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在一?队职工宿舍一?堆马架子中间,里面?有个三十多岁的郑姓年轻医生,给?余秀母子三人开了?一?些?消肿化瘀的药,三人领完药就回了?自己家。
马医生开的药是几种磨细的药粉合在一?起?搅拌成的药糊糊,余秀先给?陈冠军糊,他?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任由她糊,不一?会儿,半边脸就涂满绿绿的药糊糊,看?起?来像县医院墙上贴的画报小怪兽。
“啊,怪物,怪物!”芝芝指着他?的脸,佯装害怕的围着余秀团团转,边转边喊:“妈妈,救我,救我,我好害怕。”
奶胖的小脸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肉乎乎的小身子转啊转,哪有丁点害怕的样子。
余秀把自己肿起?来的半边脸也糊满药糊糊,伸出双手做抓人状,故意‘嗷’一?声,粗噶着声音说:“我是怪物,我要吃掉你,嗷~”
“啊!怪物来了?,哥哥救我,哥哥,哥哥......”芝芝一?边嘻嘻哈哈笑着,一?边往陈冠军身边跑,笑完又看?看?妈妈,看?看?哥哥,一?脸担忧的问:“妈妈,哥哥,你们疼不疼?”
这小戏精,上一?秒还笑得没心没肺,下一?秒就变成贴心小棉袄,余秀、陈冠军两人心都化了?。
陈冠军小扑克牌一?样的脸浮现些?许笑意,伸手把软乎乎的妹妹楼在怀里,还摸了?摸她光洁的小脑袋说:“我没事,不疼的。”
余秀也表示自己没啥事儿,瞧着芝芝像只小鸟转头扑进自己的怀里,先用?额头抵了?抵她的额头表示亲昵,接着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说:“芝芝,今天的事情,妈妈要表扬你,危机时刻知?道护着哥哥,是个不惧恶势力?的勇敢小战士!值得夸奖!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是个女孩子,年纪太小,在跟敌人身高体力?严重悬殊的情况下,你不能逞能自己上,得寻求别人的帮助,比如公安干警,身强力?壮的人帮你忙,万不可硬碰硬,否则你会受伤,严重点还会没命。”
“知?道了?妈妈。”后面?的话芝芝听不懂,习惯性的乖巧回答,倒是前面?那段话的‘勇敢小战士’听了?进去,黑如葡萄的眼睛晶亮的偏头望着陈冠军炫耀:“哥哥,妈妈说我是勇敢的小战士呢,我很棒对不对。”
跟余秀相处的两个多月里,每当芝芝做了?什?么事情,寻求表扬之时,余秀都会换着法儿来夸奖她,增加她的自信心,其中‘芝芝真?棒’这句话说得最多,芝芝心里就认为这句话是对自己最好的夸奖。
“芝芝是很棒。”自打父亲死后,陈冠军话越来越少,几乎到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地步。
当然,面?对余秀和芝芝,他?还是表现的跟个正常孩子一?样,她们说的话都会接上去。
余秀敏锐的察觉到陈冠军的内在变化,担心他?会把自己搞得自闭,一?直想?跟他?细谈一?番,又觉得这个孩子太过敏感,自己表现得太过反而让他?反感抗拒,只能给?他?更多的关?怀,让他?知?道,自己虽是后妈,可是真?心实意的对他?们兄妹好,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疼,期望有一?天他?对自己敞开心扉。
“冠军,你怪妈妈吗?”余秀也伸手摸了?摸身高快到自己胸口的陈冠军脑袋,做到不厚此薄彼。
察觉到他?身体僵了?一?下,余秀无?奈收回手说:“那种情况下,妈妈作为一?个老师,是不能第一?时间内当着诸多学生的面?,替自己的孩子出头,不过......”
她后面?的话没说,陈冠军却很明白:“妈妈,我知?道的,你先前故意不还手,让那两个王八蛋打你一?巴掌,是为了?给?总场部的领导们看?清楚,他?们作为学生,行径有多恶劣!后面?你再出手,不管伤他?们多重,你都有理由为自己反驳。我不委屈,妈妈也出手教训了?他?们,他?们活该。”
两个孩子如此听话懂事,余秀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些?感慨,陈冠军到底没把她当成亲妈看?待吧,只是把她当成长期饭票,需要她的抚养帮助,选择性的把听话当成头等大事。
想?想?看?,谁家的孩子受了?委屈,在自己父母面?前不是各种哭闹诉苦,得到父母安慰以后,还要扑进怀里求抱抱或者要吃要喝要玩得,得到重视后,心里才舒坦。
而陈冠军从?她醒来之时就一?直听话懂事,不哭闹,不折腾,她说什?么都对,她说什?么都行,看?起?来听话懂事,实际内心凄楚彷徨,无?依无?靠,面?上却不显,强装着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介意,这么下去,迟早会出大事。
看?来她得多上上心,对他?加倍好,让他?明白,她虽然不是亲妈,却也是个可靠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是他?坚强的后盾,有她在,所有困难都由她扛,而不是让他?放在心里,小小年纪什?么都自己承担。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开学典礼一?切从?简,谭计凉还特地让人送了?一?小袋越摸五斤重的白面?粉,十块钱,八张一?斤的北寒地方粮票过来,表示慰问。
那人又跟余秀说,今天就不用?去学校上课了?,下午一?分场要在会议室正式搞欢迎支边青年的联谊会,让她以老师的身份出一?个节目。
余秀不想?去也得去,心里直嘀咕,昨天晚上不是已经欢迎过那些?支边青年?怎么今天下午又要搞!
过来探望她的莫玉兰就说:“这你就不懂了?,昨天晚上的欢迎会只是一?个仪式,今天才是正式的。支边青年们舟车劳顿好几天,当然要休息一?天,感受到咱们农场领导干部们的重视,干起?活来才有劲,写回家的信才能说动?更多的人来咱们农场当职工,咱们这些?职工,想?不支持都不行。”
彼时余秀正在屋里给?陈冠军和芝芝缝补衣服。
她的马架子起?得急,没有弄窗户,白天不点灯的话,屋里就黑茫茫的一?片。
农场职工每个月的灯油也就一?两,晚上都不够点,白天就更不用?说了?。
她只能把马架子左右两侧开了?两个小口子,让光透进屋里来,自己则拿着针线衣服,坐在透光的小口子下缝缝补补。
昨天收到她已经出院到分场部报道的消息,田保国两口子就从?四队赶过来慰问了?她们母子三人,得知?她已经得了?老师的工作,暂时不回百川村,李晓丽就说帮她收拾家用?具,今天给?她送过来。
因为东西太多,李晓丽早前拖同村的人给?她捎了?两箱衣服过来,他?们两口子还把她家的瓶瓶罐罐,锅碗瓢盆,箱子柜子啥得玩意儿通通打包,套上马车,慢慢的赶过来,也不知?道路上出了?啥事儿,到现在都没到。
虽然给?两个孩子买了?两身新衣服,俩孩子都舍不得穿,害怕把新衣服给?弄坏了?,都说要周末的时候才穿,余秀执拗不过他?们,只能翻了?一?下箱底,把俩人以前的旧衣服缝缝补补接着穿。
她没干过什?么针线活,在现代的时候,顶多拿针缝一?下扣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仅要缝线口,还要剪不用?的布块,缝补衣服上的漏洞。
这个年代的人都穷,大家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要是缝补技术不过关?,会让本就丑巴巴的补丁衣裳更加难看?。
莫玉兰看?不过去,伸手拿过她手中的衣服,麻利的剪布缝线,不多时一?件颜色相同,针线细密,虽然有补丁,但跟原来衣服看?不出差别的旧衣服就缝好了?。
“莫同志,你手艺可真?好。”余秀拿着缝好的衣服,左看?右看?,止不住的赞叹,“我瞧着你也没做啥呀,咋缝得跟没破洞一?样。”
“那可不是,我们祖上三代都是干缝纫的,我这缝纫手段可是有技术活的。”
莫玉兰得意洋洋道,“你别瞧这缝补衣服简单,其实里面?学问大着呢,就拿缝补线口来说,就分平针,饶针,迂回针等等,不同的线口用?不同的缝补方式,就能让坏了?的衣服完美无?缺......我瞧着你没干过什?么针线活,你要是不嫌弃,以后裁剪衣服,缝补啥的都可以来找我,我顺手跟你弄一?弄。”
今天学校发?生的事情,莫玉兰看?出一?些?门道,心里十分佩服这个敢作敢为,不惧乌家视力?的女同志,这才主动?上门,打着询问余秀要不要和她合作表演的旗号,有心跟她结交。
莫玉兰家是做裁缝的,她妈身子骨不好,就生了?她一?个女儿,她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打小就在她妈面?前阴阳怪气的说,他?们家的裁缝手艺传男不传女,以后家的裁缝铺子都交给?她的几个堂兄。
她心里不服气,小时候偷摸着学习裁缝手艺,大了?拼命读书上学,就为了?出人头地,给?那她那对狗眼看?人低的爷爷奶奶看?看?,她就算是个女孩子,也会出人头地。
只可惜,她一?时不察,在信任的同学面?前说错了?一?句话,被那人举报下放到了?这里。
这一?年多以来,她吃得苦,受得累,遭遇过的不公和其辱,都化成一?柄柄刀子藏在她的心口,就等有朝一?日平反,全都化成利刃,捅在那个害她的同学身上,让她感受到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在此之前,她决不能倒下。
她在北寒平原没有亲朋好友,这一?年来吃了?太多苦,寂寞之时无?人可诉,倍感孤独,很希望有个好朋友能跟自己分担情绪。
从?前她没少听说余秀的事情,觉得她太过懦弱,还被蒋玉梅玩得团团转不自知?,心里有点看?不上她。
后来听说余秀嫁去了?百川村,以及后面?发?生的事情,心里渐渐对余秀改观,尤其她自己也在蒋玉梅手里吃过亏,学校还搞职位竞争,有心拉拢余秀,这才上门来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