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璟心里五味纷杂,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做。
几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石室内的光线逐渐转为黑暗,祁璟仰头看了眼天窗,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大暗,没有月亮,唯有几颗零星的星星闪烁着,给他们带来一点可怜的亮色。
不知是阿乐融刻意为之,还是忘了,竟没有派人给他们送水送饭。
他们在这个石室内待了好几天,准确地来说,应该有三四天的样子,都没有一个人过来。好在他们体质特殊,两个神裔血脉,一个神魔之血,初时不觉得,连着三四天滴水未沾之后,他们终于察觉到了血脉的强大之处。
这么多天,他们竟然没有一人有饥饿口渴的感觉,仿佛早已辟谷一样,很快就适应了。
几人相对无语,起初南宫子仪还兴致勃勃的问他们两个在幻境里的经历,奈何祁璟脸皮薄支支吾吾的不敢说,晏止澜则是对此缄口不言。问的多了,没人回应,南宫子仪自己也觉得无趣,没有再提这茬。
百无聊赖之下,南宫子仪犹犹豫豫的开口问祁璟:“阿璟,我那个阿爹,你见过的,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祁璟还没回过神来,茫然地抬头。
南宫子仪苦笑:“虽然他从未养过我,但是我也想多了解一些他啊!再怎么说,也是我的阿爹啊!小时候,每次看到表兄弟他们围在大舅的身边,我只能眼巴巴地站在一旁看着,眼馋极了。那时候不懂事,无数次的幻想,若是我的阿爹阿娘也在我身边也多好。如今既然找到了他,不管如何,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即便我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期待,又很多话想要问一问他。”
他无助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自暴自弃道:“你想笑就笑吧,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忽而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南宫子仪愕然的抬头。
祁璟温润的眼睛里像是带了光,里面没有一丝取笑和同情的意味,反倒满满都是理解和感同身受。
祁璟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权做抚慰,他不擅长安慰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南宫子仪,阿乐融根本就没提到过他。只好绞尽脑汁,干巴巴道:“阿乐融他、他很好看。”
第一句说出来之后,再往下就顺利多了,祁璟道:“我从来没见过比他还好看的人了。”
他说的都是事实,阿乐融是他所见过的人当中,长相最为出众的一个人,令人过眼不忘。且阿乐融的那种好看跟晏止澜的好看还不一样,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个人。
如果作比较的话,晏止澜就像是遗世独立的空中幽兰,俊美傲然;阿乐融则是明艳天下的洛阳牡丹,明艳动人。
祁璟悄悄地看了一眼晏止澜。
晏止澜似乎在想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祁璟呼出口气,真心实意道:“小舅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他翻来覆去不过几句夸赞相貌的话,对阿乐融的其他所有都不置一词。
南宫子仪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脸上挂上一个勉强称为笑的表情,轻声道:“这样么……”
“啪啪啪!”
祁璟还待说什么,被一阵响亮的掌声给打断了。
阿乐融阴柔的声音在铁门外响起:“多谢赞誉。”
他话音未落,一阵咣咣铛铛的响声响起,铁门被人从打开,明亮耀眼的光线从外面照进来,突如其来的亮光令适应黑暗的几人眼前昏花一片。
祁璟忙举起袖子遮挡住那阵刺眼的光芒,等慢慢适应了光线之后才放下袖子。
阿乐融漫不经心的走了进来,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在南宫子仪身上稍作停顿之后,略过他落在祁璟身上,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们在这里待的不错,不慌不乱,有说有笑。倒是我多虑了,巴巴的跑来看你们。”
祁璟直觉他不会这么好心,刚要说什么,却被南宫子仪抢先了。
南宫子仪第一次见到亲爹,心情难免激动,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您是来、来放我们走的吗?”
阿乐融带着笑意,颇为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随即转过头,对祁璟道:“你这位小朋友倒是有点意思。”
南宫子仪见他没有认出自己来,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打他出生起就没见过他,不认识也属正常,很快便释然了。
祁璟却没有他那么乐观,阿乐融比他高上半头,他只得微微仰着头才能直视对方,竭力克制住自己想要质问他的冲动,心平气和道:“小舅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他在“小舅”一词上特意加重了语气,以此提醒阿乐融,认清现实,不要再纠结过去。
不料阿乐融听他这么一喊,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大怒道:“不许这么叫我!”他冰冷毫无感情的眼睛盯着祁璟,冷冰冰道:“你没有资格这么叫我。”
说完,他手一挥,从他背后走出来几个人,将祁璟他们几个牢牢制住,双手捆绑在背后,等着阿乐融的吩咐。
阿乐融恢复了他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干脆利落道:“带走。”
祁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下意识的跟晏止澜交流了一个眼神,晏止澜示意他稍安勿躁见机行事。
奇异般的,祁璟被晏止澜的眼神抚平了心中的焦躁,一声不吭顺从地跟着阿乐融的人往外走去。
这回阿乐融没有蒙上他的眼睛,反倒是饶有兴致的走在他们前面,走一会儿停上一会儿,时不时的跟他们说上几句。
譬如哪里是他幼时跟阿思瑶一起玩耍的地方,哪里是他们一起受罚的地方,哪里是族人耕作的地方……如此云云。
祁璟他们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阿乐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走到一处地方的时候,祁璟看清眼前的一幕,震惊的眼睛蓦地睁大,他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一幕,一时惊恐之下不由连连后退,直到手腕上传来疼痛的感觉,是绑在手上的绳子收紧的缘故。
祁璟这才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却仍是止不住的发颤:“这是什么?”
他听到南宫子仪也倒吸了一口气,晏止澜更是低声怒道:“畜生!”
阿乐融仿佛没听到晏止澜的话,微微歪着头打量着祁璟,脸上仍是带着那副令人心寒的笑:“阿璟如此冰雪聪明,会看不出来那些是什么吗?”
祁璟哽住了,正是因为他看出了是什么,才愈发觉得不可置信,像是在做梦。
眼前的场景像是人间地狱,令祁璟眼前阵阵发黑。
一群尚未弱冠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几岁,最小的还被裹在襁褓里,约莫有二三十个的样子,像是待崽的羔羊一样,衣衫不裹的被锁在一个个牢笼里,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而令祁璟阵阵发寒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些孩子,几乎没有一个是健全的!用他上辈子的认知来说,几乎全部是畸形儿!
他们有的没有手,有的没有脚,有的只有一只耳朵,有的背上多出一只小脚……
看的祁璟心里发颤,要不是被束缚住手,他差点就要落荒而逃。
阿乐融兴致勃勃的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幻,道:“怎么?很惊讶吗?你阿娘难道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要逃出去吗?”
祁璟的眼睛通红,听到是一回事,看到又是一回事,耳朵听到的怎么能与眼睛看到的相提并论?毕竟那些只是自己的想象,会下意识的去美化,不让自己想那么恐怖那么残忍的事情,而如今,亲眼目睹夏部的惨状之后,这种视觉冲击令他的心神都受到前所未有的震荡,一时之间竟忘了回答阿乐融。
好在阿乐融也没有听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的说道:“神裔血脉,多么珍贵多么高傲的血脉,人人都想得之。谁能想到,族内的孩子竟都是这样。你们能想象的到,这偌大的一个部落,这几十年间,竟没有一个正常的孩童降生吗?”
他的目光在那些畸形儿身上扫过,嘴角噙着冷笑:“看看这些,都是什么怪物?没有神智,连躯体都不完整。哪里还有一丝神裔血脉该有的模样?”
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终于惹怒了祁璟。
祁璟怒道:“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们?何况,是什么模样,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做决定的。要怪只能怪他们的父母把他们生成这样!”
阿乐融眯了眯眼:“活生生的生命?”
他突然锐利的目光射向祁璟:“倘若你知道他们这样子毫无神智不能自保的神裔血脉流落到外面,会是什么下场,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祁璟本能的反驳道:“总比在这里被你猪肉不如的养着好!”
“哦,是吗?”阿乐融古怪的笑了笑,道:“你应当知道,神裔血脉的能力是治愈。那你知道,治愈在外界意味着什么吗?”
“大哥真是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不仅死死瞒住了你神裔血脉的事情,还暗中为你解决了许多企图加害于你的人。”说着他逼近了祁璟,几乎要碰上祁璟的鼻尖,淡色的瞳孔里饱含着嘲弄、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他语气极为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身无关的事情:“这些毫无自保之力的神裔血脉一旦流落到外面,便会成为炙手可热的炉鼎或者炼丹的材料,成为人人争相哄抢的物品。没有人会管他们的死活,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人们只会看到他们的利用价值。到时候,你以为你还能置身事外,过你的逍遥日子?”
“我没有!”祁璟涨红了脸,对他的嘲弄反驳道:“我不会让他们落到那种地步,外面的人也不是都像你说的那么恶毒,总有善良的人会帮助他们的。”
阿乐融嗤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帮助他们?”他的眼神蓦地变得凌厉起来,“就算帮,你能帮多久?那些人帮得了一时,帮的了一世吗!我的好外甥……”
他冰凉的手摩挲着祁璟的脸颊,似笑非笑道:“你可真是太天真,太可爱了,我都不忍心对你下手了。”
他冰凉的手像是冷血动物的身躯一样,令祁璟难以忍受。祁璟偏头躲避着他的抚摸,忍住胸腔翻涌上来的一阵阵恶心,脸色变得苍白,阿乐融说的话令他无法反驳,然而他也不想就此认输,只能愤愤的瞪着他,用目光在阿乐融身上狠狠戳洞。
阿乐融收回手,淡淡道:“你也不必这么看着我。你们都知道我说的乃是实情,只是你们一向乐意粉饰太平,自欺欺人惯了,一时不愿面对罢了。”
他一挥手,祁璟他们就被人推搡着往前走,不多时就离开了那个人间地狱。
祁璟回头,看到阿乐融负手而立,仍旧站在原地,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对他露出一个堪称柔和的笑,道:“等着我送给你的大礼吧,好外甥。”