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冠军洗碗的空档,余秀回到屋里,把该归拢的东西归拢,该打扫的地方打扫了。
陈仁贵生病后,在床上躺了一年多,虽然田保国夫妻俩经常过来帮衬着,到底不是自个儿家,没有那么的细心收拾,家里乱的跟个狗窝似的,余秀一番收拾下来,天都黑尽了。
余秀一瞧时候不早了,摸索着从陈家抢回来的一盏小油灯,让陈冠军就着灶火里的余火点燃,旁边芝芝不停地打哈欠,拉着余秀的手撒娇说:“妈妈,我可以跟您一起睡吗?”
芝芝亲妈是生她难产死的,她从出生开始就是陈仁贵又当爹又当妈的照顾着,之前她一直跟着陈仁贵睡,后来陈仁贵病重动不了,她就跟着她哥睡。
只是陈冠军还是个半大孩子,睡觉不大老实,老是磨牙踢被子,满床翻滚,睡姿千奇百怪,芝芝跟他睡了半个多月,好几次被他的胳膊大腿压得喘不过大气,醒过来哭半天,他也只会笨拙的报在怀里喔喔喔的哄。
芝芝虽然年纪小,可很多事情她都明白着呢,别人都有妈妈,就她没有,陈大宝,陈二宝还老说她是克星,害死了自己的妈妈,一开始她很难过,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才让妈妈离她而去,很羡慕那些有妈妈的孩子们。
后来爸爸说,妈妈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一个人,如果她想要妈妈,他会给她找一个新的妈妈,于是新妈妈真的来了,可是爸爸却没了。
芝芝不太明白大人们口中的死了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没了爸爸妈妈,只有一个新妈妈。
新妈妈长得好看,说话温柔,会抱着她,哄着她,还会帮她打坏小子,她喜欢新妈妈,想跟她一起睡,以后她也是有妈妈疼的人了。
陈家的四间屋子,只有东西两间屋有炕床,东屋是余秀住的屋子,西屋是陈冠军住的,其余两间屋子,一个房顶有些漏水,一个堆满了杂物,之前余秀受了伤,芝芝跟着陈冠军睡,老听见她半夜哭,听得她担心不已,如今她头上的伤口愈合,照顾芝芝不再话下,也就应承下来。
“妈妈最好了!”芝芝欢呼一声,就往东间大炕上冲。
余秀抓住她:“慌什么,等妈妈烧水,洗完澡才能上炕。”
别的地方,二三月就开春温暖如风了,北寒平原到了四月还天寒地冻的,由于太冷,在没有任何地暖空调等设施的情况下,洗个澡无疑跟打仗一样,得速战速决,不然那冷冰冰的温度得教你做人。
百川村的人,基本十天半月才洗一回澡,这让一个天天要洗澡的南方人可受不了。
余秀躺在床上的半个月,才洗两回澡,就这,还是她央着李晓丽,让她帮忙烧得洗澡水,还被李晓丽调侃说她们省城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也忒爱干净了点。
今天跟老陈家的人大战一番,她感觉自己身上汗津津的腻得慌,俩孩子也跟泥猴似的,身上全是灰土,就这样上床睡觉,她心里实在膈应的很。
芝芝最不喜欢洗澡,因为洗澡太痛苦了,又冷又要被大人狠狠搓洗身体,感觉自己要被搓秃噜皮。
趁余秀烧水的时候,芝芝躲猫猫似的藏在余秀屋里的米缸里,让余秀找了老半天,被找到了她还像只要被烫毛的猪崽子,嗷嗷叫唤个不停。
她这一叫不要紧,可把隔壁李家三个小子招了过来,领头的是李家大小子李永壮,人如其名,跟他爸一样,年纪小小就长得虎背熊腰,才十二岁就有一米八的大个头,呼啦一下掀了茅房遮挡冷气的帘子冲进来,可把余秀吓了一跳。
“大壮,你干啥呢?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余秀不悦的说他:“你是个大孩子,可不能这么莽莽撞撞地冲进别人家院子里看别人洗澡,这是不对的。芝芝再小,那也是个女孩子,有自己的隐私,以后可不能这么鲁莽的冲到我们家里来,进门前要先敲门打招呼。”
要说田保国两口子都是好人,教得孩子自然不会差,可到底活重事多,三个小子太过皮实,两口子性情豁达,脾气耿直,心眼儿没那么多,在教养孩子的问题,难免会疏忽。
李家三个小子年岁都不大,大的李永壮十二岁,老二李永柱十岁,老三李永庆九岁,正是人憎狗嫌的淘气年纪,他们冲进陈家大院来,倒不是真的没有礼貌,而是听见芝芝的哭叫声音,以为芝芝挨了打,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替她出头。
要说这芝芝是可怜的,也是幸运的,当年她妈难产她而死,陈仁贵一个大老爷们又要养家,又要洗衣做饭,哪会带孩子,李晓丽看不过去,少不了要帮衬一二,时常把芝芝抱回家去照看。
李家仨兄弟看着那粉嫩嫩的小奶娃长大,早把她当成自家的妹子疼爱,他们早前听村里人说那些当后妈的对继子继女有多么的刻薄虐待,尽管李晓丽跟他们说过,余秀是省城下来的女大学生,人好着呢,不会做出那些恶毒之事,到底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尤其今天余秀那番神人操作,更让他们觉得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一听芝芝哭叫,可不就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
此刻芝芝正坐在陈家茅坑旁的木桶里,光溜着小身子,在雾气腾腾的热水中,边玩水,边冲着他们哥仨傻乐呵,嘴里还喊着‘泡泡,好多泡泡’哪有他们脑补中受尽虐待的样子。
这就尴那个尬了,余秀知道芝芝洗一次澡会要她老命,所以把水兑得温热,没那么烫。
大多大人给孩子们洗澡,兑的热水都是按照自己觉得合适的温度调,殊不知孩子比大人皮嫩感知度高,如果温度按照大人的来,他们会烫得受不了,久而久之就不愿意洗澡。
所以给孩子洗澡最好调冷一倍,在拿些玩具给孩子洗澡玩,转移孩子的注意力,这样孩子就不会排斥洗澡了。
这时候大家都穷,没什么玩具可玩,余秀就拿起家里为数不多的澡胰子往水里搓了不少泡泡出来,转移芝芝洗澡的注意力。
还别说,真把怕洗澡的芝芝给镇住了。
李家三兄弟进来看见她玩泡泡玩得高兴,可不就摸摸鼻子,讪讪地道了声歉,灰溜溜的走了。
余秀好笑的摇了摇头,到底知道这哥仨没有坏心,想着自己这半个月没少麻烦人家一家人,自个手里有了些许钱粮,不如明天就去县城,买些东西回来答谢人家,正好也给自家添补一番。
这天夜里,北寒平原突然下了一场大暴雨,伴随着凌冽的寒风呼啸不停,很多茅草做的屋顶都遭了秧,大雨如瓢泼一般哗哗往屋里撒。
大兴兵建团部里,在大风大雨彻底落下来之前,韩延飞听见雨打在棉帐篷上面的动静,翻身从木架床上起来,动作迅速的穿上团部军装。
韩延飞年近三十,长相英俊,皮肤偏黑,左脸有条从嘴角斜拉到耳后的淡色伤疤,影响了五官美感,让他看起来有些凶狠,在条件恶劣的环境之下,他的军装毫无褶皱,笔挺如新,衣服下的身躯肌肉坚硬有力,一看就是长年训练有素。
他穿好衣服,套上军靴,拿起钢架床旁边坐上放着的老式手电筒,连雨衣都没穿,大步走出自己所住的军用大帐篷,顶着大风大雨往对面的大排地窨子和马架子走去,边走边喊:“都他娘的起来,别睡了,赶紧去各大分场看看!”
他声音洪亮,带着军官特有的严厉语气,宛若团里定时响起来的起床号角,窝棚里睡的大小官兵干部,哗啦啦的起身,动作整齐有素的穿着衣服出来。
外面的天黑得吓人,伸手不见五指,刚才还挺小的风一下狂风大作,吹得周遭的帐篷地窨子哗哗作响,地面上的杂草满天飞舞,人身处在其中,像要被风刮走。
一个头发花白,上头派下来的海归农科教授脸色大变道:“韩团长,情况不妙啊,这是大风大暴雨的前兆啊,咱们得赶去农场,把粮仓里的粮种抢放好,还得把分场里的两台拖拉机,耕犁之类的器械守好,不然等这大雨落下来,那些粮种机械怕是要遭殃啊!”
其实前几天,团部就收到了农垦部部长的来电,说最近北寒平原天气有所变化,可能会有大暴雨,让各兵团做好防水排沟的准备,避免新发的粮种遭受其害,造成损失,无法进行耕种,从而没办法完成上头要求的种粮指标。
当时韩延飞并不在团里,接电话的是团部书记谭计凉,这人一向跟韩延飞不对付,接了电话没当回事,也没通知韩延飞,要不是在大兴农场干活的一千多名右——派中,有个气象学的教授观察这几天的云层不大对劲,找着机会跟韩延飞说道了一番,韩延飞放在了心里,派人及时加固了粮仓和做好了排水准备,只怕今晚雨一落下来,损失了上万亩地的粮种,韩延飞这个团长兼大兴第一分场长也别想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