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处一片喧哗,宋疏桐他们几个人被一大群愤怒的村民们围在中间,岑子昂陪着笑脸:“弟兄们有话好好说。”
村民们喊着:“放开岑管事。”
宋疏桐道?:“不能?放!”
村民还不知道?这家伙死了?,放开就?露馅了?。
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候,有人叫道?:“族长来了?。”
村民们纷纷回头,宋疏桐也踮起?脚朝外张望,岑子昂不由自主地绷紧身子站直了?。
只见一个清隽高大的中年人被簇拥着出来了?,岑氏族人见他靠近,连忙让开一条路:“族长,寨子下来了?外人,他们还挟持了?岑大管事。
岑文俊大步流星地靠近这里,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很多?,他今年上应该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但是他看起?来只像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因为岑德的脖子还被谢初静捏在手里拎着,所以岑文俊并不知道?岑德已死,他对谢初静从容道?:“这位朋友,请先把我的侄儿放开,有话好好说,你们要什么都可以谈,万事皆可商量。”
岑文俊一边说话,一边不漏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四个外人,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岑子昂后,他目光一闪,心里咯噔一声,这个年轻的外来男子,长得?太像他死去的儿子岑才了?。
谢初静把岑德的尸体往前一抛,几个郎中模样的人立刻上来将尸体扶着拖了?下去,一个人急忙去翻岑德的眼睑检查瞳孔。
谢初静冷冷道?:“不必白忙活了?,他早死了?。”
一个白胖的中年妇女闻言哭着扑在岑德的尸体上,捶胸顿足地哭起?来:“当家的,当家的,你醒醒。”
村民们生?活在方寸之地,大多?没见过什么惨烈之事,见她哭得?凄凉,不由得?心生?不忍,立刻发出一阵一阵愤怒的吼声。
“打死他们”、“让他们给?岑管事偿命”……
宋疏桐见势不妙,连忙靠近岑文俊,言简意赅道?:“族长阿公,你听我解释,岑德是罪有应得?,当年就?是他买凶杀人,害了?大公子岑才。
”
听了?这话,岑文俊脸色一变。
正在嚎哭的中年妇女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般,猛地抬头尖叫:“胡说!大家别听他们胡言乱语,快打死他们。”
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村民们一头雾水。
露露和娟娟这时?候气喘吁吁地挤进来,一边一个拉着岑文俊的手摇晃,奶声奶气道?:“族长阿公,原来你在这里。”
娟娟指着岑子昂道?:“这个岑子昂哥哥说要找你,去你家做客呢。”
岑文俊刚才就?注意到了?岑子昂,现在听清楚他的名字,更加难以置信道?:“你说,你叫岑子昂?”
岑子昂在岑文俊到达的那刻就?一直眼不错珠地盯着他看,终于等到祖父发现了?自己,他一瞬间喉头哽咽,百感交集地点点头:“我叫岑子昂,我是岑才的儿子,可惜我不成器。”
岑子昂一番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这情景本来应该是十分感人才对,宋疏桐却忽然被他弄得?想笑。
她为了?忍住笑,硬把眉毛挤成一个倒八字:“族长阿公,二十年前的十一月,这个岑德假意说派他的小舅子王三儿出去买盐给?大伙儿过年,借着机会,王三儿悄悄收买了?运河里的水贼杀了?你家儿子媳妇满门,只有一个命大的孩子被放在箱子里逃出生?天,就?是你的孙子岑子昂。
我家外祖父是个郎中,机缘巧合从快要病死的水贼头领口中知道?了?此?事,我是不是胡说,你把王三儿叫来一查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村民们都是大吃一惊,因为他们村里旁的都是自给?自足,唯独要用盐得?出去买,每五年出去买一次,就?是岑德派几个可靠的汉子趁着大雪封山之前出去采购的,王三儿正是那几个人之一。
他正是岑德的小舅子,长得?矮胖丑陋,三十八九岁了?没有媳妇,人又?懒惰,过日子全靠姐姐姐夫帮衬。
若说这丫头在胡扯的话,她怎能?编得?如此?有鼻子有眼儿的,旁的不说,她一个外人,怎么会对寨子里的事情如此?清楚?
众人皆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扑在岑德尸体上痛哭的岑王氏。
岑文俊虽然震惊,却并未失去理智,略一思忖,问道?:“王三儿何在?”
有村民答道?:“刚才路过他家,好像今日拉肚子了?,在茅厕,我现在去叫他。”
岑王氏一听要去叫王三儿,神情顿时?看起?来有点慌张,她顾不上哭死了?的岑德了?,开始像疯了?一样的骂宋疏桐道?:“哪里来的小贱人血口喷人。我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是污蔑!你以为我们岑家人是好糊弄的吗,就?凭你这个小贱人随便带来一个阿猫阿狗,就?能?说是我岑家子孙了?吗?”
“因为他想取代岑才当族长,也因为你们两口子想当这寨子里的土皇帝和土皇后。”宋疏桐冷冷说完,又?拿出一个玉扳指交给?岑文俊:“这是当初您老人家当初送给?岑才大伯的扳指,它能?证明岑子昂的身份。”
这枚玉扳指一拿出来,岑子昂就?惊讶道?:“这不是当年逃命的时?候,乳娘给?我挂在脖子上,后来我走投无?路给?义?父治病抓药当掉那个扳指吗?你居然还能?找到它,什么时?候赎回来的?”
宋疏桐歉疚道?:“早赎回来了?,怕这事儿说出来让你伤心,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交还给?你。”
岑文俊接过玉扳指,轻柔摩挲了?几下,长叹一声道?:“想当年,家中先祖也曾出过宰相,这枚扳指便是当年那位皇帝从手上摘下来,赏给?先祖的。二十年前,我把他交给?我儿岑才,希望他能?效仿先祖,金榜题名、封侯拜相,没想到竟然一去不回。”
村民们本来还对岑德的死义?愤填膺,一听说里头竟然还有这样一番故事,顿时?面?面?相觑。
中年男人大多?都是同小少?爷岑才一起?长大的,岑才像族长一样善良聪敏,在寨子里人人夸赞,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后来岑才生?死不明,这些儿时?的小伙伴们都神伤了?很多?年。
年轻人虽然没见过岑才,但却听说过这个名字无?数次。因为族长的侄儿岑德两口子为人刻薄,每每为难族人,大家敢怒不敢言,家中老人便会暗暗叹气,要是大公子岑才还活着就?好了?。
想到这里,众人看向岑王氏的目光里的同情便被质疑取代了?。
岑王氏恨极了?,她猛然从地上站起?来,朝宋疏桐猛扑过去:“小贱人,叫你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站在宋疏桐身边的妙菱反应极快,她用力一推,把岑王氏搡了?个屁股墩,气呼呼骂道?:“没理你就?撒泼吗?别想伤我家小姐。”
岑王氏摔在地上,大哭着道?:“一枚破扳指而已,谁知道?你们从哪里捡来的,怎么就?能?认定他是岑才的孩子。”
宋疏桐看着这个泼妇皱眉道?:“族长阿公,我能?证明。你肯定记得?,你孙子身上还有一处烫伤。”
妙菱一下子想起?来,刚才两人从百丈崖一起?跳进水里,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岑子昂的裤子被水浸湿下坠露出的腰上有一片烫伤,她立刻拼命点头想要证明:“有的有的,我看见过,在他的后腰上。”
岑文俊便看了?妙菱一眼,觉得?这丫头生?了?一张圆圆的脸,不仅长得?喜气洋洋,而且眼神纯净善良,刚才果断出手护主,一看就?是忠厚姑娘。
岑子昂一拍脑袋:“这事儿我竟然有点模糊的印象,好像是一两岁的时?候蹬翻了?烛台,烛泪滴在了?身上,太疼了?,哭的嗓子都哑了?。”
他二话不说解开上衣,给?岑文俊看他肩膀的烫伤,想起?往事他眼眶一红:“那时?,祖母仿佛还活着,抱我在怀里哄了?很久。”
岑文俊想起?因为儿孙出事,郁郁寡欢而死的温柔老妻,心头一阵绞痛,低声道?:“是的,那时?,你祖母还活着。”
他如今孑然一身,可他也曾经有过夫妻和睦,父慈子孝,儿孙满堂的日子,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温馨时?光再次浮现,多?年来压抑在心里的痛苦喷薄而出。
岑文俊一手握着赠送给?儿子的玉扳指,另一只手颤抖着抚上岑子昂肩头那块烙印:“孩儿啊,你长得?跟你爹很像,祖父真的很想你们。”
亲人之间的血脉相通的默契,在无?声中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孙儿啊。
岑子昂转头去看岑文俊,脑海中蓦然想起?的却是那晚他藏身木箱中逃命之后,耳畔传来的阵阵惨绝人寰的叫声,原本好好一家人,却因为他人的贪念,无?妄丧命于刀斧之中。
给?岑文俊跪下磕了?几个头认亲后,岑子昂再也忍不住了?,他抱着祖父的腿放声痛哭,一个高大结实的汉子,哭得?像个几岁的孩子:“祖父,我爹娘死的太惨了?啊,孙儿这些年找你找得?好惨啊。”
分离二十年的骨肉,原以为阴阳相隔,想不到还有相认的一日,岑文俊抚摸着孙儿的头发,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这副情景就?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感动,岑氏族人生?活在闭塞之地,本就?心地善良,围观的村民们跟着潸然泪下。
宋疏桐泪点低,在旁边看着看着就?没出息的哭了?,妙菱更是早都张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一向对人淡漠疏离的谢初静,脸上也露出悲戚之色,无?言的看着这祖孙二人。
大家正在认认真真全心全意地哭着,忽然外头有人叫道?:“族长,王三儿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