娟也骄傲道:“所以阿爹和阿娘都叫我宝宝呢,不过先生说,到了学堂就必须叫名字了。”
露露咯咯地笑起来:“对啊,不然大家都是宝宝,学堂里几十个宝宝。”
两个小姑娘太可爱了,宋疏桐忍不住去揉她们的小脑袋,又捏捏肉嘟嘟的小脸:“好的,姐姐知道啦,露宝和娟宝都是漂亮的小宝贝。”
妙菱的眼睛顿时流露出难以言表的羡慕,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亲娘张百氏,和那四个好吃懒做的哥哥,她原本还有两个跟她一样苦命的姐姐,都是在十三四岁的年纪,被她娘当做一块破抹布般卖掉了,她甚至不知道她们是否还在人世。
妙菱那时并不觉得?自己命苦,反正在同她差不多?的家庭里,女孩都是不被当人看待的,唯一的用场是在父兄需要钱的时候,换点钱用,比起那些出生即被丢在开水桶里烫死的女婴,她们能活着已是幸运了。
可这里的女孩子居然被当成宝贝看待!
妙菱虽然还没见到那位族长阿公,已经开始对他抱着深深的感激之情了,她情不自禁道:“这里可真好,该让我娘见识见识。”
宋疏桐一手牵着一个宝贝往前走,回头对妙菱笑道:“别想不开心的事了,想吃饭的事。”
露露好奇地问:“姐姐刚刚说要去族长阿公家吃饭,难道你们是族长阿公的客人吗?”
宋疏桐看了岑子昂一眼,神神秘秘一笑:“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们是族长阿公的亲戚。”
娟娟懵懂道:“那你们也姓岑吗?”
妙菱一指身边的岑子昂:“这个哥哥姓岑。”
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我们俩也姓岑,我们这里的人都是亲戚。”
小孩子生性单纯,看他们不像坏人,又觉得?他们是亲戚,很快就不怕他们了,四五岁的年纪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看见陌生人更是觉得?新奇,一直问东问西。
露露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谢初静,容貌漂亮的人总是更容易赢得孩子的单纯的好感:“大哥哥,刚刚桐桐姐姐凶你,是不是因为你不听阿娘的话摘了肿肿花?”
谢初静淡然道:“对,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娘亲明天打我屁股,因为她很早就死了。”
娟娟一听就皱起两条小眉毛,同情兮兮道:“哥哥你真可怜哦,跟族长阿公一样可怜,我听阿娘说,族长阿公家里的小孩子也很早就死了呢,族长阿公一直很伤心。”
岑子昂顿时心酸不已,脸色凝重道:“祖父他,哦我是说,你们族长阿公的身体好吗?”
两个孩子一起拍小手点头:“好啊好啊,族长阿公除了不喜欢笑,哪里都很好。”
宋疏桐似乎是在回应两个孩子的话,又似乎是想要安慰岑子昂,若有所指道:“别难过,孩子总会有的,族长阿公以后都会笑的。”
小朋友思维跳跃,话题转换的也快,很快她们就忘了刚才的伤心事,看看走在左边的妙菱和岑子昂,又看看走在右边的谢初静和宋疏桐,笑嘻嘻地问:“哥哥姐姐,你们一定是夫妻吧,那你们的小孩子呢。”
妙菱顿时羞红了脸,她偷偷看了岑子昂一眼,佯装发怒道:“不是的,别乱说,不然姐姐就不喜欢你们了。”
宋疏桐倒是很淡定,随口答道:“孩子还?在送子观音那里呢,不急。”
谢初静没说话,只是含笑看了宋疏桐一眼。
岑家寨就在不远处,肉眼已经可以看见了。
这座宁静的小村庄光看外表与普通南方村庄无异,远远看去,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种着小菜园,里面的蔬果长势喜人。
村里的孩子们和小狗小猫满地乱跑,欢乐地叫喊玩耍,他们头顶上,就是烟囱里升起地袅袅炊烟,被风一吹,迎面而来都是人世间的烟火气。
山中不知岁月长,这里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平静祥和。
宋疏桐她们穿过一大片平坦肥美的农田,很快来到村口的空地上。
宋疏桐松开两个小姑娘的手:“露露和娟娟去帮姐姐找一下族长阿公好吗?你们就说,是岑子昂回来做客了。”
两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去了。
岑子昂不自信道:“他会不会,不来呢?”
宋疏桐肯定道:“不会的,他一定会来!”
岑子昂离开岑家寨的时候,还?没有启蒙,因而未曾起学名,平时家里人就“宝蛋儿”、“小宝子”这么乱叫着,直到预备离开的时候,祖父才给他起了大名岑子昂,还?手把手教?会他写这几个字。
这个名字没多少人知道,相信岑文俊听见岑子昂的名?字,会有反应的。
村子外围的开荒地里,有零星几个人在干农活,村巷里面也有些妇人们一边干着手里的零碎活,一边和乡邻聊天。现在见来了外人,人们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往他们几个这边看,也有人擦擦手去报告了。
村民们在山里安稳久了,许多青年从生下来就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不懂人心险恶,看宋疏桐他们的眼神好奇大于恐惧。
几个人耐心等了一会儿,岑子昂的眼睛不停地打量这个地方,他脑海里的记忆之闸打开了,许多小时候的记忆涌了出来。
他也曾经像露露和娟娟一样,悄悄跑进树林里去玩,到了吃饭的时间忘记了回家,被阿娘抓回家打屁股。
他也曾经在这些巷子里跑来跑去追鸡撵狗,和其他孩童一起捉迷藏,当年那些小伙伴应该都长大成人了吧,他本来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在爹娘身边快乐长大。
想起的事情越多?,岑子昂心里就越难过。
宋疏桐站在岑子昂身边,看着他脸上似悲似喜的表情,她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一夜之间失去爹娘,沦为乞丐,本应该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全在忍饥挨饿,甚至为了几口剩饭跟野狗抢食,这二十多?年错位的人生,不是什么人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开解的。
很快,一个身材矮小精瘦的男子从村子深处急匆匆跑了出来,呵斥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他一边跑,一边还大声招呼着:“快来人,操家伙,有外面的歹徒闯进来了!”
村里立刻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仿佛有什么正在蓄势待发。
宋疏桐眯眼看了一下,那猴子一样干瘦的身材,王八一样豆大的眼睛,还?有两撇狡诈的老鼠胡子,她立刻认了出来,他是岑德。
想起岑子昂刚才那落寞痛苦的眼神,宋疏桐脑子一热,转脸对身边的谢初静恶狠狠道:“别客气,给我杀了他!”
虽然不知道宋疏桐为什么这样说,但是岑德一靠近,谢初静就干脆利落伸手捏碎了他的喉骨,那情形看起来,就像岑德跑着上前送死一样。
岑德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断了气,他的眼睛大睁着,似乎在死前瞬间还不相信自己就这么容易地死了。
妙菱吓得?尖叫一声,转身捂着眼睛不敢看死人。
谢初静的手还?掐在岑德的脖子上,像捏着一块烂木头般提着他的尸体,淡淡地宋疏桐:“然后呢?”
“然,然后见机行事吧。”宋疏桐当时是顶在气头上,她忘记了谢初静杀个人比杀鸡还容易,现在岑德真死了,看着死人怒目圆睁的脸,她自己也浑身发毛,转开目光不敢再看。
岑子昂并不知道这人就是他的杀父仇人,只是想到刚才两个小丫头说这里的人都姓岑,估摸着也是他亲戚,面露不忍道:“一见面就杀人也没必要吧,这我们还怎么求人家帮忙?”
宋疏桐道:“来不及解释了,擒贼先擒王,他死了,他的帮凶们没了主心骨,自然就听话了。”
岑家寨子的村民们看见岑德被外来人揪着领子,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以为双方起了冲突,于是整个寨子里的人都向这里围了过来。
“打起来了,大家快来帮忙啊。”
“这些外面的强盗欺负岑管事了,弟兄们抄家伙。”
伴随着怒吼,地里干活的农夫举着铁镐锄头,年轻人拖着铁铲往这里跑,家里出来的妇女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擀面杖……
岑子昂看着这些愤怒的村民头皮发麻:“恕我直言,你看这些人像是想要听话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