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一行人总算到了大兴农场。
一下车,闻到新鲜的空气,被车里浊气憋久的人都吐了个稀里哗啦。
余秀还好,她在现代习惯了坐车,不会晕吐。
芝芝、陈冠军俩兄妹是第二次坐车,还不习惯汽油的味道,下车都吐了个稀里哗啦,芝芝红润的小脸都吐白了。
余秀心疼的给俩人拍着后背,心下做了个决定:“农场到咱们村儿要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你们坐不住汽车,那马车驴车更颠簸,你们更受不了,左右明天起我就要在分场上班,咱们就住在分场里,不回家里了好不好?”
自打上月百川村归属大兴农场第一分场后,身为第四大队的百川村人,为了赶分场开荒建房进度,那是家家户户,骑着高头大马来回跑。
这一跑就得花去四五个小时,本就在地里干活一整天,累得要死不活,晚上还得加班加点烧砖窑,等到了下班的时间,回到家里都到下半夜了。
虽说村里人为了安全,集体骑马回家,可总在半夜路上凶猛的熊瞎子或成群的野狼,大家伙都吓得够呛,还有人受了伤,有人就受不住,请求分场部给他们分配住宿,不说住红砖瓦房,至少要有个马架子或者地窨子给他们做临时住宿也好。
分场领导巴不得他们住在分场部,这样干活方便,还便于管理,最主要的是,农场职工人数太少,远远达不到预期的落户人数,百川村集体落户在这里,也是一种榜样,让那些不愿意落户到北寒的支边青年家属们看见这群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代的北寒人,兴许会改变想法也不一定。
不过第一分场部目前主修场部办公大楼和职工宿舍,且职工宿舍得优先复转官兵以及技术职工,他们这些后编的职工,得往后排了,所以只能在靠近第四大队队器具保管室的旁边搭建马架子做临时住所。
搭马架子非常简单,四根大树杆子对立分开交叉绑好,底部埋在土里,顶上绑根横木杆,墙可以用粘泥糊,也可以苫草搭。
通常来说都用苫草搭,因为这玩意儿遍地都是,搭起来方便,就是不大防野兽,想挡住野兽进门,就得在房子四周装个铁蒺藜,没有就石头堆砌,或者大木板搭上,再没有,就用柳条编织也成。
这种马架子,有人帮忙的话,一两个小时就搭建好,所以百川村的人大部分都住在这简陋马架子里。
“好呀,妈妈去哪,我就去哪。”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芝芝已经把余秀当成自己的亲妈妈,余秀说啥她都不反对,只是她下车吐了一通,胃里不舒服,喉咙火急火燎的渴得厉害,惨白着小脸在余秀怀里嘤嘤嘤的叫着要喝水。
陈冠军脸色也不大好看,却强撑着要给妹妹找水,边走,边说出自己的想法:“妈妈,我知道你一个人要养我们两个孩子很困难,但是百川村是我们的家啊,我不想离开。”
余秀摸摸他的头:“我明白的,故土难离,谁都不想离开自己的家,妈妈并没有让你们兄妹离开百川村,再也不回去的意思。正如你所说,妈妈一个人养你们,总有顾不上你们的时候,第一分场离百川村太远了,妈妈一个弱女子,哪能带着你们兄妹来回跑,那多危险啊。”
陈冠军脑海里浮现出她被送去医院的那一天,腿骨断裂,露出的白骨血肉模糊的模样,到嘴的话吞了回去,跟着她往场部大食堂里走。
今天大兴农场来了两百多名支边青年,在分放到各分场前,总场大食堂得准备一餐欢迎饭,因此食堂忙得热火朝天。
余秀在总场部没有认识的人,只能去食堂要热水。
食堂做饭的都是几个年纪较大的大老爷们儿,看她年纪不大,漂亮的像朵花儿似的,却带着俩孩子,还以为是哪个干部的家属,忙拿了个铁饭盒,给她打了一点热水出来。
余秀连声道谢,把水吹冷了递到芝芝嘴边,芝芝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另一半给自己哥哥,回头看见食堂窗口里的几个叔叔伯伯正在炒菜,阵阵诱人的菜香从窗口飘出来,不由拉着余秀的手,睁着一双萌萌哒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她说:“妈妈,我饿了。”
舟车劳顿大半天,别说芝芝饿了,就连余秀、陈冠军两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余秀就凑到窗口前喊:“大哥,我能买点饭菜吗?多少钱票,我照价给。”
给她递热水的是个身形壮硕,嘴里含着一根烟头的四十来岁大汉,闻言上下打量她一眼说:“听你个意思,你不是我们总场干部的家属啊?”
“不是。”余秀摇头,她就说刚才让他们打热水,怎么那么热忱,原来是误会了。
“不是就一边去,开饭还早呢。”大汉翻她一个白眼,唰的一下重重关上打饭窗口,那态度,活像欠了他好几百块钱。
“你!”余秀气结,想理论一番,又知道自己理亏。
现在全国都已执行集体票据化,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不管干啥都要钱票,没票就什么也买着。
像大兴农场里的食堂,属于国营单位,不对外营业,想吃食堂的饭菜,除了要有钱票,还得有户口迁移到农场的粮食证明,而且今天总场部做得饭菜是给支边青年们和总场职工吃的,余秀这种还没报道,户籍粮食关系还没迁移到分场部的,是买不到粮食吃的。
孩子不经饿,芝芝和冠军俩孩子饿得头晕眼花,陈冠军还好,还能紧绷着脸皮,逞能的说不饿。
芝芝年纪小,啥情绪都写在脸上,她坐了大半天车,胃里本就难受,下车又吐了个精光,现在胃里火急火燎的,饿得胃直抽抽,听食堂大叔不给饭吃,顿时眼泪婆裟,一声声喊着妈妈我饿了。
余秀实在被逼着没办法,只能再厚着脸皮过去……
此刻大兴农场总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声鼎沸,农场总场长陈场长,正在场部大会议室里,发表欢迎言论,欢迎新来的两百多名支边青年。
会议室一片热闹,总场各大领导演讲发言不断,新来的支边青年也积极踊跃发言,时不时鼓掌,举手发表各自看法,说到激动之处,还有人领头带大家唱歌,甚至还有支边女青年跳起舞,说是开欢迎会,其实更像一场大型的联谊会,整个会议室热闹非凡,人人慷慨激昂,干劲满满。
相比会议室热血沸腾的众人,坐在领导台上的韩延飞就与众不同。
别人都穿着青灰蓝白的夏季短长衫,就他一个人穿着军绿色薄长衫,面无表情,毫无笑意的看着周遭的人闹腾。
北寒平原长年寒冷,但到了夏季,火红的大太阳也能把人晒得脱层皮。
韩延飞作为一分场的场长,除了负责指挥分场各项工作以外,有空的时间,他还会下地干活,带动分场部职工劳动的积极性。
在连日大太阳爆晒之下,他的皮肤直接晒成了小麦色,让原本英俊的五官增加了几分粗犷感,配上他左脸那条淡淡的伤疤,锐利无波的眼眸,给人一种气势汹汹,十分凶狠的感觉。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像个磁铁一样,自带魅力,吸引着支边女青年频频向他张望,或是红着脸颊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或是三五成群对他暗送秋波,更有大胆的直接当着众人的面问他有没有对象,直问得他心里烦闷,唰的站起身来,掉头就走。
那位大胆的姑娘看他掉头就走,直接傻眼了,漂亮的眼眸里盛满泪水,神情手足无措。
男支边青年就有些不爽,纷纷说韩延飞好大的官架子!
现在的姑娘们都崇尚恋爱自由,婚姻自主,遇上心仪的对象,大胆点的就开门见山,直入核心,你要觉得不错就点头同意,不喜欢就直接拒绝,这一言不发,掉头就走,算什么事儿!
总场部领导们赶紧安慰众人一番,表示一分场的韩场长脾气就那样,不善于表达,人却是好的,他已经结过婚,有孩子,这么当众拒绝姑娘,也是怕姑娘以后难做人,这才转身就走……
新来的一百多名支边女青年里,有想法的十来个年轻姑娘顿时失去了兴趣,大家伙儿这才勉强把这事儿揭竿而过。
安抚好支边青年后,欢迎会继续召开,这回是各分场场长和领导干部发话。
作为一分场的场长,韩延飞是要上台发表演讲的,谭计凉派丁自重把韩延飞找回来发话,自己整理了一下新穿的中山装,昂首挺胸地走到演讲台,面带微笑发话:“亲爱的支边同志们,我是大兴农场第一分场部的党委书记谭计凉,我代表第一分场部,欢迎各位支边同志的到来……”
丁自重追到韩延飞的时候,他正站在食堂外面抽烟。
农场总部的会议室就在食堂隔壁,韩延飞在食堂外面抽烟,也是一时兴趣。
然而在丁自重要开口的瞬间,瞥见食堂里有抹纤细的身影在走动,待他定睛一看,不由瞪大眼睛,惊愕得偏头看向韩延飞:“团,团长,我就说你怎么莫名其妙的甩人家支边女青年脸子,原来是为了这个小娘们儿?您这颗铁树,终于要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